【其乐融蓉】【旧文】重贴之礼物翩翩

我是一件礼物。对，我是从一个大寿桃里自己走出来的礼物，一件活物，一个宠物。我并不是天生的礼物，在这以前，有一个叫艾玛丽克的女子，野性而骄傲地生活在她的家乡，自由欢乐，擅长歌舞，被那些英俊的小伙子围绕。直到有一天，兆惠的大军踏平了回疆，对着强大的清，他们抗争过，反击过，流过血，洒过泪，可他们还是失败了。她被带离了家乡，和她的族人一起，就和别人一样，成了物。他们是大清的战利品，是他们炫耀胜利的，展出物。那是一群拖着长辫子的男人，帽上装点着孔雀的羽毛，眼里带着骄傲的神气，从头到脚放肆地打量她，说：“好一个回疆的美人！”其中的一个人把舞女们带走，他特别告诉艾玛丽克，要走进那个被他叫做寿桃的庞大容器里，当她从里面出来，必须展现最美的自己，最动人的舞蹈。他要她，到时候一定要看着那个坐在正中的男人，对他微笑，讨他欢喜，他说那个人是大清国的王爷。他擡高他的下巴，连那几缕花白的胡子也在抖动着，他说：“懂麽，一个王爷，要是你够运气，就是你的造化！”男人被他们杀戮，女人被他们带走，艾玛丽克也曾经自问过：“这是真主安拉的旨意吗？回疆最美的女人已经做了他们皇帝的妃子，而我，还要去会一个王爷。我们一定是他们没有玩过的，最新鲜的礼物。”于是她认命了，她服从了，她祈祷万能的真主：“让我看看我的命运还将如何。王爷，他是这个王朝尊贵的人，也许能让已成了物的我，有一些转机。”从此，就有了我，我叫礼物，艾玛丽克自动消失。我尽情地装扮自己的容颜，训练自己的舞步，对着镜子练习诱人的笑容。我给自己包上锦缎，结上丝带，我的使命是讨好任何一个得到我的人，让他看到我的缤纷鲜艳而欢喜，这就是礼物应该做的。我努力完成礼物所有的职责，我是一件美丽的装饰，没有思想，没有尊严，也没有廉耻，那不是礼物应该拥有的。是的，我是一件礼物，完整的礼物，不要告诉我，我曾经是回疆的艾玛丽克。我有时回过头去观察她是否还在，我很满意，她消失了，这个躯体是我的了。那一天我被放在寿桃里运进了王府，我和它一样，是件礼物，我在它那里进出了很多次。我偷偷告诉过它：寿桃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不是艾玛丽克，你要记得，我不是。我们是同类，我们都是礼物，外面涂着花花绿绿的颜色，里面却是空的，我们一样。可这是个秘密，寿桃，你在明，我在暗，你要帮我。

鼓乐震耳，人声鼎沸，王爷，这个王爷，他在哪里，我听不出哪个声音，是这个能决定我命运的人的。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是个没有儿子的王爷，而我，如果得到他的欢心，如果再能有一个儿子，他们告诉我，就是他那高贵的妻子，也将对我退让。
“如果不能得到这个王爷，我将永远是一个舞女，一个回疆的奴仆，不！我不要只是一个物，最起码，让我做一个女人。”我听到艾玛丽克的声音，我狠狠将她丢开，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又出来做什麽，就让我，礼物去解决，只有做好礼物，你才可能有机会做一个女人。于是她懂得了，消失了，我在寿桃里，整装以待。
一点一滴的节拍，决定我最终的命运，我数着时间。寿桃在预计的节奏里打开，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太亮了，在黑暗里太久的眼睛不能适应它。我用本能的舞步和笑容踏出去，暴露在众人面前，听得一片惊叹，我想我做对了。有一双眼睛，我看到了，坐在正中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看着我，所有的人都围绕在他身边，他穿着华丽，他神态倨熬。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王爷。他看着我的眼神亮得惊人，他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知道，那眼神说明，他喜欢我。我略仰起头，我把眼光扫向他，我把笑容对向他，我舞姿妖娆，我眼里充满诱惑，我只要挑起嘴角，给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知道我是美的，艾玛丽克如果展露这样的神情，会让在家乡的小伙子们疯狂，从自己的骏马上滚下山坡。

我很为自己惋惜。这一切，是在礼物接管艾玛丽克的时候发生的，是多麽辉煌的胜利，得到了宠爱，还有平步青云的筹码－－儿子，可却在翩翩手里，成了罪过，为从筹码变成包袱的儿子所仇视。我的努力，我的美丽，我的计划，实在是下场狼狈。
艾玛丽克咬牙痛恨，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做一个回人是这样大的错，居然会被人当成耻辱和把柄。如果偶然有人听到翩翩也会反击，会斥责儿子对她的蔑视和不公平，我就会看到，艾玛丽克的影子在近处飘，她的愤怒有时就这样感染了翩翩。
翩翩有时候也会想到我的，在她羡慕好时光的时候，当礼物翩翩舞起，吸引了全场目光和喝彩，王爷的眼睛灯火一般闪烁……那是身为礼物的我，并不是她。可她此时的神情会再次迷人，有了向往，她身边年轻的舞女打探她的过往，她又成了翩翩了，她不提。
那些舞女是内务府要送给皇帝的礼物，都是我的同类，他们就和我当年一样，尽礼物的本分，学习舞蹈、费心装扮、笑容甜蜜，等着另一双高贵的眼睛把它们收罗帐下，飞黄腾达。贫苦的人生没有多少机会转折，就和艾玛丽克一样，难免要自动选择作物，放弃人的身份。
其实做礼物真好，看看那些姑娘们，没有爱情、亲情、人情、规矩来牵绊，只想着自己花枝招展，进宫出风头，主人打开之后，无限惊喜，视若珍宝。以后呢，就是荣华富贵一夜之间都齐全的前景，继续好好做礼物，每天都看来新鲜可人，漂亮样子，就不会落到翩翩的位置，那些小心、良心、爱心，都是她拿来的，毁了我的生活。

争吵居然发生在她和翩翩之间，这简直是件非常滑稽的事情，是王府20年来最大的笑话，等于大象找蚂蚁打了一架。
“她是不是真的中邪了？”我们三个都很困惑。
什麽！什麽！什麽！你们在说什麽！
翩翩听不明白，我也不想听明白，不，就让我失败，就让翩翩失败，就让我们相信是因为翩翩的愚蠢和怯懦失去了一切，不要让我们听到，我们什麽也没做错，失败的唯一原因，是一个荒谬的、轻易的、简直如纸一样一捅就破的骗局！
“你就算是个回回，也该有点大恼！” 皓祥吼叫，可他从来没这样吼叫过，是野兽一样在垂死前的嚎叫！
“你怎麽到现在还象个小媳妇儿似的！”翩翩愣在当场，是的，我们到底是为什麽一败涂地的，怎麽最后人家一个小小的手段，就让我们走投无路到如今，虚度20年青春。
“你到底懂不懂，如果不是当年她偷龙转凤，你早已母凭子贵……”贵，贵贵，艾玛丽克从决定成为礼物，而我从寿桃里面跳出来的时候，我们就等着能贵，能出人头地，能骄傲的那一天，现在这贵在哪里，这贵被人偷了，被人转了，20年后才告诉我们，我们的贵早就放在那里，放得好好的，可我们居然全部瞎了眼睛看不见，想不到，臣服在那双高贵的眼睛里，高贵！对，她比你，比你这个没大脑的翩翩高贵得多的地方，是她从一开始就比你狠，比我这个礼物高明，比艾玛丽克沉稳，她放了长线钓了大鱼！
翩翩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看，他们抱头痛哭，他们夫妻恩爱，他们父慈子孝，你看看那个跟你一样被欺骗了多年的王爷，他说的是什麽！
他说，他说皓祯是他的儿子，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他说如果你的儿子敢出去吐露半个字，他就不惜让他去死，用来保全他的家庭！
家庭！这个家庭里不包括你和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不是他的香烟命脉亲骨肉！他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到如今！
“我是一个礼物，我只是一个礼物，一件意外的寿礼，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以为自己是，我把王府当成了家，我要我的家平和，我限制自己和我本来应该得到宠爱，却在失意里痛苦挣扎！原来我始终是礼物！”她突然明白了！
我雀跃不已，翩翩，翩翩，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礼物，那让我出来，我来了，礼物来了，等待了20年的礼物，让我来吧。

可是奇怪，她没呼唤我，她咬着牙，“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做出绝事儿来！”
天啊！艾玛丽克，是她，20年了，她怎麽会如此完整地出现！。我认得，那是艾玛丽克的眼睛，燃烧起腾腾的火焰，是她的嘴唇，吐出可怕的诅咒，是她的头脑，要和世界一起毁灭。那个狂野骄傲的草原女子，她，回来了。
恨的力量强大如昔，能让怯懦的翩翩重新将艾玛丽克的的灵魂祭起。顷刻间，就像大军踏平草原，王府荡然无存，艾玛丽克的话就是草原的弯刀，杀伐下见骨见肉。她从来就不把他们当成家人，他们全是她民族的仇人，只为了生存才化身为礼物。
可翩翩不是。她是进得王府，做了女人和母亲的产物，她会心软。
礼物没有心，艾玛丽克的心是火焰，而翩翩的心，五味杂陈。
“虽然他们并没把我当家人，可20年来，我一直当王府是我的家，它的每根房梁我都认识，每块砖我都熟悉，它是我的家，它成了废墟？王爷、福晋、皓祯，我就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麽？”她的怒火在看到死亡和毁灭的时候，就浇灭了，她是翩翩，她还是翩翩，她是王府的保卫者，去皇宫控告，也奉献财务去做救世主，拖泥带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因为没人知道，同一个身体，有三个不同的灵魂。
有过一刹那，就是王府里哭声一片，失去了一个女儿，离别了一个儿子，又一次没有人看到角落里的翩翩母子的刹那，我说，我要出来。
这个非常时刻，我想那个非凡的礼物，再次用自己的温存和魅力，在那空虚里注入，来一个重新开始，东山再起。
翩翩拿过一面镜子，让我看，红颜已老。
“礼物，缎带已经旧了，包装已经皱了，里面已经霉了，外面已经朽了，还有没有人会拆开这样的礼物来观赏？”
“礼物，你一直都骂我的无能，礼物，你一直以为你能将一切用手腕解决，可是礼物，你是否记得，当初你是为什麽进的王府，王府缺少子嗣，可能给王爷生儿子的女人天下太多，没有你也有别人。王爷要了你，让翩翩存在，不过是因为你有色。”
而如今，中原有句话，色衰而爱驰，爱已经驰了，做什麽，都错了。
原来一直在做梦的人，是我，我不明白。以后，以后……艾玛丽克死了翩翩虽生犹死礼物，已经没意义了，不提了。

作者：老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