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六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便会对那里的一草一木和人就会产生深深的感情，无法释怀。特别是相知相亲的近邻，就如同不可分割的整体，一旦要分开了，过去的事就像电影的片段，一幕一幕的浮现在眼前。
“我在劳务市场打一天扑克也不累，看一天也行，有瘾。”老六常用的词儿还有，“大风大浪都过了，小河流沟子还能翻船么？今天不赢我就爬回去!”有时高兴也回他一句：“你就属叨木冠子（啄木鸟）的----嘴硬，今天就成全你。”说归说，老六总还是愿和我一伙。
我和老六是近邻，在一块住了十多年了。他原是在贮木场知青工，九八下岗就一直在劳务市场打工。不知乍地，他一条腿细，走路一只脚脚帮着地，一瘸一拐的像唐老鸭。因走路费劲，他天天都离不开那辆旧自行车去劳务市场，风雨无阻。工作关系，我常接触身体不错的小伙子，把孩子仍在爷爷家，提困难、要救济，整天不干活，就是和烟酒过不去，媳妇没指望，去外地打工就不回来了，离婚的也不在少数。也有的在市场蹲几天找不到活就混不下去了。老六靠谱，人缘好、能搭个，找他的活就多，时间长了大伙连姓也不带就叫他老六。就这一点，就叫人佩服。
第一次和老六打交道，是我雇他装一车猪粪。第二天见面，老六又提那句话：“王哥，咱们装的车咋样？活儿行不行？”我知道老六是和邻居送人情。“钱---我是不是给了？”我心里不怎么舒服。即便如此，有活儿还是想着他。还有一次是林业局清理街道会战，我们单位分到了中学门口的路段，有两大堆垃圾要运走，局里统一派车。我们科室女同志多，没工具、难度大，为按期完成任务，只好雇人。我以为装垃圾和装猪粪差不多，就去跟老六说还是装猪粪那个价，老六站起来，弯腰做了一个裁判员叫停的手势。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没见过这么牛的。我也没说话，扭头就走，不想多看他一眼。事后我琢磨，他们知道局里会战，嫌价钱给的少；也可能以为我是当官的，公家有的是钱，叫我板。
其实，老六身体残疾，找民政办个低保应该没问题。谁跟他提起这话，他总是说：“找啥找，有活干混口饭能过日子就不错了。”挣钱出大力的活，老六干不来，收黄豆扛麻袋、木瓦工他都不行。冬天给人家清炉灰一月30元他干，迁坟、装猪粪、劈材之类他去；市场活不供手，他学会了通下水道，时不时就接个手机，媳妇就帮他往自行车上装工具，有时回来一身脏兮兮、臭烘烘的，换下来媳妇就去河边洗。老六常对我说：桂琴就是干净利索，该咋地是咋地，一天三顿饭不耽误。这些年，老六干完活挣了钱就像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进家门头件事是一切缴获交公，从未留过一分。
老六馋酒，有时候给人干活贪晌或东家高兴，就管顿饭。老六回来便兴高采烈：“今天东家够意思，尖椒干豆腐、炖小鱼、猪肉炖粉条白菜..........，白酒、啤酒随便。”一次，老六喝大了，朋友打港田把他送回家，媳妇不让进屋，拎个塑料桶，用水舀子往他身上泼凉水。邻家大嫂看不下眼，就招呼我把老六搀到她家，老六把人家的褥子都尿透了。晚上他三哥来和桂琴说情，好赖才把门开了。后来我说老六，他闭口不说自己喝醉的事，表白自己喝酒就是实在，不用别人劝自己就喝。打那之后，老六要喝一瓶啤酒一元两角五，桂琴就给一元三；要喝白酒得和桂琴要钱，一回去小卖店打一斤。老六没事爱打扑克，但不会抽烟，挺难得。一天，老六把撕碎的十元钱给我看，说在市场打扑克赢的，叫桂芹给撕了。又说打扑克动钱也不是个曲子。
老六打扑克总是自我感觉好，爱炫耀自己一番“你上劳务市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咱老六是有名的市场代表队！”他输了不服气，有回姑爷来家和他下象棋，下不过姑爷把象棋周了。我说是不是家里你是老疙瘩都让着你。他赶紧说：“我这个人就这体性，都知道的，没人和我计较，我和桂琴俩人打扑克也摔过，就是乐意赢。”
老六在家吃啥都行，总是一身干活衣服。桂琴也是过日子好手，家里没有扔的东西，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过年也就买一条鱼，割几斤猪肉，平时很少买菜。老六和桂琴有时也吵几句，每次都先是老六声高，后来桂琴一个人说，老六不吱声了，就算完事。不管怎么吵，老六从来没耽误去劳务市场，好像劳务市场就是他的办公室，工作积极主动。更让人服气的是，老六从不惹事、不讨人嫌。从没听他说谁家如何，谁人好坏。他360天起早倒泔水、炉灰，每次都比别人走的远几步，河堤小道雪滑，就用炉灰细心垫好，大雪天，他先是把胡同过道扫干净，然后再扫自家。夏日晚饭后，他总是拿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外坐坐，打扑克的人齐了，他还是那句话：“我打这玩意就没服过谁。”
前年桂琴脑梗住院，我和爱人看望，告诉老六用钱吱声。老六说：“王哥，钱够，没事。”桂琴住院他就晚上护理，白天去劳务市场。桂琴怕老六干活吃不好、不放心，就急着回家做饭。如今老六也是50出头的人了，除了年吃年用、人情往份的，还要交他们俩人的养老保险金。虽然老六在劳务市场挣不来大钱，日子过的清苦些，还少有积蓄，从来没向单位伸过手，也没向邻居借过钱。像老六这样残疾人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本本分分地养活一个家，我没有理由不敬重他。
今年林业局棚户区改造，第一批小户型的已经开始抓阄。顶层六楼没人愿住，林业局每平米返还住户50元钱，老六一家主动签了六楼，过“十一”就要搬家了。想起老六的过往种种，尽管也让我有过不理解、不愉快，但这和老六的为人和品行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如有可能，我还要和老六住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