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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论疯癫与艺术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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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Wahnsinn 与mania
1826 年5 月, 英国作家查尔斯•兰姆发表了那篇颇有影响的短论《天才未必真疯癫》, 措辞强烈地抨击把天才或艺术与疯癫相等视的观点, 认为诗人在任何时刻都不曾放弃过“理智”的缰索: “那种认为大智慧(或今日之所谓天才) 必然与疯癫相联系的看法, 其实远非正确。恰恰相反, 最伟大的智者永远是那些神智最为健全的作者。有谁能想象出一个半疯半傻的莎士比亚? 凡大智慧(此处主要指诗才而言) 均表现为各种性能的令人叹羡的均衡; 而疯癫不过是其中某一性能的畸形发展。”兰姆的批评矛头就近的说是指向当时如日中天的浪漫主义诗学,就远的说则是指向在西方源远流长、人云亦云的一个美学观点: 自古希腊以来, 无论哲学家或文学家大都固执地相信疯癫与艺术或天才具有某种天然的关连。
叔本华熟谙疯癫与艺术或天才关系的观念史, 在正式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之前, 他先考述了前人的有关观点。柏拉图、亚理士多德、贺拉斯、克•维兰德、西塞罗、德莱顿②等人都曾以不同的方式称颂过疯癫与天才的亲近及其对于艺术创造的先决性, 因而天才或诗人的疯癫在他们看来是一种积极的力量, 是创作进入最佳境界或状态的外在标志, 是“可亲的” (amabilis insania , 贺拉斯语) 、“可爱的” (holder Wahnsinn , 维兰德语) 。在这些肯定疯癫对于创造价值的重要性的论述中, 也许柏拉图的看法最为系统、精致, 或者也最为深透, 他曾多次形象而生动地描述过疯癫的情状。例如他在《国家篇》那个著名的“洞喻”中写到, 当从黑暗洞穴中解放的囚徒看过外界的星辰、月亮、太阳和生物之后重新深入洞穴时, 他由于不能立即适应黑暗而显得手足无措, 与那些从未离开过洞穴和黑暗的囚徒相比, 他仿佛智力低下, 连洞壁上简单的投影都无从辨识,他被人讪笑, 被人以为因走出洞穴而不幸落得双目失明。叔本华认为, 这见识过真实事物并重返洞穴的囚徒在黑暗中对于真实事物影像的瞬间茫然以及不为常人(即囚徒们)所理解就是所谓的“疯癫”。又如在《伊安篇》中柏拉图绘声绘色地讲述灵感在诗人、诵诗人和听众间的磁性效应: 荷马将磁力传给伊安, 伊安便不能自主, 他似乎亲临诗的情境, 悲切时泣涕如雨, 恐怖时毛骨悚然;受到伊安的感染, 听众亦如痴如醉, 听任摆布。这种使人失去正常理智的灵感状态, 柏拉图称之为“迷狂” (mania) , 即我们所论述的疯癫。柏拉图进而对迷狂或疯癫进行类分: 除了诗的迷狂之外, 在《会饮篇》和《斐德罗篇》中还有爱情的、预言术的、宗教的和哲学的迷狂。不用说柏拉图意在借“迷狂”表述一种特殊的心理体验, 作为一位颇具诗性气质的哲学家, 他个人不会缺乏这种体验(诗的灵感或许是“迷狂”最典型、最强烈的表现形态) , 但是“迷狂”的意义决不止于个人体验的普遍的理性概括,他最终试图在心理的基础上生发和构造一个有别于经验和逻辑的世界或法则: 预言和宗教是通向另一世界的, 而爱和哲学的终极对象也不是世俗的, 它们是至真、至美、至善, 即绝对的理念世界。进入这样的世界绝不能仅靠经验或理性, 虽然他承认过科学的重要, 而且在《会饮篇》还具体地指示过循序渐进的认识方法: “从个别的美开始, 好像登梯一样逐级攀升, 直到最普遍的美。从一个美的形体到两个美的形体, 再到每一个美的形体; 从美的形体到美的制度, 从制度到学问知识, 最后一直到美本身———他认识到了美是什么。”但是他在理念认识的临界点上设定了一个“突然跳跃” (eksaiphnes) ,非此便无以窥见理念的真身。对于这一指示质变性认识的用语, 他从未具体说明过, 国内柏拉图学者指出: “不但柏拉图不能说明它, 就是以后使用同样字眼的哲学家也不能具体说明这种产生质的根本变化的‘飞跃’是一种什么样的认识。”其实如果以柏拉图的整个认识论为背景, 我以为, 它无非就是“迷狂”的另一种说法。理念是超验的, 而超验的对象必须使用超验的接近方法。归纳既不能穷尽经验的世界, 更不能概括出一个超验的世界。“突然跳跃”或“迷狂”确定了经验和逻辑作用的极限, 这后来成为康德不可知论哲学的枢纽, 同时也辟开了通向理念的道路。柏拉图视灵感、迷狂为创造的、认识突变的先决性条件: “诗人像是飘拂的、长着羽翼的神明, 不得到灵感, 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 就没有能力创造, 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神对待诗人就像对待占卜家和预言家一样, 夺去他们的平常理智, 用他们作代言人, ⋯⋯诗人并非借自己的力量在无知无觉中说出那些珍贵的辞句,而是由神凭附着来向人说话。”原因概出于此。



1楼2011-10-16 01:35回复

    叔本华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 虽然他关于疯癫中表现出天才的片言只字可能鼓励了20 世纪艺术创造心理学的极端作为, 但是在他自己试图走近确定的论断时, 其步履是疑虑而谨慎的。他说: “我当然不想避讳:我曾经认识某些人, 他们虽不怎么重要, 但确实具有精神的优越性, 而这优越性同时就带有些微的疯狂性。这于是看起来就像是(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 人的智识一超出通常限度, 作为一种反常就已经具有疯癫的倾向了。”叔本华有着把天才等视于疯癫的意向, 然而这仅仅停留于一种隐约的猜测, 他本人并未明确、坚定地走入20 世纪心理学的极端。相对于后来者抑或先行者, 他都要理性而稳健得多。
    三、有限的理性: 何谓疯癫
    要真正揭开天才与疯癫关系的奥秘, 叔本华认为, 须以对疯癫本身的研究即对“何谓疯癫”问题的实证性解答为前提。因为先前的哲学家多半把天才归于疯癫而非反过来把疯癫归于天才。叔本华难能可贵地深入到疯癫的形而下的幽晦底层, 他参观过疯人院, 研究过患者病案, 阅读过代表着当时精神病理学最高水准的比纳尔( Pinel , 1745- 1826) 和埃斯奎洛尔( Esquirol , 1772 -1840) 等人的著述, 为他形而上地研究疯癫及其与天才的关系问题铺平了坚实的道路。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二版所做的增补中, 他又写下一篇关于疯癫的专论, 以心理学、生理学的方法做了更加实证化的研究。毫无疑问, 疯癫是长久地萦绕叔本华哲思的、欲获取天才的解释便不能不首先予以解决的关键性问题。不过此处应当指出的是, 即使在这实证的道路上, 他仍对于他的意志主义哲学一往情深。
    在对于疯癫所做的实证性研究中, 叔本华关注的是两个问题: 一是疯癫的症候, 二是疯癫的起因。
    关于疯癫的症候或曰总体性特征, 他发现, 这类特殊的心身疾病一般总是与记忆相关。健全的大脑具有完全的回忆功能, 虽然这并非说, 记忆可以储存和保留过往的一切, 但是对于正常而富于活性的意识, 那些从某一角度而言特殊或重要的事件是可以被不断予以复现的, 事件间的大致因果关系也不致于记错。疯癫的大脑不缺乏常人的理性, 它依然能够推理、判断、识别, 甚或保有一定的记忆, 常见疯人对于某些材料可以倒背如流, 也会辨认出久别重逢的亲友。然而疯人的理性和记忆却是相当有限的: 第一, 其理性仅及于眼前的事物及其单纯而明显的逻辑, 叔本华认为, 这与动物的认识方式无异, 而且如果他试图将眼前的事物与过去的或不在眼前的相联系, 即一旦理性超出眼前的、当时的界限, 认识便立即陷入混乱, 他不能区别过去与现在、缺席与在场、观念与现实, 而常常将前者误作后者或将二者相糅合, 随心所欲地再造出一种不可理喻的存在。因此, 他对眼前的把握有时竟不及动物的认识来得正确而有效: 动物的表象是直接的、纯粹的, 它没有对过去的意识。疯人认识“直接的现在”, 但由于“过去”的虚构性作用, 疯人在不能连贯地回忆过去时, 常常以虚构的人物和事件衔接记忆的断裂, 并总是虚构出它们与“现在”的关系,“现在”便变得似是而非。甚至, 当疯癫发展到严重的程度时, “现在”就可能成为同现实毫无关系的虚构的独立世界。疯癫的堂吉诃德生活在这样一个自我虚构的世界之中, 堂吉诃德的疯病得之于他阅读骑士小说的经历, 他陷进小说的情境而无以脱身———这就是他的“过去”, 接着当他与生活遭遇时, 他又以这一“过去”改造了他的“现在”,“现在”在他疯癫的视野中已不复是真实的客体了。堂吉诃德执迷于自己的幻觉,真实的在他依然是那崇高而滑稽的幻觉。显然, 堂吉诃德的以幻为真就是叔本华所谓的“过去”对“现在”的灾难性作用: 在疯人是失掉了对眼前对象的知觉能力, 在他人则是接近这样一个疯子随时都有生命之虞。叔本华大概是不会反对把堂吉诃德作为他的一个病例的, 因为他相信“真正天才所创造的形象⋯⋯与实际存在的人物相比具有同等的真实性。”疯人的理性的局限还表现在, 当其回溯往事即行使回忆的职能时, 它所抓住的只是个别的事件, 个别的人物, 个别的场景、图像、时刻, 疯人因而沉醉于某一特殊事件或情境的反复记诵。如鲁迅笔下丧子的祥林嫂逢人便讲她那令人厌烦不堪的悲惨故事, 这类关键性情事往往就是郁结于患者心中的“块垒”, 就是患者理性活动的全部世界, 疯人彻底忘掉了它与其他情事的合理而实际的联系。叔本华发现, 要问明一个疯子的生活履历是难乎其难的, 这不仅因为他寸步不离于使他梦魂萦绕的那个“孤岛”, 而且如前所说在找不到事件间的因果关系时, 他总是以虚构相替代, 于是“在他的记忆中, 真的和假的是愈来愈混淆不清了”。
    


    3楼2011-10-16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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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疯癫作为天才或艺术的象征
      叔本华实证性研究真正的意图, 如前所说, 是以此为形而上学地攀进天才与艺术创造的堂奥而披斩路径。因而他对于疯癫的症候和起因的考察与其说是着重于实证的, 勿如说是趋向于哲学的。当他把疯癫作为实证的对象时, 它通常只是一种病态, 一种记忆断裂和思维混乱, 与“痴呆”、“老昏、疾病、脑挫伤”、“谵妄” 几可同日而语。而当其被置于哲学的透视之下时, 它就已经是天才及其艺术创造的象征了: 第一, 疯癫在于对记忆的拒绝, 对理性和现实的拒绝,而天才之所以是天才也在于对这类基于根据律的认识方式的拒绝。叔本华说, 疯人“无视联系和关系”,“而天才人物在此也是置对于事物的联系的认识于不顾的”, ———他断定, “这正是病人与天才个体的相通之处”。第二, 疯癫所认识的对象是孤立的“个别”, 而这也正相当于天才从各种实际关系中所抽取出来的“理念”, ———天才静观的对象虽然是“个别”、“现在”, 但由于被从其所属的关系链条中采撷下来, 于是就成为类的代表, 成为事物的永恒本质。第三,疯癫虚构出自主的世界, 而天才亦构造出不接受他律的自法则的世界。当叔本华说“疯癫是一个长长的梦, 而梦则是一个短短的疯癫”时, 他无异于已先从现实世界划出了一方独立的天地。天才个体所以易于走向疯癫, 或者反过来疯癫中时有天才火光之迸射, 概出于它们在认识和思维方式以及由此所制导的行为方式上的交错和叠合。
      显而易见, 如果说叔本华承认天才的疯癫的话, 那么这所谓的“疯癫”是仅仅地喻指性的。其喻指意义包括两个相互关联的方式: 第一, 天才的认识在根本上就是“疯癫”的和反常的, 它尊直观而攘理性, 重超脱而轻功利, 惟以永驻纯净之“理念”为其所骛; 第二, 天才的行为作为其认识个性的外在表征因而看起来也好像是“疯癫”了似的。叔本华发现: “他(指天才人物———引注) 到处看见极端, 他的行为也正由此而陷入极端。他不知道怎样才是合度的行为, 他缺乏清醒, ⋯⋯他完完全全地认识理念, 却不认识个体。所以正如人们所已指出的, 一个诗人能够深刻而透彻地认识人(den Men2schen) 而对于那些人(die Menschen) 却是糊里糊涂的; 他容易上当受骗, 沦为奸诈小人的股掌玩物。”nx此处所说的“极端”也就是柏拉图的“理念”, 是世界的“真谛”和纯粹本质。沉醉于这样一个世界, 天才如何才能不被愚弄、讪笑, 在常人眼里, 他又如何不是“疯癫”的呢?
      叔本华以疯癫观察天才, 即把疯癫引进哲学的美学阐释学, 他是极易被看作一个非理性主义者的。但是, 与20 世纪艺术创造心理学中的极端主义者界限分明的是, 他不承认作为病态的疯癫与艺术认识间关系的直接性, 疯癫就是疯癫, 艺术就是艺术, 二者只有相似而绝不等同, 这就实际上已经把疯癫从艺术创造活动中清除了出去, 或者说在艺术中, 他只认取哲学的疯癫, 而不接受生理—心理的疯癫, ———到他这里西方美学史上总是纠缠不清的疯癫与艺术的关系终于获得了一次最清晰的一种说明或最干净的一种切割。在这样的限定中, 他以疯癫作解释工具对艺术创造本质及特点的揭示, 应该说也是有片面的积极意义的, 艺术的直观性、非因果性、虚构性等非理性方面被显豁地呈现出来, 而这些方面又是一门完整的艺术科学所不能不予以充分的注意的。在艺术的认识或创造中, 比较于理性而言, 非理性即使不是隐没于水面之下的巨大的冰山, 但也绝非相形见小甚或可以忽略的沙砾。作为对文艺复兴以来日甚一日的科学霸权的抗争, 叔本华对疯癫所喻指的思维方式亦即人性中被遮蔽的另一面在艺术领域的重视和弘扬, 无疑具有某种补偏救弊的意义, 如果说这一意义在叔本华自己的时代由于理性的强势而宛若空谷足音的话, 那么在20 世纪弗洛依德、乔伊斯、马尔库塞和福柯等人风靡东西方世界的经典性著述中就已经是一个众声喧哗的现代文化主题了。天才思想的价值也最终得到了承认。


      6楼2011-10-16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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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没人说话了?吧主呢?


        来自掌上百度7楼2011-10-17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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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2011-11-08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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