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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飞机的终点站是首尔。
昨晚从C大回来后，宋茜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飞机场。
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回首尔。
飞机正点到达首尔的时间是中午11点，首尔正下着雨，比釜山要凉许多，冷风吹过来让人一阵瑟缩。
站在飞机场的门口，手指拢了拢单薄的衣服，宋茜抬眼望着这个养大她的城市，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乡情怯。
好像有人说过，要真正了解一个城市，只要你多坐几遍公车，因为它会带你经过这个城市所有蕴含生机的地方。宋茜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车辆街道商店，细雨蒙蒙中这个繁华的城市模糊不清，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清潭洞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准备下车。”
跳下车，一片老房子出现在眼前，宋茜就在这里一点一点的懵懵懂懂地长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楼下，自己的心里竟满是物是人非的凄凉。
这次回来，是找母亲。宋茜和她已经有七年多没联系了，不知道她还住不住在这里。
外面的雨下得大起来，宋茜湿淋淋地冲进楼道，敲门，一直没人来开。
出门了吗？还是已经搬走？
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人回来。身上的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脚趾头已经冻得冰凉。
宋茜突然想起小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次，淋着雨从学校跑回来，家里又没人在，她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爸爸提着公文包回来。
还记得爸爸当时心疼极了的样子呢，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声地说：“爸爸不好，爸爸不好，茜茜打爸爸屁股吧！”
中年得女的爸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像个老顽童，带着她四处恶作剧，完全没有外交官的半点威风，只是他实在太忙，能抽出给女儿的时间实在有限。宋茜小时候的同学有不少羡慕她的爸爸做官，那时候的小小宋茜却在作文里写：我的愿望就是爸爸每天准时下班，每天没有叔叔到我家来找爸爸说话。
但是只要有时间，做官的爸爸就会把宋茜宠上天，完全不像妈妈……记忆里，妈妈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对她这个女儿都鲜有笑容……
“小茜！”
惊讶的呼声把宋茜从回忆中惊起。“黄大婶。”
站在眼前的中年妇女是宋茜家的邻居，她丈夫是父亲原来大使馆的同事，和他家来往算是密切。
“小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看你淋成什么样子了。”黄大婶一边开门一边招呼她。
用毛巾擦过以后总算舒服了很多，宋茜有些不安地开口，“黄大婶，我妈妈还住在这里吗？”
“还在这里，不然能去哪里呢，你这孩子，这么多年音信都没一个，留你妈妈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她不想给音讯啊，宋茜有些黯然。七年前，她在美国刚刚得知父亲的死讯的时候，立刻打电话回家，妈妈却无比平静地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也不要回国，你父亲毁了我半辈子，我现在终于能安静的生活，不想再见到任何有关他的东西。”
然后就挂了电话，后来拨电话，竟然已经是空号。再后来，又从父亲在美国的老同学李叔叔那儿了解到了一些她至今不敢相信的隐情……
宋茜没有回答黄大婶的埋怨，“妈妈身体好吗？”
“身体没听说什么不好的，你回来得不巧，她今天刚刚跟着我们小区组织的旅游团出去了，五天才回来。你先在黄大婶这住下吧。”
出去旅游了？宋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看来她真的过得很好，宋茜垂眸，轻轻笑了一下，站起来说：“黄大婶，我要走了。”
“不等你妈妈回来了？”黄大婶惊异地说。
“不等了，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然后，有一些事情想问她。”宋茜顿了一顿，“现在我已经知道她过得不错，那些事情，我也突然不想问了。”
结局已经如此，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
“黄大婶，谢谢你。请不要说我来过了。”
临走的时候问黄大婶要了父亲公墓的地址，好像住宅地址一样的牌号。
第十九章
不是拜祭的时节，山上几乎没有人，宋茜坐在父亲的墓碑旁，头靠在碑上，就像父亲在世的时候父女俩聊天的姿势。
宋茜现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其实我一直不想回来……”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为什么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现在却是一块碑？”
“我老觉得，只要我不回来，你就还活着似的，我还记得我上飞机前你给我买的芝士饼干……那时候你骗我说让我去美国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来，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却回不来……”
墓碑照片上和宋茜有几分相似的年青人自始至终亲切地微笑着，宋茜抓着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这张照片还是你大学时候的吧？别以为用这么年轻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轻鬼。”
山间笼罩着薄薄的雨雾，四周寂静得仿佛世间再没有声音，宋茜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宋茜的眼睛渐渐变得像山间的雾一样朦胧。“爸爸，他说，嗯，就是曺圭贤，你还记得吧，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自然没人回答，过了一会，宋茜低声喃喃自语：“其实我也觉得不大好，他那么优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之间有那么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话，只会矛盾重重，他很快就会对我失望透顶，他以前就经常对我失望……到时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现在这样子，起码我已经习惯了……”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宋茜轻轻地说：“我什么都很好，你不要担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在山脚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与薄雾中的山头，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宋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看来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区连问了几家小酒店，都回答说已经客满，最后找了家价格昂贵的酒店住下来，洗好澡烘干衣服，睡觉还太早，便起身下楼。
酒店一出去就是首尔最繁华的路。宋茜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首尔见到圭贤，就是在这条繁华的路上。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放假回家的时候，圭贤却怎么都不肯给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当时又委屈又难过，哪有女朋友连男朋友家里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飞机场软磨硬泡失败后，宋茜气呼呼地掉头就跑。
可没跑几步就后悔了，气什么呢，也许再耍赖一下，圭贤就心软了呢。可是回头看看，飞机场里已经没有圭贤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开始闷闷不乐，东西没心思吃，电视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么，后来不知怎么异想天开，开始每天跑上街，想着也许会遇到圭贤。
然后，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后的一天，天空飘着小雪，他和彼时尚不认识的熙贤在马路对面走过，她那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的，首尔有那么多人……下一刻她已经飞快地冲过马路，扑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这棵树下，那个戴着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着那个因路人暧昧目光而尴尬的少年，兴奋地大叫：“圭贤，我就知道会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宋茜闭了闭眼睛。
当他们之间已成往事，最难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着了魔似的拿出相机，向那其实空无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门。
洗出来的照片上是空旷的马路，无人走过，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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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曺、曺律师？”雪莉吃惊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曺律师，你不是在医院吗？”
“今天早上出院。雪莉，等会你把ANAS公司那个案子的资料拿到我办公室来。”圭贤边走边说，“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留言？”
“有。”雪莉立刻翻出记录报告了几个重要消息，犹豫了一下又说：“曺律师，‘秀色’有个女记者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说要为你做一个专访，还亲自来过一次。她说是你校友，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听到“秀色”的时候圭贤的眼眸微微一闪，随即又平静无波。“不必了，下次她若再打电话来就直接回绝掉。”
“好。”雪莉点头，终于有曺律师回来的感觉了，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
昌珉从检察院回来就直接推开了圭贤办公室的门，看到他果然埋首文件中，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听到雪莉说还不相信，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哪回事？”圭贤从文件中抬头看着他，他脸色还带着一点白，目光却是清湛有神的。
“不要跟我装傻，我记得你后天才能出院吧，请问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提前出院了。”
昌珉抚头，虽然自己就是律师，但是不得不承认跟律师说话就是麻烦，答了等于没答。“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事务所没有你也不会倒。”
“这倒未必。”圭贤扬扬手中的文件，“我记得这方面你和神童并不擅长。”
昌珉哼了一声。“我们再不济也不会在谈判桌前倒下。”
“昌珉。”圭贤靠在椅背上，有些无奈地看着好朋友，“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
“正常的时候你是不会……”昌珉看了看他，直截了当地问：“她去了？”
圭贤眼神暗了暗，不答反问：“你找她的？”
昌珉点头，看了看圭贤的脸色，叹气，“看来我是弄巧成拙。”
“不，我要谢谢你。”圭贤淡淡地说，“若非她给我重重的一击，我怎么会彻底的清醒。”
“你……”昌珉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心。”圭贤看着他，一脸平静，“我和她已经彻底结束了。不，应该说，我的一厢情愿彻底结束了。”
晚上十一点，圭贤停好车走入电梯，脑子里还在转着后天谈判的细节。这段日子他好像都没有在十点以前回来过，手头好几个案子同时进行，天天忙得天昏地暗。昌珉早放弃劝他，神童则整天乐呵乐呵地算着本季度收入会增加多少，笑嘻嘻地说要给他准备一副最好的棺木。
其实他何尝不是疲惫万分，只是他太需要这种忙碌。
第二十八章
民政局里早有几对新人在等着，对对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唯独她和圭贤，像两个独立的雕像般僵立在一旁，惹得别人频频注目。
坐在宋茜身旁的圆脸女子好奇地看了他们许久，宋茜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礼貌地朝她笑了一笑。她也回笑，借机搭起话来：“你们也是来登记的？”
呵！问得真妙。宋茜点头。
她望了圭贤一眼，羡慕地说：“你老公很帅哦。”
“喂喂喂。”她旁边的小个子年轻人立刻抗议地拉过她，“你更帅的老公在这里！”
“有吗？”圆脸女子表情间尽是怀疑，突然指着外面的天，“啊！快看快看，为什么有那么多牛在天上飞来飞去？”
她老公立刻默契地接口：“因为你老公我在这里用力的吹。”
宋茜忍不住笑起来，他们的幸福多么明显，满满的都要溢出来，如果……她望了望身边的圭贤，他侧头望着窗外，面无表情。
“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圆脸女子问她，似乎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怎么认识的？“很久以前的事了。”宋茜不好拒绝她的热情，回忆说，“那时候我刚刚上大学，喜欢摄影，老带着相机到处乱跑，有一次看到他站在树下发呆，不知不觉就按了快门，被他发现……”
“我出去一下。”
圭贤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她的叙述，也不等她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圆脸女子看她的目光已经从羡慕变成了同情。“呃……你老公很酷哦。”
“是啊。”宋茜尴尬地附和。
一会儿工作人员出现，还不见圭贤回来，宋茜出去找他，他站在门外，背对着她抽着烟。
“你现在还可以走。”他听出她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
知道他看不见，可仍然摇了摇头。“进去吧。”
“宋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他在她头顶沉沉地说，“从现在开始，就算我们一辈子相互折磨，我都不会放过你。”
初秋的天气，明明还应该不太冷的，宋茜却突然感觉到那风里吹来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凉到心上。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程序。宋茜不免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些东西，几张纸，几个印章，居然就可以把两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拴在一起一辈子了，不管他们曾经如何。
一个多小时前，她都没有想到她和他居然会成为夫妻，这样急剧的变化几乎让她怀疑现在的一切是否真实……
“签字！”耳边突然响起圭贤阴沉的声音，“现在你没有机会反悔了。”
她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在签字之前愣太久了，连忙签下自己的名字交给狐疑的工作人员。
“小姐。”工作人员拿过表格，迟疑的再问了一遍，“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圭贤的脸色差极了。
“当然。”宋茜笑着说，“刚刚我在想，家里的窗帘选什么颜色好。”
从民政局出来，圭贤扔了一把钥匙给她。“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去。至于窗帘的颜色，你爱换就换好了。”他微微讽刺地说。
宋茜没注意他的嘲讽，握着手中的钥匙，有些心神不定，太快了，可这是必然的不是吗？
圭贤又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所有的支出都从这上面支付，密码是XXXXXX，记住了？”
宋茜点头又急忙摇头，“不用给我，我自己有的。”
圭贤冷凝着脸说：“我不希望我们结婚第一天就因为这个而闹矛盾。”
宋茜知道他固执，无奈地接过，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你呢？” 她怎么感觉他完全把他自己排除在外。
“我？我要去香港出差一周。”他抬腕看表，“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独立的新婚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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