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乔世安要到很久之后，才模模糊糊地回想起那个尴尬的下午。
　　那个时候父亲的生意正蒸蒸日上，人也精神十足，哈哈大笑着对母亲说：“这个老颜！做生意七八年了终于买了套房子，还以为他就要在市北住下去了哪……怎么样？要不要过去坐坐？算是给他一个面子，老朋友了嘛。”
　　母亲不耐烦地拨开世安在她真丝睡衣上乱摸的手，一边扬声叫保姆来带他走开一边懒洋洋地说：“当然去啦，我是你太太，就是该陪你到处应酬的劳碌命嘛。早知道这么累，还不如上班，起码朝九晚五，还有个准点休息。”
　　三岁的世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午饭后司机把新买的黑色大轿车开过来，母亲带着他坐进去，他觉得累，挥舞着手脚抗议，还是被塞了进去，闻着母亲衣服上浓郁的香气，他开始暴躁不安，要到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不舒服’。
　　新房子，没有什么稀奇的，自从他出生之后，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一年换一套，也越换越大，他往往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睁开眼家里就变得更大，更豪华。
　　颜伯伯的家倒不是那么新，没有他不喜欢的装修味道，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一家人在庭院门口迎接他们，父亲照例占据主动地位指手画脚对房子评头论足一番，母亲则亲热地挽着颜伯母的胳膊，笑语如花地展示自己一身的名牌，他们的儿子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漠然地站在后面，面无表情，世安拉着母亲的裙角，呆呆地看着，小手揉着眼睛，觉得很无聊。
　　再后来怎么了？世安不太记得，好像有人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屋子，天花板很高，旁边很多房门都关着，采光不太好，黑洞洞的，他怕了，挣脱开拉着他的手，开始乱跑，那么长的走廊，那么黑的拐角，为什么始终就没有一个可以出去的地方？
　　就在他积蓄了足够的恐惧和不满，准备大哭一场的时候，他转过一个弯，终于看见了阳台，背着光，一个少年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白衬衫上，暖洋洋的，听到声音，他没有回头。
　　世安不高兴了，从他一出生就是家里的宝贝，谁都捧着他哄着他，对于这种明显的忽视，他咚咚地跑了过去，使劲抓住了少年的手摇晃着：“哥哥！带我出去，我要出去！”
　　三岁的他还有些口齿不清，但足以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出乎他的意料，少年不仅没有动，甚至根本没有理会他，依然是望着庭院外面，彷佛身边的他根本不存在。
　　小嘴一扁，世安装起了哭，使出全身力气拉拽着被自己握住的手：“我要出去！带我出去……呜呜……”
　　“不……我那个……”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好听，带着慌乱，试图解释什么，但世安压根不在乎，还是摇晃着他，生气地跺着脚：“我要出去！我要……哇！”
　　就在少年俯身看向他的一瞬间，他惊恐地看见了少年的脸，别的没有在意，但那双眼睛……死气沈沈毫无神采的眼睛，空洞得彷佛死物，更加吓人的是其中一只上还蒙着云翳，泛白的
　　眼球翻动着转向他……
　　“哇～！妈妈……妈妈……”世安惊恐地尖叫起来，拼命甩开少年的手，haotao大哭着向后面奔去，“我害怕……瞎子！臭瞎子！……妈妈呀……”
　　后来发生的事就更加模糊了，只记得自己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地哄着‘可吓坏我的宝了。’父亲一脸不悦地在说着什么，声音很大。
　　这件事可以算是乔世安唯一的童年阴影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十几年之后，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阴影。


第二章
　　孙伯是个非常热心的老人，而且和这个城市里大多数老人一样，爱唠叨，说起颜家的这位大少爷，更是事无巨细地交待：大少爷每天八点准起床，洗脸刷牙都不用侍候，只要进去把前一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洗就好，三餐要按时准备，菜里的佐料都必须事先挑出来免得被误食，肉要剔骨，鱼要挑刺，饭后水果必须削皮去核切成小块，大少爷晚饭后习惯出去散一会步，从来不要人陪，所以他只好偷偷地跟在后面跟了好几年，大少爷的书房不能随便收拾，不然东西弄乱了找不到，大少爷的床单一周一换，大少爷脾气好，最多不过低声告诉你哪里做错了不会发脾气乱骂人……
　　“孙伯。”趁着他喝水的间隙，世安插了一句，“颜先生住在这里多久了？”
　　“哦，五六年了吧，那时候老爷和夫人要去外地住，大少爷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二少爷那时候老在家里开什么宴会，也吵得很。”
　　“那您以前在颜家……”
　　“嗨，我老婆最早是颜家的钟点工，请来照顾大少爷和二少爷的，然后看老爷夫人都很好，就留下来一直当保姆，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又生了场重病，田都种不了，带着儿子进城来，老爷出了一笔钱替我把病治好，我们也留下来做事，这不就是二十年下来了，前几年我老婆死了，儿子早回了老家，我也没什么牵挂，就和大少爷一起搬过来照顾他起居。”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盯着世安：“你要是觉得大少爷眼睛看不见就可以偷懒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不会的，孙伯。”世安涩涩地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自己已经如履薄冰了，哪还敢偷懒，颜明睿临走时的那一眼，其中的意思自己又不是看不明白。
　　就算他不威胁自己，只为了薪水，自己也该兢兢业业地把工作做好吧，这是自己最后剩下的自尊了。
　　“对了，我开始准备午饭了，你跟我进厨房来，我告诉你大少爷的口味如何。”孙伯说着起身，“下午我带你去周围熟悉一下，银行，邮局，超市，买菜都在什么地方。”
　　“哦！”
　　十二点，准时开饭，据孙伯说，这是从前颜家的规矩，三餐定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绝对不拖延，而且饭菜也是固定的数目，三菜一汤，连盘子和碗摆放的位置也是固定的，餐厅里那张大橡木桌上甚至还画了几个作为标识的圆圈。
　　这……都是因为颜明旭的眼睛看不见吧，世安一边帮着摆碗筷一边恻然地想，作为一个生活在永恒的黑暗里的盲人，固定的三餐和作息，才能让他感受到日夜的变化，而不像自己，只要一抬眼，时钟的数位就会清楚地显示，再不然，窗外的太阳也可以告诉自己现在大致是什么时候，而他呢……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菜已经按照孙伯说的，仔细地剔去了所有不能入口的部分，三盘一碗，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世安刚把盛满了饭的碗放在那个固定的圈圈里，门口传来脚步声，颜明旭走了过来，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墨镜，在光线不太好的室内，显得有些滑稽。
　　他并没有扶着墙或者摸索西进，很自然的，就像一个能看见路的正常人一样，顺利地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微笑着向世安的方向点点头：“辛苦你了。”
　　“没……没有……颜先生，今天的菜式是豌豆炒牛肉，香糟带鱼，清炒娃娃菜，腔骨玉米马蹄汤，您慢慢吃。”世安垂下双手，站在桌边，尽管颜明旭看不见，他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姿势。
　　颜明旭的手指拿起了筷子，很斯文地伸向盘中，他的动作也很流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优雅，如果不是那副墨镜的话，说他是瞎子肯定没有人相信。
　　“小安。”他吃了两口，和蔼地说，“你没必要站在这里，下去吃饭吧，忙了一上午，你也饿了。”
　　“不，颜先生吩咐过，您吃饭的时候，我必须在旁边。”想起合约上那刺目的‘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的条款，世安眉头一跳，强自压抑了下去。
　　颜明旭笑了：“你别听我弟弟的，他就是爱整这么多规矩，听话，去吃饭吧，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孙伯也没有这么陪过我。”
　　“可是……”世安的肚子的确饿的咕咕叫了，饭菜对他的诱惑不可谓不大，但是颜明睿已经交待过了，如果自己第一天就违规的话，会不会……
　　“别可是了，有人在旁边看着，你能吃下饭吗？我受不了被监视。”颜明旭开玩笑地说，“行了，去吧，你是来我这里工作的，我说了算。”
　　世安暗暗地嘘了一口气，有些犹疑地看着他：“那我去吃饭了，颜先生，如果有什么事，您叫我一声。”
　　“好，你去吧。”

　世安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餐厅里只有颜明旭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部轮廓如此清晰，仿佛是感应到他回头，颜明旭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心，忽然就乱跳了起来，世安用力地吞了口唾沫，转身离开。
　　下午孙伯带着世安出去，在附近转了一大圈，买了很多东西，进超市的时候孙伯还掏出五张百元大钞：“喏，大少爷刚才叫我，问你缺不缺东西，我看你个娃娃什么都没带，就说什么都缺，他拿点钱给你添置东西，就算是预支工资了。你要买什么？现在就一起买了。”
　　“啊？”世安大吃一惊，慌乱地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缺什么的……”
　　孙伯几乎是怜悯地看着他：“傻小子，你就带了一身换洗衣服来打工啊？之前是不是在家里什么都不是自己准备？你再不要东西，毛巾牙刷总要的吧？你们年轻人不像我老头子，一块香皂从头洗到脚，总要买点别的吧？剩下的你拿去买件衣服，虽然家里暖气很足，出来还是挺冷的，别以为自己年轻就硬扛。”
　　说得世安红了脸，的确，自己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而母亲，似乎也远离那种生活很久了，自己出门的时候她一直在哭，也没有给自己收拾行李，自己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颜先生真是个好人。”他呐呐地说，脑海里浮现出颜明旭温和的笑容。
　　“那当然了！”孙伯斩钉截铁地说，“小伙子你有运气，第一次打工就碰上这样的主家，我老婆之前遇见过不少刺毛的人，对她呼来喝去，一点尊重都没有，起早贪黑，简直比过去的地主家还狠。但是，你也别觉得他脾气好就偷懒抹滑，大少爷对人厚道，也不是说就肯自己吃亏，你小子好好干。”
　　“我会的，孙伯。”世安低下头，乖巧地说，就算……就算颜明旭是个好人，但颜明睿，他绝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至今为止一想起他，就感觉那双冰冷的眼眸在背后注视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家，孙伯就开始指导着世安做一些日常的工作，准备晚餐，打扫卫生，家具要三天擦一次灰，任何东西都不能离开本来的位置，免得给颜明旭带来麻烦。
　　下午的时间，颜明旭也一直待在书房里，在这个时候，他不按铃，是不允许有人进去打扰的，孙伯慎重地向他交待了好几次，一定不能私自进入书房，万一东西弄乱了他找不到，那就闯了大祸了。
　　“颜先生在书房里每天都待这么长时间吗？”世安一边用抹布细致地擦着客厅里的茶几脚，一边问。
　　“是啊，大少爷喜欢看书的，呃，就是用手摸的那种书，一买就买好多，还会用电脑上网，说是装了什么说话系统，我这个老头子是跟不上时代啦，不过看他那样子，也和别人一样，这多好，是不是？”
　　世安抬起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轻轻地说：“是啊。”
　　很显然，颜家对这个大儿子，也是倾注了无限爱和金钱的，看颜明睿对哥哥的态度，看他身处的环境，再看这些生活上的细节，就算他是一个盲人，也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自己本来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父母的关爱，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一场突变，就轻易地把他的生活完全颠覆，变成现在的样子。
　　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他苦笑着安慰自己，起码自己是用自己的劳动去挣得一份薪水，而且还比同行的很多人都要丰厚，以一个新手来说，自己真是很幸运了。
　　晚饭是世安帮着做的，熬了一锅白粥，煎了几根香肠，几样凉拌小菜，里面用的花椒辣椒什么的调料都精心炸出油来淋在菜上，没有一点渣滓混进去，馒头是孙伯亲手蒸的，一边指导世安：“大少爷对饮食没有什么挑的地方，但你要注意均衡，这里有好几本书都是二少爷拿来吩咐我照着做的，一周里要吃两到三次面食，面粉要买这个牌子的，酵母要用湿的发面才好。”
　　“是，我记下来了。”他虚心的样子很得孙伯欢心，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尽管颜明旭看不见，餐厅里还是亮着灯，和周围的邻居相比，这里看不出什么差别，根本没有人想到，里面的主人其实是一个根本不需要灯光的盲人。
　　“颜先生，请用饭。”报过菜式时候，世安把筷子放到固定位置，自己站在一边，双手交叉背在身后，很安静地站着。
　　“你可以去吃饭了，我不是说不用站在这里陪我吗？”颜明旭依然带着墨镜，脸转向他的方向，很和蔼地说。
　　“哦……那个……颜先生，粥有些烫，馒头放在左边第一个盘子里，您慢慢吃。”世安嗫嚅着，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有什么事吗？”颜明旭很诧异，摸过墨镜戴上，走到门边，“我晚上没有什么事要你做，你可以自己休息了。”
　　“是……是的……不……是这样的，刚才二少爷打电话过来，吩咐我……吩咐我……”世安咬紧牙关，很艰难地才覆述出刚才在电话里颜明睿那令自己无比难堪的命令，“吩咐我要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您，晚上要在您床边打地铺。”
　　他手里抱着被褥，脸上火辣辣的，孙伯在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也唬了一跳，一边嘀咕着‘怎么二少爷越管越宽了。’一边看着他半点都不敢迟疑地卷起被褥上楼，一脸无可奈何。
　　“呵……”颜明旭不禁失笑，“你别听他的，他就是喜欢心血来潮，我不需要你晚上来照顾我，有你在房间里打地铺，我反而睡不着呢，听话，回去休息吧。”
　　“不……我……”世安委屈得几乎要落泪，结结巴巴地隔着门哀求，“就一晚上行不行？我不敢……要是二少爷知道我没有按他的话做，他会……他会……”
　　他会对付我父母，也会让我走投无路的……我相信。
　　“他会怎么样？打你吗？别自己吓自己了，打人是犯法的，他不敢。”颜明旭好像哄小孩一样放低了声音说，“别想太多了，回去好好睡觉吧。”
　　世安咬了咬牙，在颜明旭和颜明睿之间，坚决地倒向了后者：“颜先生，如果你……你不开门的话，那我就在门口打个地铺也是一样的。”
　　“你这孩子……”颜明旭简直拿他没有办法，拉开房门，少年身上清新的气息，新晒的被褥上太阳的温暖味道一起飘进来，他黑暗的世界仿佛突然有了那么一丝色彩，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还能看得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是金色的……
　　“你不要怕，我这就给明睿打电话，让他不要对你这么苛刻，先进来坐吧。”
　　世安抱着被褥，小心地走了进来，位于二楼南边的卧室和书房一样，装修得非常简单，从家具到用品，几乎不脱蓝白灰黑四色，看上去虽然很实用时尚，但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也许唯一能让他觉得温暖的，就是开门的时候，颜明旭唇边挂着的笑吧。
　　他乖乖地抱着被褥，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颜明旭走到桌边，拿起电话，拨了号码，说了几句就皱起眉头：“不在吗？那我打他手机。”
　　然后他继续拨打，话筒里传出细微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不知为什么，世安突然松了一口气，他朦胧地意识到，如果真的让颜明旭打通了电话，对自己不一定是好事，颜明睿会认为自己不但敢违抗他的命令，还拉动了颜明旭来当幌子。
　　那样的人，会把人想的多么恶劣都是有可能的，因为他的心里本来就是一片黑暗。
　　“小安，电话打不通，他也许在忙，这样吧，你听我的，回去睡觉，别的事，明天再说，孙伯应该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了吧？”
　　“颜先生……我不敢……”世安仰起脸，看着他，猜想着他摘下墨镜的样子，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颜明睿那张冰块脸更吓人吧，他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墨镜呢？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雇来的管家，没必要这么照顾自己的心情吧？
　　“你呀……”大手准确地摸上了头顶，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世安一惊，印象中就连父亲也没有这么亲昵地接近过自己，温暖的手心好像有种魔力，让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真是个孩子，他那是随便说说的，别吓唬自己了，回去睡觉吧。”
　　“可是……”
　　“好了，听我的，我习惯一个人在房间里，突然多了个你打地铺，我又看不见，晚上起来绊到你怎么办，嗯？”颜明旭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别给我人为制造障碍了，小安。”
　　最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颜明旭的话带着不可抗拒的的力量：“去睡觉！”
　　“嗯……”世安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那我下去了，颜先生，你有什么事就拉铃叫我。”
　　他抱着被褥向门口走去，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颜明旭正偏着头，专注地听着什么，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眼光一样，忽然又转过来向他微微一笑，口气却很坚决：“还不快去！”
　　“哦！”世安惊跳起来，抱着被褥逃一般地冲出门去，下楼梯的时候险些摔一跤，喘着气奔回自己的房间，连人带被褥一起倒在床上，还是不能自己心脏乱跳，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
　　颜明旭……颜明旭……和颜明睿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男人，幸好，自己遇见的是他……


　　但是，渐渐的，他就明白，连这样的花费，都是父母承担不了的，母亲没有收入，靠娘家的一点接济过生活，父亲总是出去找过去的朋友打秋风，说是谈东山再起的生意经，其实能拿到多少只有天知道，还不是跟着吃吃喝喝凑个热闹。那么靠自己吗？大学生打工挣学费的也不是少数。
　　他的想法在现实面前碰了壁，他只有高中学历，看上去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连打零工的地方都拒绝了他，在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知道，原来钱真不是好赚的。
　　现在他有了工作，工资在之前的他看来自然不算什么，但现在却是可以保证父母过稳定生活的不菲，以他的简历要得到这样一份薪水的工作简直是白日做梦，尽管颜明睿要求很苛刻，但毕竟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不是吗？
　　一般的管家，每周都是有一天休假的，世安却不敢奢望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当颜明旭周五晚上温和地问他：“明天给你放假吗？”的时候，他坚决地摇着头说：“不用了，我也没地方可去。”
　　其实……真的想回家看看……没有了自己，父母是不是还好？母亲还像从前一样怨天尤人的吗？父亲还是经常不回家吗？他们就不能踏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自己已经可以挣钱给他们用了啊。
　　当颜明睿的银灰色宝马开到门口停下的时候，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要求放假，不然，给他看见自己不在，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
　　“二少爷您来啦？”孙伯小跑着来开门，世安抱着一大堆要晾晒的东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颜明睿冰冷的目光扫射到他身上，他才反应过来，慌忙鞠躬：“颜先生！”
　　“嗯，我哥呢？在书房？”他看向孙伯的时候，又收起了那种刺人的凌冽，换上了微笑，“孙伯，富刚已经跟我说了，希望你能回家过年团聚，春节的火车票不好买，我订了机票，就在下周五。”
　　“啊？这么快？那个臭小子，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孙伯骂了一句，“二少爷，春节年年可以过，我也不是这么着急回去。”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颜明睿简直是一个斯文和蔼的晚辈在劝说家里的老人：“富刚这么孝顺，孙伯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换了我，家里老人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做事，我这个年也过不好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哥，可是我已经找了小安来照顾他，不会有事的。”
　　“这倒是。”孙伯说着高兴起来，“小安这孩子真不错，又懂事又能干，什么事一教就会，人又乖巧，二少爷，你这次找人有眼光！”
　　“是吧？”颜明睿唇边又挂上了冰冷的微笑，锐利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世安，“我也这么觉得，孙伯，今天我留下来吃饭。”
　　“嗯好好！我给你做个刚学会的香菇酿鸡胸，再来做个我最拿手的大烧黄鱼，小安，你还愣着干什么，晒上衣服之后赶紧去买菜啊。”
　　“啊！哦！我这就去！”世安被孙伯一说才醒过来，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往晾衣绳上搭。
　　颜明睿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举步向屋里走去：“先不急，给我泡杯咖啡。”
　　虽然早知道颜明睿不是这么好侍候的，但是当世安第五次端着咖啡送到他面前，他拿起来用勺子搅了搅，用那种故意挑剔的眼神看着他微笑着说：“不合格，重泡。”的时候，他还是近乎绝望了。
　　大概是看到他脸上的神色，颜明睿又冷冷地加上了一句：“怎么？学校没教你怎么泡咖啡？”
　　“对不起，颜先生。”世安低下头，忍气吞声地道歉，他明明一切都是按老师教的过程啊，怎么他还是不满意？
　　“哼。听说以前乔老板喝咖啡最讲究，非哥伦比亚咖啡不喝，要手工磨制，要蒸馏冲泡，原来，你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学到啊。”颜明睿恶意地说，把咖啡杯往他手里一递：“重泡！”
　　他的动作太大，杯里的咖啡泼洒出来，在世安的手上烫了好大一片红色，他疼得本能一缩手，连碟带杯掉到了地上，咖啡在红褐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污迹，他捂着手还没来得及忍住疼，颜明睿利刃一样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怎么？发大少爷脾气？”
　　“不……不是……我……”
　　“收拾干净。”
　　“是。”世安立刻拿过抹布蹲下来试图擦去地毯上的咖啡印，颜明睿冷冰冰地说：“这样能擦干净吗？别以为我大哥看不见你就可以敷衍他。”
　　世安不解地抬头看他，对上他绷紧的下巴，颜明睿眼里闪着明显嫌恶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给我拖到外面去洗，手洗！”
　　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世安低声说：“是。”
　　因为颜明睿的到来，中午孙伯做了六菜一汤，兄弟二人对坐在餐桌旁，颜明睿显得挺高兴的样子，吃得非常香甜：“孙伯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真不太舍得他走，不过也是人家一家要团聚嘛，是不是，哥？”

　“嗯。”颜明旭静静地吃着饭，面带微笑地听着。
　　“我找的管家你还满意吧？没什么问题吧？有什么不满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解决。”
　　“我挺满意的，小安是个好孩子，最早的时候还坚持要守着我吃饭睡觉呢，是不是你给他提了太多条件了？”颜明旭准确地夹起一筷子冬笋片，“你不要这样把人都想得太坏了，还搞什么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你当我是谁？生活不能自理吗？”
　　颜明睿一笑：“好好好，是我乱担心，反正人我是已经给你了，你爱怎么对他都可以，孙伯马上要走了，我不能不对他严厉一点，还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不先把规矩立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又来了，你别把公司那套管理手段拿到家里来啊。想那么复杂干什么？吃饭吧，孙伯特地给你做的黄鱼，你喜欢吃的。”
　　“嗯，哥你也多吃点。妈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你的事……”颜明睿若无其事地说，“她说想接你过去，那边医疗条件好，医生总要见到人才能下结论。”
　　颜明旭停下了筷子，摇了摇头：“妈也是的，总是绕过我先跟你商量。明明是我自己的事。”
　　“哥，妈不是那个意思。”颜明睿微微紧张起来，“她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我也没有放弃自己啊，但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我去过的医院都有一百家了吧？最后医生的结果还不是差不多吗？不要在这上面再花费时间和精力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颜明旭笑了，“有吃有喝，还有人侍候着，又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也不敢管我，到爸妈身边，他们还不知道要唠叨成什么样子。”
　　“嗯，哥你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回家给妈打电话。”
　　“不用了，还是我亲口对她说吧，以后有什么事让妈直接找我，别通过你这个传呼台，你也够忙的了。”
　　“这有什么，家里的事嘛。”
　　吃过了午饭，颜明睿又坐着喝了杯茶，和哥哥聊了半个小时，然后亲切问候了孙伯，叮嘱了一系列返乡事宜，然后在太阳西下的时候，才悠然出门驾车远去。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从照后镜里看了一眼蹲在外面浇花的水龙头旁吃力地刷着地毯的世安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小安，好了，差不多啦，别刷啦，你不冷吗？”这已经不知是孙伯第几次来劝世安了，他依然不为所动，埋着头，机械地用刷子一点一点清洗着地毯，浑然不顾自己的手已经在冷水里冻得僵硬麻木，而清洗的部位也远远脱离了原来的污迹。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二少爷说的是气话你还听他的干什么？”孙伯围着他绕了半天圈子，“别刷了，快进屋去，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你中饭还没吃呢。”
　　世安倔强地咬紧牙，头都不抬，继续一心一意地干着手上的活，孙伯眼看劝不动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死死地把眼泪憋住，不能哭……哭也没有用……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哭也没有人会心疼他的……
　　他只是个管家，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颜明睿是故意的没错，但那又怎么样……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要哭，不能哭！
　　“小安？”他听到了颜明旭的声音的同时，身体已经被人一把拎了起来，颜明旭高大的身体出现在面前，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摸索着探上他的手臂，“孙伯刚跟我说了，你……”
　　温暖的大手一下覆盖上自己冰冷僵硬的双手，竟然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世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无尽的委屈却一下涌了上来，他别过头，不去看颜明旭的脸，生硬地说：“我还没洗完……”
　　“别胡说了，什么地毯要你急着手洗这么严重，来，跟我进屋去，你的手都冻僵了！”颜明旭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和一下他。
　　“颜先生说了，我必须手洗！”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颜明旭提高了声音，“你的雇主是我，不是他！听话，跟我进去！”

　　收拾孙伯的房间，打扫卫生，把一些不要的东西丢出去，准备中饭，他一个人默默地干着这一切繁琐的家务，似乎也不是这么难熬，叹口气，他对自己说：早点习惯吧，以后还要过十年这样的日子呢。
　　把三菜一汤端到餐桌上，到书房去敲门，颜明旭还和往常一样，戴着墨镜，走到餐厅坐下，世安照例报上菜名，说了一句：“颜先生请慢用。”之后，就要回厨房后面狭小的房间去吃自己的那份午饭，却破颜明旭叫住了。
　　“小安，你等等，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世安惊讶地回过头来，答应了一声：“是，颜先生。”暗自揣测着他要说什么，总不会其实他和颜明睿骨子里是一样的，趁孙伯一走，就要想出什么办法来折腾自己了吧？
　　不会的，有那样温柔笑容的人……不会这样的。
　　仿佛感到他的紧张，颜明旭轻轻地笑了：“放松点，没什么大事，来，你坐下。”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
　　迟疑着跨出一步，世安摸到了椅子边．又退缩了：“颜先生，您说吧，我听着呢。”
　　“小安，孙伯走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颜明旭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交叉，修长骨感的线条流畅动人，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知道，做一份工作，为了让双方彼此磨合，是有一个试用期的。这几天的相处，我对你很满意，你是个优秀的管家工作者，如果你也想留下来继续工作的话，我会很高兴。”
　　世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签了十年的合同啊。
　　“小安？”颜明旭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问了一声。
　　“啊！？颜先生，对不起，我……我忘记了，是的，当然，我愿意留下来工作！”
　　“好了，你不要这么紧张。”颜明旭微笑着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要总把自己的神经绷那么紧，好吗？有什么事就对我说，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你，可以商量的地方我也绝对不会为难你的，相信我。”
　　“呃……嗯。”世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虽然他明知道颜明旭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站在这里，就有一种从外到内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他知道了什么呢？
　　“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对我提，或者有什么想说的吗？”颜明旭耐心地问。
　　世安慌乱地摇头：“没……没有，我什么都很好，颜先生。”
　　“是这样……”颜明旭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又露出了微笑，“反正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吃饭吧，不要你那么辛苦地给我单独准备了。”
　　世安吃了一惊，立刻摇头：“这不行！颜先生不会同意的！”
　　“颜先生？哪个颜先生？我也是颜先生啊。”颜明旭继续微笑，“你是说我弟弟吗？你来这里之前他是不是跟你划了很多规矩要你照着做？我不是说了吗，虽然是他把你招来的，但你的雇主是我，你听我的就好。”
　　虽然颜明旭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世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另找藉口：“孙伯临走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您……”
　　“是啊，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难道不算是照顾我吗？万一我噎到了，还指望你急救呢对不对？孙伯自己老脑筋，一直少爷少爷叫个不停，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坐下来一起吃饭，弄得我好像真的是过去的地主少爷了，你这么年轻，怎么脑子也这么顽固？”
　　“好……好的。”世安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有硬着头皮点头，“晚上吧……晚上开始可以吗，颜先生？”
　　“好。”颜明旭点点头，“有些事，你不一定要按照孙伯的规矩来做，你自己认为怎么样好，就怎么去做。”他又想了一下，“如果明睿再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一定要先问过我，征得我的同意之后，才可以照着做。”
　　世安有些犹豫，虽然颜明旭现在这么说，但是……看他们兄弟的感情那么好，颜明旭怎么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和弟弟发生争执吧？也许……他只是说说而已。
　　“我会的，颜先生。”他低声说，“没什么事我下去了。”

　穿上外套，世安飞奔到门口的时候，颜明旭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黑色薄呢大衣，深灰色衬衫，黑色西裤，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
　　“颜先生，我们走吧。”世安气喘吁吁地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住颜明旭的手臂，却被他轻轻甩开，微笑着说：“小安你要当我的拐杖吗？我可没有那么老。”
　　“也不是……不是……我……”世安看见他的笑，心就猛跳起来，话都说不全。
　　“呵呵，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又是孙伯吩咐你的吧？”颜明旭转身推开院门，“他们啊，总是把我当成弱者，其实，我不比任何人差。”
　　世安没说话，低头跟在他后面，颜明旭的腿很长，步子迈得不快不慢，悠然自得地走着，他也按照这个速度跟在后面，这个小区有了年头了，树木长得挺高，掩映着一栋栋小别墅，每家都透出了灯光，暖暖的，墙上藤蔓的枝叉不是夏天的鲜绿，而是铁锈一般的灰褐色，映着灯光，透着肃杀的味道。
　　大概是天气冷，小区里没有多少行人，晚归的车从身边开过，滴滴地鸣着喇叭，开进院子去，世安不禁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似乎和父母也曾经住过这样的小区，每天吃完晚饭他都跑到门口去等父亲下班，等他给自己带来玩具和零食，那时候的父亲应酬还不是很多，一个月里，总能等到两三次的。
　　然后……就是搬家，房子越来越大，四层，复式阁楼，几乎是小庄园一样的豪宅，母亲又不满意，嫌离市中心太远，于是又搬回去，高层建筑，一梯一户，能看见海景的房子，又嫌没有花园不够气派……
　　现在呢？母亲还好吗？父亲还是一样地不回家吗？
　　他想得出神，跟着颜明旭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没有看到后面呼啸而来的一辆车，等他分辨出耳朵里的声音是喇叭声时，车头已经离他不到两米远！
　　“小心！”他惊得目瞪口呆没法反应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环住，随即就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颜明旭略带紧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安？没事吧！？”
　　“没……没事……”世安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心跳得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平静了一下，满脸通红地道谢：“谢谢你，颜先生。”
　　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到底在干什么啊！说是车太多，不放心，跟出来保护他的，结果呢？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差点被车撞上，还要他一个盲人来救自己！如果刚才不是他一下子拉住了自己，现在自己就该躺在地上，不知是断腿，还是断手了！
　　“自己小心点啊。”颜明旭的声音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世安还是觉得一阵愧疚，低下了头，声音微颤地说：“对不起，颜先生。”
　　颜明旭有些奇怪，放开了他，习惯地摸摸他的头：“为什么道歉？”
　　“我……我给您添麻烦了。”世安沮丧地说，“刚才我走神了，对不起。”
　　“别这么动不动就道歉，那我们以后怎么相处？”颜明旭笑着宽慰他，“好了，现在你该相信我可以一个人出来散步了吧？”
　　虽然他的话里没有针对自己，但世安还是不安了起来，急忙说：“不，颜先生，我保证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请让我还是跟着您吧！”
　　“好好好，你愿意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意见。”颜明旭取下耳机，“我在家里待了一天，想出来透透气，你也是啊，做那么多家务，晚上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我们说说话，你就不会走神了。啊，我跟你说过这边的景色不错吧？你往左边看，那里的住户种了两棵枫树，秋天的时候树叶全是红色的，很漂亮……过去三栋，朝西看，可以看见那边的锦屏山，离这里不算远，附近的孩子们经常在春天的时候骑自行车去爬山……在下个路口左拐，是小区里的人工湖，你看，里面有两只野鸭子，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等人喂食……”
　　世安惊讶地顺着他的指点，一路看下来，颜明旭虽然失去了视力，但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基本所有的都和现实相符，而且最厉害的是也没看到他摸什么地标，只是走到那里就能随口说出来，就像他有眼睛一样。
　　“颜先生。”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孙伯说……”
　　他陡然发觉自己这样做太不礼貌，急忙住口，颜明旭却很自然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孙伯说我的眼睛已经失明十几年了，是吗？”
　　“对……对不起。”
　　“说实话为什么要道歉？”颜明旭微笑着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那时候还勉强看得见一点点，后来搬出本家的时候，想还是回到这里住比较好，毕竟房子我都熟悉了。”

是啊，他是个盲人，搬家对他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所有的房间，家具，摆设的位置都要从头熟悉起，一样样地摸过来……他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又执着地固守着自己的尊严，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瞬间，世安仿佛看到了他那温和的外表下，深藏的骄傲。
　　“小安？”
　　“啊！来啦！”世安发觉自己又在发呆，急忙提步跟了上去，匆忙地找着话题：“颜先生，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颜明睿看起来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在颜明旭面前，实在不像是排挤兄长的样子，他又不用担心一个盲人抢他的权。或者之前看到的都是在做戏？那他的演技也够高了，做总裁真可惜，应该去当演员。
　　“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你吗？”颜明旭开玩笑地说，“你还小，再大一点你就知道了，年轻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单独空间，不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巴不得早点离开去闯荡自己的天地。”
　　世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确之前的他也是这么想的，提到要去英国留学，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好了！这下谁也不会管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了！可以脱离父母的掌控，每月领零用钱的时候也不用多听唠叨了。
　　可是现在的自己呢……
　　如果颜明旭不是生在颜家，恐怕，他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了吧？他还会这样备受照顾生活得无忧无虑吗？只怕他会成为父母的累赘吧？世安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急忙在心里呸了好几声，太恶毒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下作的念头？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颜明旭没有任何可以感知时间的工具，但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远处的钟楼正好敲了七下。
　　“嗯。”世安答应着，跟在他身后向来路走去。
　　第二天是周末，从一大早世安就惴惴不安地猜想着颜明睿会不会又杀过来给自己下马威，他在收拾餐桌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今天颜先生会来吗？我要不要多准备一点中午的菜？”
　　“不会，公司的事他都忙成那样了，哪还有时间每周到我这里来报到。”颜明旭忽然醒悟了什么，放下杯子，少有地严肃：“小安，我再跟你说一次，不管明睿再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要先问过，我同意了，你才照办，好吗？”
　　自觉心思已经被他看穿，世安尴尬地低声说了句‘好’就端起盘子碗一溜烟地冲进了厨房。
　　颜明旭只有周一到周五会泡在书房里，周末的时候他会在一楼南边的小起居室里看书，一本厚厚的盲文书，世安曾经好奇地摸过，上面的点点在手指下变得尖锐不已，这是本什么书呢？小说吗？颜明旭就是靠这些厚厚的书本，来度过自己的一生吗？
　　虽然不在书房，茶还是要泡的，世安严格地按照孙伯贴在柜子上的注意事项，给泡了一壶绿茶送去，刚上楼去把颜明旭的换洗衣服拿下来扔进洗衣机，还没来得及准备出门去买菜，庭院外就响起尖利的刹车声，他心头一跳，急忙奔了出去，难道颜明睿又来了！？
　　院门口停着一辆大红色的火鸟，一个穿橙色羊绒短大衣，短裙长筒靴的女孩子正一把撞上车门，哼着歌走过来按门铃，看见他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左右望望：“我走错门了吗？请问这里是不是姓颜？”
　　“是啊，你……”世安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孙伯唯一跟他提到过的‘颜明旭的女朋友’：“你是丁好利小姐？”
　　“讨厌！是孙伯跟你说的吧！他老记不住我名字，是利好啦！”女孩落落大方地隔着门伸过手来：“我叫丁利好，老大……呃，颜明旭在吗？”
　　世安迟疑地握上她的手，年轻的女孩，阳光一般的笑容，开朗如夏日的晴空，一双黑眼睛亮闪闪的，抿着的红唇湿润美好，他忽然有些安心：这样的女孩子，的确配得起里面的颜明旭。
　　只是，为什么，心口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闷窒感觉？
　　“他在，请进。”他给开了门，丁利好三步两步跨进来，伸出手指在唇边俏皮地说：“嘘，你不要告诉他，我去吓他一跳！”
　　“啊？丁小姐，丁小姐！”世安慌忙跑到她面前拦住她：“别这样！”
　　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颜明旭大部分对周围的感觉都来自听力，世安不能想像这样的他被人从背后吓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本能地觉得不好。


　“声音？没有啊！”
　　颜明旭没有说话，向左走了几步，准确地找到后门，推开，走了出去，世安紧跟在后面，一面东张西望一面不安地问：“那您听到什么声音了？”
　　“我不能确定，应该是在这个方向。”颜明旭大步向前走着，不时停下来认真地听一听，世安也跟着他，拐过一个弯，他忽然听到一阵微弱而凄惨的呜呜声，不用颜明旭提醒，他向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原来是在垃圾箱边的一个雪窝里爬出一只小奶狗，身上都被雪半埋了，正奋力地挣扎着要往外爬，乌溜溜的眼睛一看见他，就更大声地呜咽起来。
　　“哎呀，小狗！”世安一把捞起小狗柔软的身体搂在怀里，小家伙冻坏了，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他回头对颜明旭大声报告：“是只小狗，很小的，好像还没断奶呢。”
　　颜明旭走了过来，大手摸索着探进他怀里，小狗抬起湿漉漉的鼻子用力地嗅着，继续呜咽。
　　拍了拍小狗的头，颜明旭想了一会儿：“小区出去往东五百多米的地方，有一家宠物医院，也收养流浪狗，不过现在大概已经关门了。”
　　世安愣了愣：“颜先生，我们不能养它吗？”
　　他看见小狗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本能地要留下来养，这么小，这么可怜，大雪天的除夕夜，孤单地被丢在外面，看样子又冷又饿又害怕，真想给它一个温暖的窝让它不要哆嗦得那么厉害。
　　颜家……不至于连只小狗都养不起吧？可是颜明旭的意思，好像是不想养，怎么会这样呢？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啊。
　　“这只小狗很小，我们放着它不管，它会死的！没有东西吃，也没有妈妈照顾它，它活不下来的！”世安着急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颜明旭显然察觉到了，安抚地说：“我们当然可以先把它带回去，等宠物医院开门之后再送过去。”
　　“真的……不能养它吗？”世安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紧怀里的小狗，小家伙在发抖，伸出短短的小红舌头拼命地舔着他的手，饿坏了吧……不要紧，你不会饿死的，颜明旭说了可以先带你回去，起码让我照顾你到……被送走的那一天，对不起，我是很想养你，但我说话不算数啊，我只是一个管家而已。
　　“你想养它吗？”颜明旭问。
　　世安立刻点头：“嗯！很可爱，黄黄的，你看，还知道舔人……”话说到一半他才想起颜明旭根本看不见，赶紧换个说法，“看起来很聪明的，毛色也很好……呃……”
　　要命了，他都在说什么啊，这些都是要用眼睛看的，对颜明旭有什么用。
　　他正在绞尽脑汁想着理由，颜明旭已经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既然这样，就养着它吧，但是你要想好，养宠物不是一时兴起，你不能因为贪玩就留下它，事后又不想负责任，嫌它太麻烦，这样不好，很多流浪狗就是这样造成的。”
　　“不会！”世安听到好消息，高兴得声音都欢快起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绝对不会半路放弃它的！颜先生您放心，它的一切事，都由我来照料！”
　　低头看看小狗无辜的黑眼睛，世安偷偷地在心里说：反正我也要在这里做十年，十年的时间，我会一直养着你的，小家伙。
　　“我们回去吧。”颜明旭微笑着自语了一句，“果然你还是太寂寞了一点，希望有个伴吗？”
　　世安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颜先生，我没有……没有觉得寂寞，我就是觉得它太可怜了。”
　　“呵呵，好了，我知道我是个很闷的人，你又不像孙伯那样，年轻人总是好动的，有个小狗给你作伴也好。”颜明旭脱下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没穿外套就跑出来了吧？”
　　世安已经不再纠结为什么颜明旭能感觉到自己没穿外套了，顺从地披着他的大衣，抱着小狗，在雪地里跟在他后面走着，面前男子高大可靠的背影，身上的大衣带着颜明旭身体的温度，让他被寒风吹得僵直的身体迅速回暖了起来，带着一种尖锐的，甜蜜的痛苦……
　　多了这么个插曲，世安回来之后就忙着给小狗热牛奶，准备旧毛巾擦身，等小家伙在他房间地板上临时搭的狗窝里吃饱喝足开始补眠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这才记起还有年夜饭没准备，自己饿到了没关系，颜明旭可是每天都要固定三餐的！
　　手忙脚乱地把准备好的饭菜端到桌上，还差点打翻了几样，世安红着脸去请颜明旭，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啊，颜先生，晚饭开迟了……”
　　“怎么还是改不了啊，别动不动就道歉，我又没有怪你，小家伙睡了吗？”
　　“嗯！它喝了两包牛奶，我不敢给它洗澡，就用毛巾擦了擦，现在睡了，我把它放在暖气机旁边了，冻不着。”世安因为小狗的到来活泼了不少，话也多起来，脚步轻捷地走在他前面，“颜先生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你来起吧，我满脑子都是数字，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颜明旭微笑着说。
　　“那我慢慢想。今天的年夜饭我准备了八个菜，两个汤，还有八宝饭……咦，那么就叫八宝饭怎么样？很吉利啊。”世安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自己是这半年多来都没有一件高兴的事，所以捡到只小狗就乐得晕了头吗？好像喝醉了一样，开始轻飘飘起来。


　　颜明旭闷笑了一声：“八宝饭？也好啊，你说的，吉利。”
　　世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的，但被颜明旭这么一说，他决定就是这个名字好了！他都同意了嘛！
　　“还有酒？”颜明旭忽然问。
　　“嗯！孙伯说的，那一小坛子酒是特地为新年准备的，我用热水温上了，马上就可以喝。”世安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自己跑过去小心地端着白瓷酒壶过来给他倒上了酒，“他还说不可以喝多，只能一壶。”
　　“呵呵，想喝多也没有了，这是孙伯自己酿的杨梅酒，明年就喝不到了。”
　　世安停下了手，急忙说：“颜先生，你知道怎么酿吗？明年我来做，我也能学会的！”
　　“小安，那个……唉，小安，你坐下。”颜明旭指指身边的椅子，“我跟你说过了，孙伯是孙伯，你是你，你不必一定要跟着他学，现在你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要做什么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为什么一定要照过去的规矩呢？我也没有要求每年一定要喝杨梅酒是不是？”
　　世安不安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怕……我做不好……”
　　“小傻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颜明旭的大手又摸上了他的头，动作很轻柔，“有你这样的管家，是我的运气，你很好，真的，小安。”
　　世安咬着下嘴唇，被他的夸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在慢慢地红起来，红到发烫，他低垂下眼睛，手指摆弄着桌上的筷子，心在一声一声地跳着，整个身体却有些发软的感觉……就像喝了酒……
　　一定是闻到酒味了，所以才会这样吧……他这么想着。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感觉，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他喜欢……和颜明旭在一起……单独在一起……
　　“来，干杯，新年快乐。”颜明旭举起酒杯，世安慌忙举起自己还空着的杯子，和他轻轻一碰。
　　“新年快乐。”他低声地说，下意识地和颜明旭做了一个同样的举杯到嘴边的动作，目光贪婪地看着颜明旭的脸，丝毫没有察觉其实自己的杯子里空无一物。
　　这是第一个春节，以后，我还会和你这样过九个春节……
　　我会用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十年，来陪伴你……
　　我们，一起度过……十年……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一早就被外面密集的鞭炮声吵醒，世安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八宝饭早已经醒了，摇着尾巴在床边转圈，黑黑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呜呜吠叫着要吃的，世安甩甩头，顺手拧开孙伯留下的收音机，一边听着里面欢快的拜年歌曲一边冲进浴室去洗漱，不忘记弹一下八宝饭的脑门：“怎么这么能吃啊！夜里不是给你喂过夜宵了吗？”
　　刷牙洗脸，出来进厨房，先给八宝饭热牛奶，然后拿出昨天拌好的肉馅准备做鲜肉汤圆当早餐，喝饱了牛奶的小狗迈着还不是很结实的四条短腿在他脚边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忽然抬起头，闻了闻，颠颠地向走廊跑了出去。
　　世安没时间去注意它做了什么，哼着歌包好十二个鲜肉汤圆，八个给颜明旭，四个是自己的，烧开了水下了进去，然后挂内线电话到颜明旭的卧室，告诉他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年伊始，万象更新，团团圆圆，吉祥如意，他在嘴里念叨着没什么规律的吉祥话，边守在锅边看着白白胖胖的汤圆一个个浮了起来，心情愉快地等着吃饭。
　　以前在家过春节的时候，厨子总是应母亲的要求准备很多菜，早餐也不例外，母亲说这样才气派，但是她自己通宵打牌，早上那时候根本没胃口，父亲要么是宿醉未起，要么是早早出去应酬，家里只剩下自己面对满满一桌子的春卷饺子糕点燕窝羹什么的，看着就腻。


　像这样，简简单单地吃点东西，过个年，不是挺好的吗？母亲今年是没有打牌的机会了，她会不会也在家里吃着汤圆呢？会吧，父亲自从出事后就越来越迷信了，凡事都要讨个好彩头，新年第一天肯定要吃的。
　　谁给他们包呢？他们都不会，一定买的速冻的吧……如果自己在家里就好了，可以让父母尝到自己亲手包的汤圆……
　　带着些微的伤感，他把汤圆盛好，一大一小两个碗端到餐桌上去，颜明旭正从二楼下来往餐厅走，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小安，新年好。”
　　“新年好，颜先生。”
　　“我准备了红包给你……呃……”颜明旭忽然停住了脚步，世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虽然自己能得到红包是有些喜出望外啦，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过了几秒钟，颜明旭缓缓地说：“小安，你帮我看看脚底下，是不是踩到什么东西了？”
　　“呀！”世安尖叫出声，他看见八宝饭溜溜达达地从旁边跑过来站在颜明旭脚边乱嗅，立刻明白这小家伙闯了什么样的祸，窘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把捞起它就冲了出去，丢进自己房间里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颜先生！对不起……我给您擦干净，不……我给您拿替换的鞋子去……”
　　一切收拾干净了之后，餐桌上的汤圆都凉了，世安偷眼看着颜明旭的脸色，他不会生气吧，新年第一天就踩到狗屎，没有当场发脾气已经不错了。
　　“小安？”
　　“嗯！”他浑身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颜明旭下一句就是‘把狗给我扔出去！’
　　“小狗不能老关在屋里，那样太可怜了，你还是应该把它放出来。”颜明旭平静地吃着汤圆，看不出有什么愤怒的样子。
　　“啊？”世安不明白地咬着勺子，然后竖起耳朵一听，从厨房后面自己的房间传来小狗呜呜的叫，和微弱的扒门声。
　　他迟疑地看看颜明旭，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温柔的微笑：“你以为我生气了？”
　　“……对不起，颜先生。”
　　“小狗是要教的，它还那么小，知道什么，在你心里，我会是一个因为这样的事就迁怒的人吗？”颜明旭的话又让世安红了脸，使劲地摇摇头：“我没有！”
　　“没有就好，快吃吧，都冷了，既然决定了要养狗，教他规矩也是你的责任哦，对了，宠物店虽然不开门，超市应该有卖狗粮什么的，你就辛苦点，跑一趟吧。钱从卡里直接刷。”
　　对哦，养一只狗，不是给它喝牛奶，弄件衣服垫在地上睡就可以，世安皱起眉头想着，很多东西要买，除臭剂，沐浴露，狗粮，嚼棒，狗玩具……记得母亲很早之前养过一只吉娃娃，东西买了一大堆，结果玩半年又不高兴养了，转手送给了保姆带回家。
　　自己昨天真的只是一时冲动，颜明旭却什么都想到了，他不禁有些汗颜。
　　“是不是钱不够？”颜明旭听不见他的回答，关心地问，“是我疏忽了，过年一定买了很多东西，比平时花费多了很多对不对？”
　　“呃，没有！还有钱呢！”日常的开销是直接每个月打倒卡里的，五千块，只负担日用和饮食，对于目前的生活水平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自然以颜明睿的财产来说，这个数目有些吝啬，但是颜明旭一直待在家里，他又能花什么钱呢？
　　是啊，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买超大荧幕液晶电视吗？他看不见，买拉风的跑车吗？他不能开，去旅游吗？风景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明旭当然不会知道世安脑子里转的念头，点点头说：“缺钱了就跟我说一声。”
　　“嗯，马上就到十五号了，我会跟您报账的！”世安三口两口吞下汤圆，起来收拾碗筷，高兴地说：“过年要吃甜的，我不会做糕团，下午给您做个提拉米苏好吗？”
　　颜明旭微笑点头，等少年欢快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低声地重复了一句：“提拉米苏，天堂的滋味啊……”
　　他的笑意渐渐加深，温柔一如窗前飘落的雪花。
　　八宝饭在吃了两顿饱饭之后，充分体现出一只没受过训练的奶狗惊人的破坏力，春节短短七天的时间，咬坏的鞋子，毛巾，衣服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有一次趁世安送茶的时候还偷偷钻进书房，啃烂了一本厚厚的盲文书。


　颜明睿这次没留下来午饭，一会就匆匆地走了，世安松了一大口气，在门厅里拉着小狗的爪子逗它：“听到没有？你是中华田园犬喔！你要争气！要学会在院子里撒尿！懂了没？不懂的话我就不给你鸭肝吃了哦！”
　　“小安？”背后传来颜明旭的声音，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看见颜明旭笑着站在身后，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颜先生，一直都骗了你……原来你早知道八宝饭是只土狗啊？”
　　“呵呵，一摸就可以摸出来了，不过没关系，什么狗都无所谓，我们不是已经收养了它吗，你有没有时间，帮我扫描一些文件好吗？”
　　世安立刻点头：“有有有！吃过饭可以吗？”
　　“嗯，可以，扫描仪会用吗？还有OCR软件？我需要录入到电脑里去。”
　　“没问题！”世安又在为能帮上颜明旭的忙而兴奋起来，满口答应，“很简单，我都会！”
　　“哦，那就麻烦你了。”颜明旭说完，转过身去，没有让世安看见他脸上的一丝犹疑。
　　要扫描的文件很多，世安给颜明旭泡了下午茶之后就一直在扫描仪前忙碌，因为颜明旭看不见，所以一堆东西要录入到电脑里去，然后利用语音系统转为音频文件，这样他才能听到。
　　都是些公司资料什么的，而且看起来不像是颜家的公司，世安一边做事一边纳闷地想，他平时做作业课题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很基本的，就是再进一步做PPT也是小意思，但是，颜明旭要听这些做什么？
　　就算是颜家的公司，难道除了颜明睿之外，还需要他来直接参与管理？不可能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盲人而已。那他不在家安安稳稳地过米虫的日子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呢？
　　嗯，就算颜明旭是只米虫，那也是很英俊的米虫。世安这么想着。
　　忙了一下午，世安总算是全部录入到电脑，他开心地向一直坐在书桌后戴着耳机的颜明旭报告：“我弄好了，颜先生，晚上我再校对一下，现在我去做晚饭，你想吃什么吗？”
　　“随便，你也累了，简单吃一点就好。”颜明旭摘下耳机，对他微笑，光是看他的笑，世安就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的奖励了，他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然后很快又抬起来：“我去煮粥，准备小菜，嗯，还要蒸主食，颜先生你要吃馒头还是花卷？”
　　“都可以。”他的笑真好看……比什么都好看。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把世安从脸红中拯救出来，不等颜明旭发话他就识趣地奔了出去，只听到一句：“喂？我是颜明旭……”
　　八点钟，世安做完家务，把八宝饭哄进进窝，擦干净手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响应之后才探进一个头去问：“颜先生，现在我可以开始校对了吗？”
　　“你先进来吧，世安。”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盲人……你能做什么？你还会嘲笑我吗？你配吗？！
　　世安被突然燃起的怒火烧得浑身颤抖，他这才发现面对被揭穿的真相他并不能像想像中那么平静，或许，之前的都是装的？他一直在嫉妒，在切齿痛恨着面前这个男人？
　　“没有什么理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尖利，“你可以说我不知上进，没有进取心，自甘堕落，或者别的什么都好，穷人的日子不是你这样的大少爷可以想像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为父母分担一些，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还去上什么学，那才是真正的没有良心！”
　　颜明旭吃惊地面对着他：“世安，我没有一丝看不起你的工作的意思。”
　　“你有！你就是有！”世安豁了出去，大声地说，“当我是小安的时候，你一点都不觉得我做管家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我换一个身份，你就接受不了？因为你骨子里还是在轻视我！你觉得乔世安从前和你是一样的身份，所以看到我这样子你才会觉得受不了！一个乡下来的男孩做管家是正常的，我爸爸破产之后我出来做管家就是不对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追问，颜明旭选择了退让：“世安，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做一些更能帮助自己的事。”
　　“谢谢你的关心，可我不需要，我能帮助自己，帮助父母的就是出来工作，而不是去上什么大学，你真的以为上了大学，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吗？”世安握紧拳头，想起在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他和母亲对坐无言，昏黄的电灯照射下来，窗外的万家灯火和他们都没有一丝关系，那时候，父亲还被关在拘留所里……
　　“做个管家有什么不好？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我用自己的劳动换来一份薪水，可以让父母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这让你觉得没面子吗？是都不想承认我这个管家曾经是你们认识的人吗？可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认识我！”
　　世安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就死死压抑住的不安和伤心冲动地翻涌着，不知不觉间他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上大学，这是他本来以为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忽然之间，就成了一个奢望。
　　如果自己坚持去上大学的话……父母怎么办呢？他真能相信父亲说的会东山再起吗？他总是说做成一笔生意就可以咸鱼翻身，全家又可以搬回好地方住，再次过上舒适的生活，说的言之凿凿，可是世安的心里，始终不敢相信。
　　去上大学，然后全家就还像这样，生活在穷困之中，不，是更穷困了，扣除了他的学费，恐怕他们连每天吃的米都要量着做饭吧？母亲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她从来就没吃过苦……
　　我不要上大学，我需要一份工作，目前能保证父母的衣食无忧才是自己最大的目标，至于那个虚幻的大学泡影，就让它破了吧……
　　“世安，你真的误会我了。”颜明旭态度诚恳地说，“我发誓我没有一丝看不起你的工作的意思，我只想说，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向上走。”
　　世安狠狠地瞪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他的视线模糊，看着那个坐在桌边的人影，从来没觉得颜明旭离自己如此之远过，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你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这很可惜，不，不单是你，如果你真的是一个从乡下来打工的孩子的话，我也会这么说的。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拿一份还算可以的薪水，然后呢？你就不想给自己更高的目标？”
　　“我不想！”世安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他有选择吗？颜明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养尊处优地坐在家里，然后来指责我吗？
　　“但是我想。”颜明旭提高了一点声音，“在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想，反正家务不是很多，我也不是那么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等你再熟悉一点，就给你去报个夜校或者自考本科，让你在这里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以后等你不在这里做了，出去也有更多的机会。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乔世安，如果知道的话……”
　　“如果知道的话，会怎么样？”世安颤抖着问。
　　颜明旭不回答，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那无所谓啊，我有管家班的培训证书，再找一家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也许薪水没有这么高，但是起码……起码不用听你对我指手画脚说我的人生应该怎么样！”世安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你说啊！你说不要我继续做下去我明天就可以走！多出来的这几天算我做白工，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
　　“小安！”颜明旭惊愕地站起了身，向他这边走了两步，似乎是要拥着他，但脚步又迟疑了，墨镜遮掩住了他的表情：“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你怎么看我的，我一点都不关心。”世安看出他的犹豫，心不知怎么的，疼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他哽了一下，仇恨地看着颜明旭，“因为你只是我的雇主，和我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我多希望你能走过来，抱住我，就像上次一样，拍着我说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