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观
【我多么希望,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失去记忆。】
——即使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么至少要做秀给胖子他们看……
吴邪站在安检门口,突然想起了临行前霍秀秀对他说的话。
——你要知道,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在乎你的……
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这次异乎寻常地严肃,坚持留在了杭州,理由是吴邪不在,老九门也不至于崩盘。
人流量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邪回过头,发现本应该在队伍最前面的闷油瓶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
怔了一会儿,听见闷油瓶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你先走。”
言简意赅。
身旁的胖子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抓住这个点子滔滔不绝,连带着小花和黑眼镜,纷纷看向他。那意思明明白白。
——“您老先请”
明白他们是怕等会儿人多,顾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笑了一声:“他娘的老子现在又不是什么林妹妹,排个队我还挤不出去了?”
笑起来眼里却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凄惶。
明白是为自己好,吴邪俯身拿过行李袋朝着安检门口走去。
只是在经过闷油瓶的时候,小声而有礼貌地说了一声:
“谢谢。”
张起灵看着他走过的背影,眼里波澜微起。
那日,他坐在他的病床前,心平气和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我叫吴邪。
干净而明亮的眼神。就像窗外不骄不躁的阳光。
即使是在说“你,是我最恨的人”的时候,他的唇角也漾着一丝笑意。甚至连在他面前跌落,不断地咳血时,他也不曾抱怨过。
那种干净单纯的笑容,一度让他安心。
那么四肢百骸都充斥的寒意,又是来自哪里。
他是一个习惯寒冷的人,却从不曾像这般,手指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很寒冷……
两年的时间,让吴邪变得更加消瘦,凝视着他提着行李的背影,他眼神暗了暗。
“吴邪。”
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这样叫了他的名字。
极低极缓的声音。消散在嘈杂的安检厅的空气里。
没有听到,没有回头。
这样也好。
他移开视线,看着安检口不远处。
再那里,有一个人负手倚在墙边,看见他,起身朝他走来。
上了火车,已近正午。一堆人都饿了,于是每人都从小花的背包里搜刮了一碗方便面。
所有人都没闲着,分工合作得很仔细:
小花提供原料,黑眼镜负责拆包,胖子负责去倒开水。
吴邪……负责把方便面从背包里拿出来。
看着唯独自己一个人坐享其成,不由得笑出声来。
胖子骂骂咧咧地提了开水过来,一见吴邪闲闲散散的架势就没好气:“我说天真同志,没事笑什么笑?犯春呢?”
他仍然只是笑,摇摇头。
过了几秒钟传来胖子杀猪一般的嚎叫:“瞎子,你干什么?!”
黑眼镜笑眯眯地抖了抖手中的调料包:“不小心倒在了桌子上,对不起哦。”
接着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吴邪坐在床垫上看着他们笑。
是有多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好像这两年来所有的记忆,都只剩下了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所度过的经历。
——那个圈子里,是没有真正的笑容的。
众人打闹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少了一个人。
“哑巴张呢?”
黑眼镜话音刚落,车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闷油瓶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一个陌生的人跟在他身后。
看见一车厢的人都盯着他看,那人也不见外,随口丢了声“大家好”,就把身后的行李放在了吴邪对面的一张空床位上。
应该是这个车厢的最后一位乘客。
他们都没大在意,只是胖子很心虚地一直盯着闷油瓶——
因为黑眼镜毁了胖子的调料包,他把闷油瓶的那一份方便面霸占了……
闷油瓶接过那一碗几乎没有味道的方便面,也没什么反应,将要下口的时候,被吴邪生生地打断——
“喂,小哥,这一碗没有调料,你还是吃我的吧,我刚好不太饿。”
吴邪已经坐在了床上,半躺着,手里拿着书,视线一直没有移开,声音有些懒散。
他微微一怔。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原本属于吴邪的那一碗。
忽略了吴邪对面床铺上,那个陌生人饶有兴味的眼神。
后来他们玩了一会儿纸牌,火车一熄灯,也就都睡了下去。
火车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张起灵面对着那个陌生的男子,面无表情。
“你想要做什么。”
男子轻轻一笑。
“张起灵,你还在奢望吗?两年前,你亲手将他毁成那个样子,你以为是假装失忆就能够了结的吗?
“——你现在,只不过是把那个小老板,推向两年前重复的轨道上去罢了……”
张起灵仍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在微微地颤抖。
将吴邪一点一点推向死路的过程……是他此生都不愿意再回想的经历。
因为他,往日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天真吴邪已经彻底改变。
仿佛回到了在医院的时候,他和颜悦色地告诉他:
——你,是我最恨的人。
甚至还有今天安检时那句不冷不热的“谢谢”。
那种礼貌却疏离得让人恐惧的话语……
寒意彻骨。
很冷啊,吴邪。
他转过身轻轻推开车厢门,将男子的背影留在脑后。
黑暗中看不清吴邪沉睡的面庞。
他身体一松,靠在墙上。
——只不过是……两年前……重复……
——奢望……亲手……
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旋。
是吗,我在奢求……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奢求也罢。
只是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在那个夕阳如火的下午,他唇边凄然的笑声,和眼中满含恨意的凛然。
却是极少晃过他以前的笑容……那样一笑,让他觉得无比温暖的粲然。
黑暗中他紧紧地抿唇。
是,彻骨的寒意。
即使奢求,也终究无望。
只有在心里轻轻地默念——
“吴邪。”
仿佛眼前就会有一个人睡眼惺忪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回一声“嗯?小哥?”,然后向他微笑这走来。
只有这样……
睁开眼看了看黑暗中睡着的人。
那么知道你在身边,我也无谓寒冷了吧。
不能触碰的颓然,也就罢了。
他在黑暗中轻轻浮现一丝笑意。
“吴邪。”
轻轻地念出声来。
没有人察觉。
他也不会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