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到了。”
车行至傍晚时分,守在后窗的河络少女终于发出预警。
同一时间,敖谨也倏然睁眼:“五里地,十三人,左六右七,小心弓箭上淬的毒。”
“没事,他们射不中。”华服少年漫不经心啃着石榴。
“不要小看淳军的骑射。”
“这么个破落地方,哪来的正规军。”河络少女嘟囔了一声。
没有正规军,千百年来谁为东陆藩篱,抵御蛮族劫掠?敖谨满心不快,冷冷道:
“淳地自古富庶,哪里破?”
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也不废话,直接将敖谨捉起来丢到窗前,纤指一戳:“你说哪里不破?”
马车飞驰在宽阔的商道上,极目处一应是□的砂质荒原,像是被天火狠狠燎过。入春已多时,路旁的菸果林却不见一丝新绿。脚下的明澜大道更是荒草丛生,找不到半点当年繁华的影子。
敖谨眯起双眼。
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菸河平原。
“小闲少爷,请问东陆最大的互市在哪?”
“就在这里嘛,想来是破败了。不过《如海行纪》有云,登大明而东望,但见百里明澜,入夜不绝,跃然于清野,灯火煌然矫若游龙……”
被称作小闲的华服少年飞快地背着书,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少女的白眼中偃旗息鼓了。
“鬼扯吧,从泉明能看见衍水?”
“《如海行纪》有云……”
“我不信,眼见为实。”
“这样好了,等到了泉明,叫人沿着明澜大道点上灯火,咱们趁夜爬上大明山,亲自查证一番,怎么样?最好再带几个舞娘歌伎,摆桌茶酒,耍个通宵……”
“就你会花销,回去就把银库钥匙归在我手里!”
二人轻快地斗着嘴,完全没有逃亡的自觉,只剩敖谨一人在窗前遥望。数十个蚂蚁大的黑点出现在地平线,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风虎十三卫,淳军的精锐之师。一旦进入射程,平原上最狡猾的灰狐也难以逃脱厄运。
“往左,进林子!”
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喊叫,那两个无知无畏的人终于停止争辩,却仍不紧不慢,竟又对追兵评头论足起来。
“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果然名不虚传。”
“再厉害也射不中。”
“骑兵快捷灵便,不受制于地形天气,比步兵战车优势明显,必将成为主要战力。相应的,官马、骑具、兵甲,都会销路大开。”
“你又在动什么脑筋?”
“马掌与马镫,可以先从消耗品与必需品着手……哟,真是好身法!”
训练有素的射手齐齐钦身开弓,个个英姿豪迈,小闲不禁拍手叫了声好。
只听铮铮一串轻响,箭雨如蝗而至。远看箭尖乌沉,必是淬了蝰蛇剧毒无疑,那二人却不移不躲,兀自立于窗前。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敖谨已无从回想,只记得耳中锵然一声,天地霎时漆黑。未几,视野里幽幽亮了起来,光源却来自车顶的夜明珠。
车外箭声依旧,噼里啪啦如雨打芭蕉,却没有一根扎入这顶软篷车中。
敖谨惊魂未定,模模糊糊听见后厢的交谈。
“可以了吧?”
“等再近点儿。”
“够近了,放!”
随着一声清亮的吆喝,车底响起连串的金属相击之声,环环相扣,珠落金盘,霎是动听。紧接着一道余韵绵长的弦音,仿佛仙人拨动巨琴,铮然震动山谷,不远处即刻传来激烈的马嘶人嗥。
窗口重新变得豁亮。马车仍然飞驰在荒凉的明澜古道上,身后风虎十三卫箭犹在弦,却是一地的人仰马翻,很快就被甩在夕照里。
“瞧,很容易解决。”小闲啃着石榴,冲敖谨眨眨眼。
很容易解决?十三匹马,腿统统被利刃所伤,干净利落媲美蛮族的斩马阵。
他定定看着小闲。
这个人是谁?究竟为何劫了淳国大牢,又想带他去哪里?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要带你去哪里?”小闲憋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主动发问。
敖谨纹丝不动,给他一个笔挺的后背作为回答。
“你坐在这里一下午了,有美女看?”小闲也凑到窗前。
他们所在的院落地处高势,能将整个泉明尽收眼底。日正西斜,阴影逐渐吞没街市生息,却没有几户人家点灯。风是冷的,城是空的,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相信这是当年的“万船之都”泉明。
“听说这里曾经酒肆林立,天天演出魅影戏?”
“泉明夜市有什么好东西吃?”
“你小时候真的单挑过大教宗?”
小闲围着敖谨问东问西,基本等同于自说自话。他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敖谨眼前晃晃,悄声道:
“那你今晚是想跟山药睡,还是想试试我新配的药?”
那只酷似老虎的独角兽正蜷在墙角打盹,听见叫它名字,一骨碌立起来,摆出“山药在这里”的姿态,等看清主人手里的药瓶子,以为又要喂它吃那些效用不明的粉丸,赶紧又缩了回去。
“跟山药睡。”
敖谨终于开了金口,令小闲很是激动。
“是吧!它笨是笨了点,但是很可爱吧!”
敖谨再度沉默以对,他只是不想吃那种“据说无毒”但会使人力气尽失的粉丸。
今晚务必要保持清醒,因为——他瞄了一眼街尾——另一拨追兵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