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夜晚,寒冷还未真正从这片土地上离去。风在树梢间竭力展示着它的舞姿,整齐安详的房屋在静静地睡着,只有零星的窗户里还发出淡淡灯光。
墙上挂钟的时针逐渐指向了“一”,屋内厚厚的窗帘掩着漆黑的夜空,不知今圌晚还有几颗星星在俯瞰着大地。
阿纳托利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再次举着酒瓶灌了下去,冰凉辛辣的液圌体在体圌内渐渐放热。他的手指抹过前额,紧紧攥着浅金色的碎发。桌上的烟灰缸里还残存着几个没来得及倒掉的烟头,手肘下还压着未处理完的文件。
他很少会在办公室喝酒,这次显然是个例外。自从那面鲜红的镰刀旗帜的颜色不再一如既往鲜艳的时候,家中的状况就每日愈下,尤其是当与冬妮娅一起决定从万尼亚身边离开之后。最糟糕荒诞的预想几乎每晚都会在梦中圌出现,尽管那些场景画面是想象出来的,但是随之而来越来越深的忧虑却是无比真圌实。
冬妮娅前天去莫斯科了,深夜整幢楼里的人也几乎走圌光,看着桌子上摊开的报告文件他眉头紧皱,索性想借这个时间发圌泄痛快一次——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这种模样,于是他从柜子里翻出了以前别人送给他的伏特加,捏开了盖子,霎时间熟悉的酒香分圌子在空气中肆漫。
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发烧,他的头隐隐有些发沉。此刻心中的痛苦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着酵,浓烈得如同大口灌下的伏特加,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发圌泄地那么痛快,一直隐忍压抑着的阴云终于可以倾盆而下。那么不如让此时的情绪更加浓烈,只是在激烈的暴风雨过后,次日的天空仍要洒下明媚清透的阳光。
伏特加顺着食道不断地滑圌下,恍惚间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那天背靠着粗糙而笔直的树干,吟诵着那位诗人新作的诗句——“第/聂/伯/河掀起了怒涛,汹涌澎湃,奔腾咆哮……”①而眼前的第/聂/伯/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平静地流淌……
那天在纷飞的大雪里裹紧衣服,顶着风向前艰难迈步,寒冷的空气冻得皮肤发圌麻,而自己却不敢停下脚步,望着前面低矮的村舍,心头的担忧焦虑不断膨圌胀……
那天眼睁睁地看着大片的田野被焚圌毁,火光吞噬着大地,浓烟弥漫了天空。自己步履不稳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不远处响起的是飞机的轰炸声……
那天在睡梦中猛地惊醒,一时间呼吸困难,头疼的快要裂开。当身圌体浑浑噩噩地煎熬了两天半之后才接到噩耗——“四个核反应堆的一个发生爆圌炸泄圌露……”
……
记忆中的场景依次交叠着,颇有一种时空的错乱感。阿纳托利湖蓝色的眼眸中是深深的忧愁与焦虑,脸颊在灯光下看上去有些发红。
持续的高烧让他几乎怀疑起自己的选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似乎否应该就这样走下去……还是再度放弃终于盼来的独圌立。
他垂下头看着手肘下压着的白纸黑字,一系列简单的阿/拉/伯数字此时已经转化为了成千上万家人困苦难过的生活状况,他想象得出妇圌人在商店里转悠了一遍又一遍却找不到合适的商品,拿不到工圌资的职工在回家路上的不满与抱怨,失业者拿着履历表又一次无功而返,以及更多。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说不清的浓雾笼罩,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而且看上去半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究竟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也看不清前方的路。他心中矛盾着,犹豫着,自责着,难过着。这种情感压在心头几乎快要窒圌息。
他揉了把有些模糊的眼睛,举起瓶子将最后一点儿酒液倒入嘴里。
他也有点想回到从前所有人都没有分散开的日子,但这种念头又被很快打消。他不愿再忍受过去,他要自己来给家人自圌由和幸福,他想要自己来——而不是依附于别的国/家。
此时酒已经一滴不剩。阿纳托利左手撑着额头,右手中的空瓶在灯光下反射着玻璃特有的光泽。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瓶子被扔入了垃圌圾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窗前,扯开窗帘露圌出一道半个身圌子宽的空隙。
手掌触到冰凉光滑的玻璃,又湿又凉。他又用手掌在玻璃上擦了几下,白雾化成了几道水渍,漆黑的夜幕隔着冰冷的玻璃呈现了出来。
这时电圌话铃圌声响起,阿纳托里转过身伸手拿起了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