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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否能陪你走完漫长的时光旅程。
　　伊贺颜星见坐在火车上侧头看窗外仓促倒退的风景。到处都是山林和草地，大片大片的田野平铺在地面上，刚冒出头的农作物小心翼翼地生长。朝不远处望去可以看见几栋孤零零的房屋，群山沉默地站在它们的身后像是守着一个隐晦的心事。
　　打开手机，仍是没有信号，伊贺颜星见便放弃了给不二周助发短信的想法。三小时的车程并不算长，下火车便可以很快地跟他联系了。
　　伊贺颜星见拿出自己最近写的一篇稿子细细翻看，这次的写稿时间较为充分，她还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来构思接下来的情节。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了一个自由撰稿人，不二周助则当上了一名专业的摄影师；他们把挣得的工资积攒起来租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现在两人已经开始同居。
　　不二周助与伊贺颜星见正式确立恋人关系是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此后两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劳燕分飞，别人都把他们俩当成一对模范情侣。总有好事的旁人笑嘻嘻地问不二打算什么时候拉着星见走进婚姻的坟墓，没等不二回答星见便会红着脸硬邦邦地插一句“现在还很年轻那么着急干吗”，待旁人露出促狭的笑容后站在一旁的不二便会笑着搂过她的肩膀。
　　——其实二十三岁结婚，也不算太早不是么。
　　伊贺颜星见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上的日历，在看到二月二十九号时手指顿了一下，然后再在上面做了一个特殊的标记——二月二十九号，她和不二周助的二十四岁生日。
　　大概是看到年份之后才发现自己与不二周助已经一起走过了六年的光景，其实她一直有把这个时间段拉得更长的私心。毕竟在正式交往之前星见就已经暗恋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生很久了。细细算来，该是有整整的十年。
　　再一次打开手机，星见点开了一条不二在她上车前发给她的让她注意安全的信息；虽是第二次看也仍是觉得满心的温暖，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细致周到的恋人。思路开始跑远，星见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末了她轻叹一声，点开杂志主编发来的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
　　——[我想要一个特别的故事。]


白兔子抱着自己新挖到的一根大胡萝卜慢慢地往回走，胡萝卜的确很大，它甚至都有些抱不住。白兔子没有同伴，它只能孤零零并且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坑。
白兔子把胡萝卜放下来，蹲下来用前腿刨去一些泥土，再把胡萝卜放到这个土坑中。白兔子将胡萝卜往下压了压以便能够埋得更深，它绕到胡萝卜的另外一边，把那边的泥土一点一点地又刨过来遮住胡萝卜。
直到最后一抹亮橘黄色也被覆盖，白兔子才放心地离去。
前腿上沾了许多泥，白兔子用下巴去蹭掉那些泥土。它想现在它该去什么地方休息一下——毕竟它忙活了一个上午。但绝对不能在胡萝卜旁边睡觉，那样的话一定会有其它野兔发现的，它不愿意自己的辛苦成果被抢走。
那么去哪里呢……还是不要跑得太远吧了，白兔子躲到一个光线较暗的地方蹲下身子。它已经觉得有些疲乏了，但是它还不敢睡。白兔子踮起脚尖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潜伏的危险。
然而周围什么也没有，只能听见树叶被风吹过时的沙沙声。白兔子安了心，侧下身来准备休息。它大概是累坏了，所以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没过多久白兔子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它身上蹭来蹭去，没什么警惕心的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白兔子眼前的景象让它不由得吃了一惊。
七八只兔子都围在它身旁看着它，它们中间有黑的有白的也有灰的。通通默契地站成一个圈，显出这只刚睡醒的白兔子的孤苦无依。
“小家伙，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累了，所以就来睡一会儿。”本来就如蚊子轻哼的声音还在慢慢小下去， 白兔子开始担心它们发现了自己的胡萝卜。它竖起耳朵，警惕起来。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形单影只的呢？”看起来年长些的一只身材浑圆的白兔子带着怜惜的口气说着，朝它走近了些。
白兔子并没有对这只兔子的靠近感觉排斥想躲避，它只是愣着不动，思索着刚才的那个问题。
——你怎么形单影只的呢？
似乎是看出了白兔子的心思，一只活泼的黑兔子欢快地蹦出来，问：“呐呐，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喉咙瞬间有些干涩，白兔子舔了舔自己的三瓣嘴，乖巧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周围开始躁动，尤其是那只黑兔子反应特别大。最后还是那只年长的兔子说了句什么，大伙都安静下来。末了，它们成群结队地离开了。
待兔子群逐渐走远，白兔子却再无睡意，它舔舔自己身上的毛，想去看看自己的胡萝卜。白兔子懒得去乐此不疲地算这回的劳动成果能供它饱餐多少顿。它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抹橘黄，惆怅了起来。 ——突然觉得胡萝卜太大了，大得吃不完；而自己的身边太空了，空得心里都破开一个口子，再大的胡萝卜都填补不了。


白兔子小口小口地啃着胡萝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胡萝卜总带着些涩味，没有昔日的好口感。
它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差。好不容易地挖到一个大胡萝卜味道居然还不是特别好，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真是讨厌。
然而沮丧之际，“以前”这个词却冷不丁地蹦了出来；像一个小石块扔到湖里惹出的层层涟漪，不多不少，却足以让白兔子愣上好半天。
有点突兀。有点惊讶。有点心酸。
白兔子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出走，然而它当初是决计要离开的。离开那片土地，离开那丛牧草，离开那些胡萝卜，离开那个熟悉的土坑，离开始终陪伴在它身边的灰兔子。
灰兔子。白兔子一想起它便觉得有些难过，那个总为自己挖胡萝卜怕自己饿着的家伙，那个总四处奔跑寻找那块的牧草更可口的家伙，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家伙；它被自己信任，被自己依赖，被自己看作是绝对不能缺少的同胡萝卜一样重要的存在。而自己却仍是在某个寂静的黄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它。
并不是因为什么争执，也不是因为不再留恋，只是随着年月的增长越来越不能理解灰兔子对自己不求回报的好。自己舒服地侧睡时它警觉地压低身子担心会有异常状况，野外遇到猛兽时它会使劲用后腿跺脚去通知自己有危险，分摊食物它总是拿少的那一份把好的留给自己，吵架时它嘶嘶地叫几声表示愤怒便沉默地任由自己发泄……这么多的呵护与宽容让白兔子感到不安，像体会悬在空中的幸福，梦幻得似乎随时可能立刻坠落失去所有。
这种想法白兔子现在想来都觉得矫情，但当时它又的确是为这一点压抑纠结了好久，最终才带着敏感脆弱的心孤零零地慢慢走远。
它终是放弃掉了灰兔子对自己的好，迟疑地解开自己对灰兔子的依赖。内心翻涌的不安被酿成距离，越拉越长；日复一日的想念演化为沼泽，越陷越深。
后悔了吗？后悔了又如何呢。它早已忘了回程的路。


伊贺颜星见拿出一个浅褐色的大盒子。她低头凝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脸上显露出怀念与沉重。
那本被精心装订的《小王子》是她送给不二的生日礼物。喜欢上他的第一年。
米色的小熊布偶是她因为觉得像不二眯眼笑的模样特地去精品店买回来收藏的。第二年。
不二打网球时的清晰照片是她拍下又偷偷去照相馆洗出来的，傻乎乎地迷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第三年。
封面上标有[summer]的厚笔记本记录着她暗恋着不二的点滴心情。第四年。
高中毕业时她将自己收集的古典乐光碟赠予不二并向他告白，那时的少年温柔地将紧张得全身紧绷的她拥入怀中，接受了她的表白。第五年。
情人节时她买了白色的印着苹果的短袖T恤与不二穿情侣装。第六年。
她去书店绕了一大圈只为了买相关的食谱做不二爱吃的芥末寿司。第七年。
托去过法国的朋友带回日本送给不二的一本精致的摄影集。第八年。
开始当自由撰稿人时细心记录她与不二之间故事的小说。第九年。
为不二买的一只很适合他的手表，白皙的手腕配上那只表有柔和温润的光泽。第十年。
……
长达十年的付出，也得到了满满的回报。只是一直不清楚不敢确定，他对自己的呵护与包容究竟是不是因为爱情。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因他应允了自己的心情满心都是喜悦，携手走过一段时间后情感沉淀下来才开始理智地分析：两个人之间没有争吵没有分歧，生活充满温馨然而琐碎平淡，日子如同白开水过得波澜不惊。
跌宕起伏没有了，爱情是如同空壳还是细水长流？
敏感的容易没有安全感的自己却宁愿相信是前者，因为呵护中包裹的似乎是亲切不是爱，宽容里隐藏的是多年以来的习惯而不是由于愿意一起厮守而做出的温柔让步。
——所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与爱陪你走完漫长的时光旅程。


白兔子渐渐习惯了孤单。它渐渐学会自己保持警惕防范危险，学会拔出大而可口的胡萝卜，学会找寻鲜嫩多汁的牧草，学会有寂寞自己排遣觉得委屈咬牙承受。
它坦然地、彻底地失去了灰兔子。白兔子不知道灰兔子会不会寻找它，跑过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土坑，寻找有过它足迹的丛林，在落日的余晖下失望地徘徊一次又一次。
希望不会这样。白兔子认真地想。既然两个生命已经彼此拥抱彼此温暖，那么中途的退场也就算不得是什么遗憾。也许灰兔子能有更多的时光去享受自己的胡萝卜与牧草，找到更好的方式去理解与感受幸福。
再见。我亲爱的灰兔子。


“真是可爱的故事。”对面的杂志社主编看完稿子之后笑起来，抬起头赞许地看着伊贺颜星见。
“谢谢。”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写这么短小又意味深长的故事。很有趣。”
“意味……深长么？”
“是啊。只是稍微有些遗憾呢，如果最后能让白兔子与灰兔子再次相遇就好了？”
“……”
看着星见眼中闪烁的迟疑与犹豫，宽厚的总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微笑地说：“是我多嘴了，可能有时候也需要无疾而终的结局。”
“……是。”
“辛苦你了，它会很快发表的。”
“麻烦了。”
从杂志社走出来星见觉得轻松了不少，她打开手机看日期，还有两个礼拜就是她和不二周助的生日。
——其实突然觉得，连自己会不会和不二一起度过二十四岁的生日都是个未知数。
放弃什么的，其实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吧。
只是星见还是留着自己的最后一丝期待和私心一直等到了二月二十九号，那天之前她的文章刚好发表。
生日那天不二周助带着她一起去了青春学园的高中部——这是星见没有想到的。然而身旁的男子只是安静地行走细心地将她护在内侧，两人之间没有一句交谈。
快要到学校的时候星见突然觉得口渴，她左顾右盼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卖饮品的地方，却意外地看见一家奶茶店。
那家奶茶店她记得，是她高中时代经常与好友一起去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直都在那里，四周的建筑都变了唯有它还保持原有的模样，只是招牌换了一个新的。
星见愣在原地，不二见状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周助，你看，那家奶茶店居然还在诶。”
“我知道呢，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一次。”
“诶，为什么？”
“因为……”浅笑着揉揉星见的长发，“那是你向我告白的地方啊。”
像突然被闪电击中，浑身产生一种酥麻的痛感。睖睁地盯着不二，看他一如往昔的温和笑颜。星见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几个音节：“周助，你……”
“星见，灰兔子迟早有一天会找到白兔子的呢。”
“……为什么……”
“因为灰兔子想一直守护白兔子，呵护它宽容它不计回报地对它好不是由于别的，只是因为它深爱着白兔子。”
只因为它深爱。灰兔子深爱着白兔子却一直未曾表露，只是用自己的爱默默地包围着它。白兔子不知道关于灰兔子的太多心情，就像你一直不能了解我爱你的这个事实一般。
你不知道我也以同样的珍视心情与你携手走过十年。你不知道在没有表白心意的那几年我也喜欢着你，虔诚地等待时光开启爱情，铺开你我的故事。你不知道我也一直以最细密的爱意在你身边织成网，让温暖蓄满我们接下去的路。
星见仍是愣愣地看向不二周助，却跌落在他柔软的眼神中。栗色碎发的男子轻轻地用左手托住她的后颈，微闭上双眼脸缓缓凑近，终于吻住她的双唇。唇瓣接触时温热潮湿的感觉扩散开来，化为绵绵的情意。
——才不会像故事中的灰兔子那样一时大意错失了白兔子，我要握紧你的手一起看细水长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