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生。| 不二中心 | 战地相关 |
TO：桃衣五月
-01-
很久以前不二周助还是一位自然摄影师，供职于东京一家大型报社，在一份销量颇佳的地理月刊上有自己的摄影专栏。拿不低的工资，过满世界飞的生活。定期旅行，目的地则不停更换。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窝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只要准时交出照片就能获得保底的粮食。
这样的生活是被不少人所羡慕的。在他们眼里，摄影师的工作与玩乐完全无异，而“拍拍照片”似乎也是简单到不行的事情。好像只需随便找个高地，拿着卡片机朝下按几次快门，再把照片通过电子邮件传送到编辑部，一个月的工钱就这么轻轻松松到手了。
这种想法有那么点白日做梦的意思。毕竟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不劳而获的几率还是极小的。摄影师这份工作再怎么美好，也不会达到“动动手指就能赚钱”的地步。他们到底是凭着技术吃饭的人，而不是那种靠十根手指过活的手模。
实际上，摄影师这份工作，总体而言也算不上是件特别舒服的美差。不二周助选择的“自然摄影”已算是较为轻松的一种了。最辛苦的大概要数纪录片摄影师，经常得扛着摄像机追着主持人狂奔。体力消耗已是其次，关键是他们还必须时常与野生动物打交道，危险系数高不说，拼着命拍出来的东西也不见得有多高质量。要是晃得太厉害，或是镜头上沾了水渍，最终还是无法被选为素材的。这样一来，就真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与这些人相比，不二周助就要幸运得多了。起码在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有被豹子猎杀的危险。但你要真说他活得有多潇洒自在，这也谈不上。“自然摄影”所包含的范围其实是极小的。秀美山林、壮丽河川，这些词汇听着确实不错，可要是次次都拍这些，不把人逼疯才怪。
举个例子，有许多雪山都位于无人区内。在攀登的时候，只能与当地的向导做伴，虽说各方面都能有个照应，但语言不通这个问题却是难以避免的。碰上开朗些的年轻人，还好打打手势交流一下。但这毕竟是少数情况。事实就是，几天时间不言不语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沉稳如不二周助，慢慢也开始觉得有些耐不住了。他没有女友，自己也不总是待在日本，家人的温暖也只能从电子邮件中获取。时间久了，一种名为“孤独”的东西就开始逐渐繁荣滋长。倒也不是说独自一人身处异国他乡会有多么寂寞，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缺乏精神寄托。毕竟，真正能在心头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仍未出现。
不二周助到底是个随性的人。十几岁的时候他把网球当做娱乐，二十几岁时也还是这种态度，只不过对象从球类运动变为了自然摄影。当初他步入这个行业圈就纯粹凭的是兴趣，如今既然动力源泉已消耗殆尽，那么他自然就选择潇洒退出，全当这几年是一段不错的人生经历。
在递交辞职书的时候，他的上司真岛倒是有点“不放人”的意思。
“不二，我觉得你如果仅仅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就放弃摄影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何况，恕我直言，以你的性格，要想天天安分呆在办公室里也很困难。不如我们想个折中点的办法怎么样？”
“真岛前辈的意思是…？”
“既然你拍自然照片拍腻了，我就让你改拍人文如何？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去拍一个人文专题。要是过了一个月你还想辞职，那我绝不拦你。但如果三十天之后，你觉得拍这种照片挺开心，我也觉得你技术不错，那你就还是留在报社。我跟以前一样工资照发，但你改行去拍人文，这辞职书我就当时白纸一张。”
不二周助龘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真岛前辈在日本摄影界的地位是难以撼动的，他的提议绝不会毫无意义。
真岛年轻的时候是位战地摄影师，大概可以称之为在日本玩专业摄影的第一代人。三、四十年代正是天皇军队扩张势力的时候，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凭着一腔热血，脖子上挂着个相机就跟着军队到处跑。
且不论那些战争的是非对错，光从摄影角度来看，真岛的技术确实是极佳的。那个年代的相机远没有当下那么高级，别说什么长焦镜头、三脚架，能有一台彩色照相机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而真岛，全凭对于人物神情的捕捉，便能在日本摄影界占有一席之地，没那么两手是绝对做不到的。
进入和平年代之后他就转战新闻摄影了，不过他始终拒绝再为政治类新闻配图，直到从一线退下之前一直在跑民生专栏。大概是在年轻时见了太多不该发生的凶残杀戮，所以才一直对挑起战争的政府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吧。
如今他退居二线，相机已是许久不碰，只负责挖掘人才，倒也是凭着一双慧眼为报社选出一支颇为能干的摄影队伍。只可惜到底已是七十多岁的人，多少显出些疲态，即便是再热爱事业，再过两年也得安分回家养老去。
“好好干啊不二，”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站起身拍了拍对面年轻人的肩，“相信你会发掘出新乐趣的。我就等着自己继续当你上司呢。”
栗色头发的男子对他回以微笑，在鞠了一躬之后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02-
不二周助再次见到真岛是在一个月之后。老头子仍然是颇具活力的样子，说话也是利落直接，“不二感觉如何？是想让我继续管着你呢，还是想拍拍屁股走人？”
“前辈说的没错，确实是很有趣的样子。”
“那么…意思就是你选择留在报社了？”
“还没有说完。的确是有趣，但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那么还是准备辞职？”真岛挑了挑眉毛，然后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不二周助，没想到你比我先前以为的还要洒脱啊。我问你，摄影对你来说真是一下子就能放弃的东西么？”
“前辈言重了吧。”
“不二，我是很认真地问你这个问题的。”真岛的语气显得很严肃，“就算你以后想要放弃摄影，也请你务必在真正离开之前还是把我当成前辈。我再问一次，摄影在你的生活中，所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前辈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从小开始玩摄影的，到现在十多年，如果说对摄影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辞职？”
“作为一个爱好，它确实在我的生活中占了很大比重，可是当我把它作为工作来看待的时候，我就必须抱有非常认真的职业态度。”
“然后？”
“因为一直当**好来看，所以我一直觉得摄影所带来的应该是很放松的心情才对。这样就很难面对这份工作所带来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一直没有把摄影当工作看吧。”
“你的意思就是摄影师不是适合你的工作？”
“可以这么说。”
“哼…说的倒是实在，”真岛像是得到了较为的答复，终于向一旁走开去，“既然你都这么直接了，不如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吧。”
不二周助皱了皱眉头，“我不太明白前辈您想说什么。”
“不如这么说吧不二，”真岛呼了口气，“你的摄影天分确实很高，在我近十年所接触的年轻人里也算很出众。所以你如果放弃的话我当然会觉得可惜，也想尽可能把你留下来。”
“真岛前辈…”
“让我把话说完。就你刚刚给出的答案来看，现在的你依旧是喜爱摄影的。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既然我态度都摆出来了，那么你的要求，只要是不过分，我都尽量满足。你说你一直觉得摄影师用来放松心情的，那么好，我不限定你的拍摄主体和范围，也不规定你多久交一次稿子。这些都由着你自己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自己看同不同意。”
“前辈请说。”
“我要你去一趟非洲。跑战地。”
不二周助不由愣了一下。真岛开出的这个条件未免太奇怪额些。非洲的战事大多属于内战，起因也主要是两个或几个民族间在近两世纪内所结下的仇恨，外族人根本无法理解，对此表示关心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大多数日本国民都知道非洲那里在打内战，但永远搞不清究竟是哪个国家。那块大陆上的小国太多，名字很长又不容易记，更何况那片战场离开这亚洲岛国又是如此遥远。每每新闻里提到死亡人数，那些庞大的数据不像是一个又一个逝去的生命，只是显得空洞而又毫无概念，人们就好像是在听着另一个世界的血腥噩梦，总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到那样的地方去，也不知真岛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太开出的条件如此诱人，让本已下定决心的不二周助也忍不住动摇了。
“能让我在考虑几天么？”
“我可以等你半个月。”
“其实也不用那么久。不如先问问前辈觉得安全问题该如何保障？”
“这你不用担心，”真岛笑着摆摆手，“我既然要派你过去，就肯定得对你的人生安全负责。倒是你，不问我为什么派你去那地方？”
“正有此意。”
“很简单，你拍的人文主题缺乏生命力。让你到战场去，就是为了让你意识到生命究竟有多重要。”
“啊这样听起来，似乎问题还不小呢，”不二周助单手撑着桌子，脸上还是那种千年不变的笑容，“那就拜托真岛前辈细说了。”
“你可以自己来看看，”真岛把手提电脑放到桌上，然后点开了不二的两幅作品，“左边这幅是你去年在坦桑尼亚的平原上拍的，主要是用背光效果，用动物族群的大片阴影来衬托后面的夕阳。处理得确实很不错，是拍摄动物时用的经典手法，但是你把它用于人文，效果就不好了。”
他移动鼠标指向了右边的那张照片，“举个例子，这张是你这次去印度拍的，主题是当地居民的生活。你选择的是妇女在恒河旁洗衣的细节。素材是挑得不错，但不适合采用这样突出色彩的拍摄方式。这样你强调的是恒河的颜色，而洗衣服的动作本身就小，全用黑色阴影，如果不加注释就很难让读者意识到整张照片的主题。”
一旁的不二周助听着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但说是不服气倒也不完全是。真岛说得句句在理，语气也像是在与同辈讨论问题一般，丝毫没有对于后辈那种“居高临下”的架势。再加上又极为认真耐心，按常理来说确实不该有任何不满情绪的存在。
可不二周助和一般的后辈是不一样的。他从小被冠以天才的名号，长久以来所习惯的一直是接受意见而非被人指导。真岛的话虽是相当亲切，但一连串肯定陈述句却是立场坚定而又不容反驳，给人的压力完全处于无形之中。这种说话方式让不二极不习惯，但天生的随性也让他无意去争些什么。所以他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我明白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真岛看了他一眼。
“不二，你得明白我并没有质疑你技术的意思。如果摄影纯粹是在拼技术，那么学个两三年的，谁都能当摄影师了。关键还是在于对主题的理解和把握，这方面你完全有能力做得更好。我送你去战地也是想让你体会当时我的感受。如果选择去记录别人的生活，就必须先学会尊重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人排出的照片才是有生机和灵性的。”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那么十五天后我等你答案。”
“不必了前辈。”听到这话的真岛略为惊异地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不二伸向他的手，“您随时可以派我去非洲前线。”
去看，去体会，生命究竟何其珍贵。如此才不枉在这世上活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