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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共享】清香四溢的柔软时光:文化名家话茶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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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四溢的柔软时光》以“文化名家话茶缘”为主线,精选了二十世纪以
来的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等众多名家谈茶的名章佳作七十余篇。智者在氤氲
的茶香中,拥有了诗一般的情怀,他们不仅是风雅的饮茶人,也是生活的感悟者。
一壶天地小如瓜,智者在其中看到的是闲适优雅的生活情怀;我们读到的是清苦
幽香之外的红尘人间。一盏香茶,柔软时光,经由这本书流到我们的手中,于珠
玑文字中,我们品到了散发着茶香……

    作者:肖明博  肖瑶



1楼2006-11-07 18:53回复
    鲁 迅----喝茶

     某公司又在廉价了,去买了二两好茶叶,每两洋二角。开首泡了一壶,怕它
    冷得快,用棉袄包起来,却不料郑重其事的来喝的时候,味道竟和我一向喝着的
    粗茶差不多,颜色也很重浊。

     我知道这是自己错误了,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果然,泡了
    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是好茶叶。但这是须在静坐无为的时候的,
    当我正写着《吃教》的中途,拉来一喝,那好味道竟又不知不觉的滑过去,像喝
    着粗茶一样了。

     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
    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由这一极琐屑的经验,我想,假使是一个
    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干欲裂的时候,那么,即使给他龙井芽茶,珠兰窨片,恐
    怕他喝起来也未必觉得和热水有什么大区别罢。所谓“秋思”,其实也是这样的,
    骚人墨客,会觉得什么“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九辩》),风雨阴晴,都给
    他一种刺戟,一方面也就是一种“清福”,但在老农,却只知道每年的此际,就
    要割稻而已。

     于是有人以为这种细腻锐敏的感觉,当然不属于粗人,这是上等人的牌号。
    然而我恐怕也正是这牌号就要倒闭的先声。我们有痛觉,一方面是使我们受苦的,
    而一方面也使我们能够自卫。假如没有,则即使背上被人刺了一尖刀,也将茫无
    知觉,直到血尽倒地,自己还不明白为什么倒地。但这痛觉如果细腻锐敏起来呢,
    则不但衣服上有一根小刺就觉得,连衣服上的接缝,线结,布毛都要觉得,倘不
    穿“无缝天衣”,他便要终日如芒刺在身,活不下去了。但假装锐敏的,自然不
    在此例。

     感觉的细腻和锐敏,较之麻木,那当然算是进步的,然而以有助于生命的进
    化为限。如果不相干,甚而至于有碍,那就是进化中的病态,不久就要收梢。我
    们试将享清福,抱秋心的雅人,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较,就明白究竟是谁活得
    下去。喝过茶,望着秋天,我于是想:不识好茶,没有秋思,倒也罢了。


    2楼2006-11-07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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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实秋---喝茶

       曾听人讲洋话,说西洋人喝茶,把茶叶加水煮沸,滤去茶汁,单吃茶叶,吃
      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新近看到一本美国人做的茶考,原来这是事
      实。茶叶初到英国,英国人不知怎么吃法,的确吃茶叶渣子,还拌些黄油和盐,
      敷在面包上同吃。什么妙味,简直不敢尝试。以后他们把茶当药,治伤风,清肠
      胃。不久,喝茶之风大行,一六六○年的茶叶广告上说:“这刺激品,能驱疲倦,
      除恶梦,使肢体轻健,精神饱满。尤能克制睡眠,好学者可以彻夜攻读不倦。身
      体肥胖或食肉过多者,饮茶尤宜。”莱登大学的庞德戈博士(Dr Cornelius Bontekoe)
      应东印度公司之请,替茶大做广告,说茶“暖胃,清神,健脑,助长学问,尤能
      征服人类大敌——睡魔”。他们的怕睡,正和现代人的怕失眠差不多。怎么从前
      的睡魔,爱缠住人不放;现代的睡魔,学会了摆架子请他也不肯光临。传说,茶
      原是达摩祖师发愿面壁参禅,九年不睡,天把茶赏赐他帮他偿愿的。胡峤《饮茶
      诗》:“沾牙旧姓余曾氏,破睡当封不夜侯。”汤况《森伯颂》:“方饮而森然
      严乎齿牙,既久而四肢森然。”可证中外古人对于茶的功效,所见略同。只是茶
      味的“余甘”,不是喝牛奶红茶者所能领略的。

       浓茶搀上牛奶和糖,香冽不减,而解除了茶的苦涩,成为液体的食料,不但
      解渴,还能疗饥。不知古人茶中加上姜盐,究竟什么风味,卢同一气喝上七碗的
      茶,想来是叶少水多,冲淡了的。诗人柯立治的儿子,也是一位诗人,他喝茶论
      壶不论杯。约翰生博士也是有名的大茶量。不过他们喝的都是甘腴的茶汤。若是
      苦涩的浓茶,就不宜大口喝,最配细细品。照《红楼梦》中妙玉的论喝茶,一杯
      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那末喝茶不为解渴,只在辨味。细味那苦涩中一点
      回甘。记不起哪一位英国作家说过,“文艺女神带着酒味”,“茶只能产生散文”。
      而咱们中国诗,酒味茶香,兼而有之,“诗清只为饮茶多。”也许这点苦涩,正
      是茶中诗味。

       法国人不爱喝茶。巴尔扎克喝茶,一定要加白兰地。《清异录》载符昭远不
      喜茶,说“此物面目严冷,了无和美之态,可谓冷面草。”茶中加酒,使有“和
      美之态”吧?美国人不讲究喝茶,北美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不是为了茶叶税么?
      因为要抵制英国人专利的茶叶进口。美国人把几种树叶,炮制成茶叶的代用品。
      至今他们茶室里,顾客们吃

       冰淇淋喝咖啡和别的混合饮料,内行人不要茶;要来的茶,也只是英国人所
      谓“迷昏了头的水”(bewitchedwater)而已。好些美国留学生讲卫生不喝茶,
      只喝白开水,说是茶有毒素。代用品茶叶中该没有茶毒。不过对于这种茶,很可
      以毫无留恋的戒绝。

       伏尔泰的医生曾劝他戒咖啡,因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很慢。”
      伏尔泰笑说:“对啊,所以我喝了七十年,还没毒死。”唐宣宗时,东都进一僧,
      年百三十岁,宣宗问服何药,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惟嗜茶”。因赐名
      茶五十斤。看来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发作得更要慢些。爱喝茶的,不妨多多
      喝吧。


      5楼2006-11-07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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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 绛---喝茶

         曾听人讲洋话,说西洋人喝茶,把茶叶加水煮沸,滤去茶汁,单吃茶叶,吃
        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新近看到一本美国人做的茶考,原来这是事
        实。茶叶初到英国,英国人不知怎么吃法,的确吃茶叶渣子,还拌些黄油和盐,
        敷在面包上同吃。什么妙味,简直不敢尝试。以后他们把茶当药,治伤风,清肠
        胃。不久,喝茶之风大行,一六六○年的茶叶广告上说:“这刺激品,能驱疲倦,
        除恶梦,使肢体轻健,精神饱满。尤能克制睡眠,好学者可以彻夜攻读不倦。身
        体肥胖或食肉过多者,饮茶尤宜。”莱登大学的庞德戈博士(Dr Cornelius Bontekoe)
        应东印度公司之请,替茶大做广告,说茶“暖胃,清神,健脑,助长学问,尤能
        征服人类大敌——睡魔”。他们的怕睡,正和现代人的怕失眠差不多。怎么从前
        的睡魔,爱缠住人不放;现代的睡魔,学会了摆架子,请他也不肯光临。传说,
        茶原是达摩祖师发愿面壁参禅,九年不睡,天把茶赏赐他帮他偿愿的。胡峤《饮
        茶诗》:“沾牙旧姓余曾氏,破睡当封不夜侯。”汤况《森伯颂》:“方饮而森
        然严乎齿牙,既久而四肢森然。”可证中外古人对于茶的功效,所见略同。只是
        茶味的“余甘”,不是喝牛奶红茶者所能领略的。

         浓茶搀上牛奶和糖,香冽不减,而解除了茶的苦涩,成为液体的食料,不但
        解渴,还能疗饥。不知古人茶中加上姜盐,究竟什么风味,卢同一气喝上七碗的
        茶,想来是叶少水多,冲淡了的。诗人柯立治的儿子,也是一位诗人,他喝茶论
        壶不论杯。约翰生博士也是有名的大茶量。不过他们喝的都是甘腴的茶汤。若是
        苦涩的浓茶,就不宜大口喝,最配细细品。照《红楼梦》中妙玉的论喝茶,一杯
        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那末喝茶不为解渴,只在辨味。细味那苦涩中一点
        回甘。记不起哪一位英国作家说过,“文艺女神带着酒味”,“茶只能产生散文”。
        而咱们中国诗,酒味茶香,兼而有之,“诗清只为饮茶多。”也许这点苦涩,正
        是茶中诗味。

         法国人不爱喝茶。巴尔扎克喝茶,一定要加白兰地。《清异录》载符昭远不
        喜茶,说“此物面目严冷,了无和美之态,可谓冷面草。”茶中加酒,使有“和
        美之态”吧美国人不讲究喝茶,北美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不是为了茶叶税么?因
        为要抵制英国人专利的茶叶进口。美国人把几种树叶,炮制成茶叶的代用品。至
        今他们茶室里,顾客们吃冰淇淋喝咖啡和别的混合饮料,内行人不要茶;要来的
        茶,也只是英国人所谓“迷昏了头的水”(bewitchedwater)而已。好些美国留
        学生讲卫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说是茶有毒素。代用品茶叶中该没有茶毒。不
        过对于这种茶,很可以毫无留恋的戒绝。

         伏尔泰的医生曾劝他戒咖啡,因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很慢。”
        伏尔泰笑说:“对啊,所以我喝了七十年,还没毒死。”唐宣宗时,东都进一僧,
        年百三十岁,宣宗问服何药,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惟嗜茶”。因赐名
        茶五十斤。看来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发作得更要慢些。爱喝茶的,不妨多多
        喝吧。

         四十年代


        6楼2006-11-07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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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平凹---品茶

           西安城里,有一帮弄艺术的人物,常常相邀着去各家,吃着烟茶,聊聊闲话。
          有时激动起来,谈得通宵达旦,有时却沉默了,那么半日无言儿呆过半天;但差
          不多十天半月,便又要去一番走动呢。忽有一日,其中有叫子兴的,打了电话,
          众朋友就相厮去他家了。

           子兴是位诗人,文坛上负有名望,这帮人中,该他为佼佼者。但他没有固定
          的住处,总是为着房子颠簸。三个月前,托人在南郊租得一所农舍,本应早邀众
          友而去,却突然又到西湖参加了一个诗会,得了本年度的诗奖。众人便想,诗人
          正在得意,又迁居了新屋,去吃茶闲话,一定是有别样的滋味了。

           正是三月天,城外天显得极高,也极清。田野酥软软的,草发得十分嫩,其
          中有了蒲公英,一点一点地淡黄,使人心神儿几分荡漾了。远远看着杨柳,绿得
          有了烟雾,晕得如梦一般,禁不住近去看时,枝梢却并没叶片,皮下的脉胳是楚
          楚地流动着绿。

           路上行人很多,有的坐着车,或是谋事;有的挑着担,或是买卖。春光悄悄
          儿走来,只有他们这般儿悠闲,醺醺然,也只有他们深得这春之妙味了。

           打问该去的村子,旁人已经指点,问及子兴,却皆不知道,讲明是在这里住
          着的一位诗人,答者更是莫解,末了说:

           “是X 书记的小舅子吗?那是在前村。”

           大家啼笑皆非,喟叹良久,凄凄伤感起来:书记的小舅子村人尽知,诗人却
          不知为然,往日意气洋洋者,原来是这样的可怜啊!

           过了一道浅水,水边蹲着一个牧童,正用水洗着羊身。他们不再说起诗人,
          打问起子兴家,牧童凝视许久,挥手一指村头,依然未言。村头是一高地,稀落
          一片桃林,桃花已经开了,灼灼的,十分耀眼。众人过了小桥,桃林里很静,扫
          过一股风,花瓣落了许多。深走五百米远,果然有一座土屋,墙虽没抹灰,但泥
          搪得整洁,瓦蓝瓦蓝的,不曾生着绿苔。门前一棵荚子槐,不老,也不弱,高高
          撑着枝叶,像一柄大伞。东边窗下,三根四根细竹,清楚得动人。往远,围一道
          篱笆,篱笆外的甬道,铺着各色卵石,随坡势上下,卵石纹路齐而旋转,像是水
          流。中堂窗开着,子兴在里边坐着吟诗,摇头晃脑,得意得有些忘形。

           众人呼叫一声,子兴喜欢地出来,拉客进门,先是话别叙情,再是阔谈得奖。
          亲热过后,自称有茶相待,就指着后窗说:好茶要有好水,特让妻去深井汲水去
          了。

           从后窗看去,果然主妇正好在村口井台上排队,终轮到了,板着轱辘,颤着
          绳索,咿咿呀呀地响。末了提了水罐,笑吟吟地一路回来了。

           众人看着房子,说这地方毕竟还好,虽不繁华,难得清静,虽不方便,却也
          悠暇,又守着这桃花井水,也是“人生以此足也”。这么说着,主妇端上茶来,
          这茶吃得讲究,全不用玻璃杯子,一律细瓷小碗。子兴让众人静静坐了,慢慢饮
          来,众人窃窃笑,打开碗盖,便见水面浮一层白气,白气散开,是一道道水痕纹,
          好久平复了。子兴说,先呷一小口,吸气儿慢慢咽下,众人就骂一句“穷讲究”,
          一口先喝下了半碗。

           君子相交一杯茶,这么喝着,谈着,时光就不知不觉消磨过去,谁也不知道
          说了多少话,说了什么话,茶一壶一壶添上来,主妇已经是第五次烧火了。不知
          什么时候,话题转到路上的事,茶席上不免有一番叹息,嘲笑诗人不如弃笔为政,
          继而又说“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自命清高。子兴苦笑着,站起来说:

           “别自看自大,还是多吃茶吧!怎么样,这茶好吗?”

           众人说:“一般。”

           “甚味?”

           “无味。”

           “要慢慢地品。”

           “很清。”

           “再品。”

           “很淡。”

           子兴不断地启发,回答都不使他满意,他有些遗憾了,说:

           “这是龙井名茶啊!”

           这竟使众人都大惊了。他们住在这里,一向喝着陕青茶,从来只知喝茶就是
          喝那比水好喝一点的黄汤,从来不知品茶的品法;老早听说龙井是茶中之王,如
          今喝了半天了,竟没有喝出特别的味来,真是可谓蠢笨,便怨恨子兴事先不早说
          明,又责怪这龙井盛名难负,深信“看景不如听景”这一俗语的真理了。

           “好东西为什么这么无味呢?”

           大家觉得好奇,谈话的主题就又转移到这茶了。众说不一,各自阐发着自己
          的见解。

           画家说:“水是无色,色却最丰。”

           戏剧家说:“静场便是高潮。”

           诗人说:“不说出的地方,正是要说的地方。”

           小说家说:“真正的艺术是忽视艺术的。”

           子兴说:“无味而至味。”

           评论家说:“这正如你一样,有名其实无名,无乐其实大乐也!”

           众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去了,就走出门来,在桃
          林里站了会,觉得今日这茶品得无味,话也

           说得无聊,又笑了几声,就各自散了。

           作于1981年9 月17日午西安


          7楼2006-11-07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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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文---品新茶

             又是细雨微风,新茶上市的春天,一位朋友从南方来京开会,给我带来一小
            盒龙井。沏来一尝,叶绿水碧,茶香四溢,微苦回甜,口颊生津,连呼好茶好茶。
            不过,生产这种挺不错的龙井茶的茶厂,却不在杭州,而是远在数百里外的他乡。
            于是,不胜感慨,这龙井的井,涵盖面也太大了。

             当然,谁也不会相信,是从杭州把炒好的龙井茶运到那里去包装的。肯定是
            在当地采撷的茶叶,姑且我们相信是按照龙井茶的传统制作方式生产,或者,专
            门敦请了杭州龙井茶的师傅到他们那里去亲手炒制,一份非常地道的而是外地的
            龙井茶。

             茶叶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内在质量。受到产地的土壤状态,水质条件,
            栽培方法,采摘时间,以及日照,云雾,湿润,微量元素等等因素的制约,一方
            水土,出一方茶叶,所以,龙井茶的饮誉千年,是和龙井这个地方分不开的。因
            此,龙井的龙井,与杭州的龙井,与杭州以外的龙井,应该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的。

             明人田艺蕻《煮泉小品》中说道:“今武林诸泉,惟龙泓入品,而茶亦惟龙
            泓山为最。又其上为老龙泓,寒碧倍之。其地产茶,为南北绝品。”可见古人也
            已经明白,所谓龙井茶,也只有狮峰、龙井、梅家坞这几处出产的,才是最地道,
            最本色的龙井茶。

             去年春末夏初,北京城里好几家商场、茶庄,就有现场炒茶的表演。茶叶是
            飞机空运来的,炒茶的师傅自然也是产地请来做示范的。因为成本太高,价格不
            菲,也是围观者多,购买者少。我也挤在其中欣赏师傅的操作,在啧啧称羡声中,
            那新炒出的茶,沏出来,你会联想到一首抒情诗,一幅水墨画,一支提琴独奏曲,
            有美不胜收之感。

             但是,再好的师傅,炒出来的再好的茶,是龙井,就是龙井,不是龙井,就
            不是龙井。当然,真正龙井,其上品,是不大容易买到的了。如今那些标明龙井
            的龙井茶,很大部分并不是龙井生产的,而且来自杭州四周,来自离杭州更远的
            地方,也未可知。看来龙井之大,简直无边无涯了。

             不过,端在手中的这杯非龙井产地的龙井,其实,应该属于上品。否则,我
            的朋友不会特地给我带来,不会信心十足地当场沏出来,大有真金不怕火炼之意。
            他说了一句上海话,“灵勿灵当场试验”,果然好茶,是不用说的了。然而,滋
            润肺腑,腋下生风之际,我也不胜其惶惑,这间茶厂,能生产出这等优质茶,既
            然不想以次充好,既然不想以假作真,既然不亚于名茶,或者哪怕亚一点,也没
            有必要非附骥于名茶不可呀?

             我与来客讨论,若从心理层次探究的话,这些所作所为的背面,恐怕很大程
            度上是对自己缺乏自信的表现。

             于是,浮想联翩,茶,如此,其实,人,何尝又不如此呢?

             在生活中,好端端的人,有时硬是不十分相信自己,也是屡见不鲜的。非要
            依托于名人,借重于洋人,仰仗于要人,赖靠于死人,惟如此,才觉得脸面有光,
            才觉得自己人五人六,这实在是很累心累力,也是大可不必的事。

             说到底,你就是你,你就做你自己,那多好?


            8楼2006-11-07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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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汉荣--品茶

               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物。饮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事。

               在一间陈设简单、干净、空旷的小屋里饮茶是最好的。华贵、复杂的房间里
              不宜饮茶,那高大、贵重的东西在茶面前摆谱、显阔,茶的自然气息就被埋没了。

               饮茶的时候,心情越平淡越好。心情平淡的人,才能感受茶带来的宁静和清
              新。

               每一片绿叫—都在高山深谷里浴过风雨云雾,听过鸟声虫鸣。简单的叶子,
              却有着绝不简单的经历。但它们是沉默的,在滚烫的水里它们并不发出惊叫,接
              受了这过于热烈的邀请,它们慢慢吐露出纯洁而芳香的情愫。

               此刻的杯子里漾出碧绿和淡淡的清香。在这个时候,茶是最香的,但在这个
              时候,我常常不忍将嘴唇交给茶杯。茶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么?我想起人生的
              种种细节,想起那珍藏在这些细节里的眼泪、微笑、期待和感动。就这么喝下去?
              茶的一生就这么毁于一旦?

               于是,我默默向茶感恩,向生活和大自然的每一个细节感恩。向云雾中采茶
              的那双小手感恩—厂那是我的妹妹,在鸟声和微风里站着,她伸出手,和着露水
              采下了一生中最纯洁的瞬间,采下了天空中渐渐呈现的一角蔚蓝,然后,她哼着
              一首险些失传的民间小调,将满捧的绿色盛进竹篮,盛进别人的生活和日子,盛
              进我的日子。此刻我的杯子里,那浮动的叶片上,印满她的手纹。

               我的眼睛湿了。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平静的时刻,我流下了这么深刻和纯洁
              的眼泪。于是我忽然想到:我杯子里盛的是茶的泪水。

               泪眼望着泪眼。我喝下了茶水,我接受着这感人的馈赠。

               如果我们在生活中,不仅为事物的色、香、味、形所惑,而且联想到事物不
              平凡的来历和它们蕴含的艰辛、忍辱、牺牲等等内涵,当我们遭遇这些事物的时
              候,就是与生命和命运遭遇。这些事物就不仅进入了我们的身体,而且深入了我
              们的灵魂。

               世界不只是一堆物,世界更是一个比物更丰富、更恒久,也更惊心动魄的精
              神过程。我们透过物的“物性”,看到的是更其深广和神秘的“神性”。一件物
              到达我们面前,它不仅吁请们感受它自身,而且期待我们体悟与它关联的一切。

               茶不仅仅是一种饮料,它更是一种有意味的事物。饮茶,就不只是为解渴和
              去乏,更是要感受在茶的氛围里所呈现的境界、情调和韵味,有时要达到一种智
              慧和觉悟。

               由茶,我们可以推想到许多。一株树不仅是供我乘凉和做家具的,一株树也
              是一种意境,一种生命的境界,树根在深深的地下展开着纠结着,它使我们联想
              到生命的明亮部分往往由其幽暗乃至苦难的根基所营养,由此才有树,冠那巍峨
              葱茏的生命高峰。一头奶牛也不只是供我们挤奶的动物,它也有感情、有痛苦,
              如果不是人的挪用,也许这奶牛早已做了母亲了,我们享用的富含蛋白质和维生
              素的牛奶正是奶牛用苦痛所酿就。生命的成长是这样美好,而其背景又是如此艰
              辛甚至带着残酷,当我们喝完了牛奶,是不是不仅只增加自己的几分脂肪和体力,
              而且也增加一些德性:对大自然、对生灵多一些珍重和怜悯。我们被其他生命养
              育着,为了我们活着,许多生灵承担了苦痛。如果我们再额外地为大自然和生灵
              增加痛苦,我们就大大地错了。

               人的一生要喝多少茶,茶里的香味、甘味、涩味、苦味、意味、禅味,我们
              能品出多少?从第一杯茶到最后一杯茶,由浓郁到平淡,由浅尝到深品,永远有
              品头,永远品不到尽头。即使生命到了尽头,最后那杯茶,仍如最初的那杯眨着
              绿的、深长的眼神……


              9楼2006-11-07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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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煎茶

                 《亦报》邮寄偶有失落,请求补寄到来时大抵已迟了七八天了,勤孟先生的
                那篇《中国茶道》,因此也是刚刚看见的,却令我想起了震钧的《煎茶说》来。
                这收在《天咫偶闻》卷八中,据他说是根据陆羽《茶经》想出来的,读了觉得颇
                有道理,但没有试验过,因为准备稍微有点麻烦。茶叶倒不拘,碧螺春最好,次
                者天池龙井,别的也可以,要紧的是煮茶的砂铫,杉木炭去皮,这都不大好找,
                水则泉水,但雨水也可以。东西齐备了,便着手来煎,这个火候最难,据说妙诀
                便在东坡的“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分鸣”这两句诗里,照他的话来说是,
                “细沫徐起,是为蟹眼,少顷巨沫跳珠,是为鱼眼,时则微响初闻,则松风鸣也。
                自蟹眼时即出水一二匙,至松风鸣时复入之以止其沸,即下茶叶,大约铫水半斤,
                受叶两钱,少顷水再沸,如奔涛溅沫,而茶成矣。西洋人茶里加牛奶里加与糖,
                我们看了觉得好笑,其实用花果点茶也只是五十步之差,震钧却又笑今人以沸汤
                渝茗,全是苦涩,这批评也不无道理。我想只用瓦壶炭炉,赤可试验,倘能成功,
                饮茶的方法大可改良一下,庶几不至于辜负了中国的名产,也是好的吧。

                 1951年2 月14日


                15楼2006-11-07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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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文---饮早茶

                   住在北京,其实朋友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总有个想法,找个可以坐一坐的地方,先是邓友梅发现一家广东馆子,他说,
                  不错,那早茶档比较地道,听他一说,我和他去了,试试,还行。后来,叶楠也
                  加人这个行列,接着,又添了柳萌,最后,张洁也参加进来。转圈儿作东,据说,
                  典出于张学良,他与张大干、张群等老朋友们聚会时,转至U 谁,谁就去埋单请
                  客,省得大家抢着掏包付钱,破坏胃口。

                   我们觉得这主意不错,按年齿序,一轮下来,然后再从头开始。谁愿意吃什
                  么,就让车子推过来自取,谁愿意喝什么,关照服务员就是了。友梅重茶,叶楠
                  品味,张洁偏爱又甜又咸的点心,我与柳萌对那里的豆浆油条情有独钟。这五位,
                  或冒寒风,或顶烈日,暑去寒来,也维持了一些时日,大家从城的四面八方聚到
                  这里。喝过瘾了,吃尽兴了,谈够劲了,聊得嘴也乏了,然后,期约下次,走出
                  饭店,不一会儿,便分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间。

                   一把年纪,几个朋友,虽无涸辙之鱼的感觉,但却有相濡以沫的精神,难得
                  见一次面,说长道短,哈哈一笑,天南海北,一顿神聊,所费不多,快乐不少,
                  能有这样潇洒和谐的茶聚,也就其乐融融了。

                   回想当年,初读毛主席唱和柳亚子的那首诗中,有“饮茶粤海未能忘”句,
                  或许由于年青生猛,不谙世情,或许由于革命积极,少打闲暇,颇对老广每人早
                  晨的这门功课,不以为然。我听广东朋友讲,若一早起来,不到茶楼,吃它一盅
                  两件,这一天就好像淡而无味了。等到年岁有了,经历多了,福也享过,罪也受
                  过,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体会得也不知多少遍轮回来去,于是,要也不多什
                  么,不要也不少什么的那种所谓的“欲望”,也就像茶一样,越泡越淡了。便觉
                  得早晨要是有那么一块地方,可以坐在那里,悠然地喝上一盅茶,是何等的惬意。

                   我不知道老北京原来有没有粤式的茶楼,但北京的茶馆,从我所知起始,就
                  不怎么令人提气,既没有南京茶馆里的大煮千丝,也没有四川茶馆的什锦果盘,
                  更没有广东茶馆的水陆杂陈。五十年代,初到北京,中山公园里的来今雨轩,尚
                  有茶摊。等到我想喝茶的时候,北京茶馆都升级为饭馆,为酒馆,更求实惠了,
                  因为哪怕卖炸酱面也比摆茶摊赚钱。来半斤面,捞在碗里,▲勺打死卖盐入的酱,
                  客人稀里胡涂吃下去,顶多原汤化原食,来碗面汤,交钱走入。可喝茶就没这么
                  痛快了,一壶一壶地续水,且得遛服务员的腿呢!

                   所以,以后每到广州,就是饮茶。吃广东早茶,你大可不必注意年青气盛之
                  流,红男绿女之类,这些人,倘非谈生意,做卖买,就是吊膀子,谈恋爱。我觉
                  得在茶楼里最有看头的,是那些有点子年纪的老翁老媪,他们才是真正的茶客,
                  他们才称得上是茶楼的灵魂。尤其这些虽嘴瘪齿缺,但鹤发童颜,虽顶秃童山,
                  但眉毫长寿的老人家,喝到尽兴的那一刻,得大解脱,得大自在,呈半仙之体,
                  得禅悟之意,十分惬意,万分舒泰,那种快乐,好让人羡慕。

                   到了这把年纪,茶之美,便美在这些过来人的一份心安理得,一份怡然自得,
                  一份既无所谓失,也无所谓得的无大欲望,无大追求的冲淡上了。


                  16楼2006-11-07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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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亦代品茗与饮牛(1 )

                     《红楼梦》里,妙玉请黛玉、宝钗、宝玉品茶,凋笑宝玉说,“岂不闻一杯
                    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的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
                    相比之下,我喝茶一口气便是一玻璃杯,大概较一海为多,便成了什么呢?再说
                    下去便要骂自己了。

                     我是杭州人,年幼时到虎跑寺去,总要泡一壶龙井茶,风雅一番。但现在想
                    来,也不是“品”,大半是解渴,而且是在茶杯里玩儿。因为虎跑寺水厚,满杯
                    的水,放下几个铜。板,是不会漫出来的。

                     真正品过一次风雅茶,还是在我邻居钟老先生家里。他暮年从福建宦游归来,
                    没有别的所好,只是种兰花和饮茶。他的饮;茶,便是妙玉的所谓“品”了。他
                    有一套茶具,一把小宜兴紫砂壶,四个小茶盅,一个紫砂茶盘,另外是一只烧炭
                    的小风炉。

                     饮茶时,先将小风炉上的水煮沸,把紫砂壶和四个小茶盅全;用沸水烫过一
                    遍,然后把茶叶(他用的是福建的铁观音)放一小撮在紫砂壶里,沏上滚水,在
                    壶里闷一下再倒在小茶盅里,每盅也不过盛茶水半盅左右,请我这位小客人喝。
                    我那时已读了不少杂书,知道这是件雅人干的雅事。但如此好茶,却只饮一二次
                    半盅,意犹未足,不过钟老先生已在收拾茶具了。以后每读


                    20楼2006-11-07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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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 今生命里美丽的风景——逛伊朗茶室(2 )

                       坦白说吧,我最初对伊朗人这种喝茶方式觉得很不适应,有一种“脱裤放屁”
                      的感觉,可是,后来,入乡随俗,竟也爱上了——同一杯茶,竟能品尝到不同层
                      次的甜味,层层推进,渐入佳境,好像是我们所期待的人生。

                       一天十五六杯茶

                       许多伊朗人每天非茶不欢,而每天喝茶的次数也多得惊人,许多伊朗人告诉
                      我,一天十五六杯是最起码的。有位伊朗朋友说得好:

                       “伊朗禁酒,我们便以茶代酒,提神、健身、醒胃、清肠,全靠它。”

                       茶室,对于大部分伊朗人来说,是以茶会友的地方,也是谈生意的好场所。
                      几乎每间茶室都出租水烟,握着水烟管咕嘟咕嘟地吸食的同时,一宗宗生意也就
                      不知不觉地谈成了。

                       有些茶室,名气极响,但却未能留给人名副其实的好印象。

                       在南部古城设拉子(Shiraz),有个占地极阔而又设计极美的陵园,纪念的
                      是伊朗举国著名的诗人Hafaz ,陵园附设茶室,在我想像中,茶室既设在诗魂缠
                      绕的陵园之内,必定是清静幽雅的,结果呢,恰恰相反。茶室中央,有个方形的
                      水池,水池上面俗里俗气地托着一个巨型水烟壶作为装饰品,水池四周,摆满了
                      桌子,桌边坐满了人,抽水烟的,以浓浊的烟味严重地污染了原本清新的空气;
                      啜茶的不专心品茗,却以响亮得令人生厌的声音制造语言的垃圾,这里那里随处
                      抛掷,整个地方,乌烟瘴气,噪音充斥,我只坐了十分钟,便飞也似地逃走了。
                      严格说起来,让人受不了的,其实不是那间茶室,而是那一堆没有妥善地利用那
                      间茶室的人。

                       男女必须分开坐

                       倾心喜欢却又曾经让我生气不已的,是伊朗北部大城大不里士(Tabriz)那
                      间桑葚茶室。这间别具风味的露天茶室,就设在成排桑葚树下。正是果子成熟季
                      节,一串一串丰满多汁的桑葚自得其乐地荡在茂密的枝叶间,一步入茶室,悦目
                      的绿,便像骤然降下的雨,深深浅浅而又斑斑驳驳地落得满头满脸都是。

                       正欢喜难抑地走着时,冷不防有人暴喝一声:“止步!”一位白须老头僵直
                      地立在眼前,冷冷地说:“女人,去另一边坐!”另一边?哪一边?我狐疑地看
                      着他。他以手指了指另一个隔了一堵矮墙的狭窄通道。我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那
                      儿,疏疏落落地放了三几张桌子,半个人影也没有。白髯老头一脸固执地说:
                      “根据我们这儿的规矩,男女必须分开坐。”规矩?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生气
                      了,冷冷地应道:“我是游客,我想,我不必受这道条规的约束。再说,我已经
                      逛过了伊朗7 个城市,上了无数次茶室喝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伊朗有这么一条
                      规矩的!”白髯老头气得涨红了脸,正气势汹汹地想要反噬时,其他茶客却七嘴
                      八舌地开腔代我说项了,白髯老头粗声粗气地反驳,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
                      我觑了个空儿,速速跨着大步走了进去,找了个位子,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嘿嘿,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呢”,我一面想,一面快乐地对自己微笑。

                       白髯老头站在原地,满怀不快而又无可奈何地瞪着我,口中喃喃地动着,仿
                      佛在咬碎一些恶毒得出不了口的话。其实,说起来,我也不是真的想喝那杯茶,
                      只不过是想争那一口气罢了,而今,当真争“赢”了,却又觉得捧在手里那杯茶
                      特别可口,特别香醇。拂面的轻风夹杂着桑葚成熟了的那一股甜香的气息,仰头
                      看时,颗颗桑葚宛如粒粒小巧玲珑的绿玉,在午后温煦的阳光里闪着一圈一圈可
                      爱绝顶的笑影。站了起来,摘了一串,吃,哇,甜入心坎!

                       那天,在那间露天茶室,足足坐了三个小时,喝了整十杯茶,以自助方式吃
                      了无数无数桑葚;啊,那种什么也不做、“时而千思时而无思”的感觉竟是如此
                      难忘而美好。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伊朗人将茶喝成了生命里一道不变的美丽风景。


                      25楼2006-11-07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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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雷泉赵州吃茶记(1 )

                         一、庭前柏子待何人?

                         来参真际观音院,何幸国师塔尚存。

                         寂寂禅风千载后,庭前柏子待何人?

                         以上—诗,为净慧法师住持赵县柏林寺的感怀之作。柏林寺在唐代名观音院,
                        从谂禅师长期行脚参学后,于八岁左右定居于此,任方丈达四十年,人称“赵州
                        古佛”,寂后赠“真际大师”。赵州对前来求道者,不管是曾到还是新来,皆请
                        人“吃茶去”。“赵州茶”、“云门饼”、“德州棒”、“临济喝”,自唐代起
                        就风靡丛林,几成为中国禅宗的象征。净慧法师一九八八年以《法音》主编身份
                        出长河北省佛教协会,即以一家《禅》刊,二座祖庭(临济寺与柏林寺)为中心,
                        建构河北教团。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至二十六日在柏林寺举办了以大专青年为主
                        体的“生活禅夏令营”,可说是中国大陆佛教界一次真正面向社会的主体性活动。
                        如此殊胜机缘,岂可当面错过?我素不喜应酬,这次放下手中一应杂事,带着选
                        修我的“佛教哲学”课的四位复旦同学,去领略“赵州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与赵州同时代的雪峰义存禅师住锡南方,有学生问:“如何是古潭寒泉?”
                        雪峰答:“即使你瞪目而视,也看不到底。”“那饮水的人怎么办呢?”“他不
                        用嘴饮。”赵州得知这段对话后笑说“既然他不用嘴饮,也许用鼻饮吧。”人问
                        :“那你说如何是古潭寒泉?”“味道很苦。”再问:“饮水人又如何?”赵州
                        回答:“死法。”据说雪峰听至这话,大为赞许“真是古佛!”看来,这“赵州
                        茶”不是那么好喝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直须以超绝尘世
                        的智慧烹煎寒泉,冲泡成慈悲济世的热茶,重新面对这纷纭复杂的大千世界,亦
                        即禅家所谓“大死—番,再活现成”。

                         道不远人,触目即是。故当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指着柏
                        树说:“庭前柏树子。”柏林寺遂以此名世,现占地四十余亩,主建筑目前仅新
                        建的“普光明殿”和“文革”后硕果仅存的赵州禅师塔。殿前是一笔直的大道,
                        两侧宣传廊工笔书写着禅林故事、生活禅宗旨和佛教流通书目,呈现出一派浓郁
                        的文化氛围。

                         我没有看到庭前柏树子,却看到柏树中系着一块块名牌,亦有当地党政官员
                        的名字。这里是常住规划的柏树林区,供信徒和各界人土栽种,每株付费三十元,
                        位置之前后隐显皆由抽签决定,以示众生平等。在商业行为已侵蚀到寺庙中的今
                        天,这一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举措使我大为感动,当即表示也要在此栽上一株柏树,
                        长伴随这里的清风明月。

                         二、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夏令营开营式同时又是河北禅学研究所成立典礼,国务院宗教事务局派员到
                        会祝贺,石家庄市、赵县及井陉县、正定县各级政府部门的官员济济一堂。中国
                        佛教文化研究所吴立民所长受赵朴初会长委托宣读贺词,并与河北省宗教局局长
                        一齐为河北禅学研究所揭碑。主持者让我代表学者致词,我说就提起个疑情向大
                        家请教吧:“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有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叫做‘宗教问题
                        ’。宗教不应该是问题,它是解决我们人生问题的,当宗教自身成为问题时,也
                        就意味着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化发生了问题。有了问题就需要我
                        们在宗教界、政府部门和文化学术界之间进行沟通和协调。这次夏令营就为解决
                        这些问题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步。”


                        28楼2006-11-07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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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文文夫与茶(1 )

                           烟,酒,茶,人生三趣,陆文夫全有了。

                           那一年,到宜兴,时值新茶上市,我们便到茶场去品茗。

                           时值仲春,茶事已进入盛期,车载着我们,穿过散布在坡间谷地的茶园,江
                          南三月,草长莺飞,早已是一片郁郁葱葱,不免有些季节不饶人的遗憾,想喝上
                          好的雨前或明前的新茶,应该说是来晚了一点。

                           虽然茶场例行的规矩,要沏出新茶招待,但此时节多用大路货来支应造访者。
                          因为当地友人关照过的缘故,对我们破了例,那一盏凝碧,该是这个茶场里今春
                          的上品了,饮来果然不错。

                           于是想起唐代卢同的诗:“天子欲饮阳羡茶,百花不敢先开花。”

                           看来,言之有理。古阳羡,即今宜兴。此地的茶,自古以来享有盛名。

                           在座的其他同行,喝了,也就喝了,说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未免
                          糟蹋诸公。但值不值得花费如许价钱,来买这种据称是上品的茶,却不大有把握。
                          值否?不值?几个人都把眼睛瞅着文夫,看他如何说?

                           如何办?

                           因为,他家住苏州,近一点的,有太湖的碧螺春,远一点的,有西湖的龙井,
                          应该说,不会舍近求远,但他呷了几口阳羡茶以后,当时就放下钱,要了三斤新
                          茶。或者还可能多一些,事隔多年,我记不得了,要不然不会留下这个印象。反
                          正,他买了很多,令人侧目。因为茶叶不耐储存,当年是宝,隔年为草。文夫认
                          定可以,于是,别人也就或多或少地买了起来。

                           从那次阳羡沽茶,我晓得他与我同道,好茶。

                           然后,转而到一家紫砂厂买茶壶,这是到宜兴的人不可缺少的一项节目。但
                          壶之高下,有天壤之别,好者,爱不释手,但价码烫手,孬者,粗俗不堪,白给
                          也不想要。挑来挑去,各人也就选了一两件差强人意、在造型上说得过去的小手
                          壶,留作纪念。文夫却拎了一具粗拙可爱,古朴敦实的大紫砂壶,我不禁笑了,
                          这不就是儿时所见村旁地头边,豆棚瓜架下的农家用物嘛?他很为自己的这种选
                          择而怡然自得。

                           有人喝茶,十分注重茶外的情调,所谓功夫在诗外是也。我属于现实主义者,
                          容易直奔主题,这也是至今难以奉陪新进的落伍原因。只是看重茶在口中的滋味,
                          至于水,至于器皿,至于其他繁文缛节,雅则雅矣,但我本不雅,何必装雅,所
                          以,就一概略去。因此,日本人来表演茶道,我敬佩,从不热衷。

                           看文夫这只茶壶,我也很欣欣然,至少在饮茶的方式上,我晓得他与我观念
                          趋同。

                           那年在宜兴,我记得,他既抽烟,又吃酒,还饮茶,样样都来得的。近两年,
                          他到北京,我发现,他烟似乎压根不抽了,酒大概吃得很少了,只有饮茶如故。

                           我问他:如何?

                           他答曰:还行!

                           一个人,该有的,都曾经有过,当然,是幸福。或者,有过,后来又放弃了,
                          那也没有什么;或者,压根儿就付之阙如,又怎么样呢,那也未必不是幸福。不
                          仅仅是烟酒茶,一切一切的物质,和一切一切能起到物质作用的精神,都可以算
                          在内。有或没有,得或不得,想开了,求一个自然,然后得大自在,最好。

                           无妨说,自然而然而自在,这就是我认识的陆文夫。


                          31楼2006-11-07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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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文文夫与茶(2 )

                             他原来,烟曾经抽得凶,甚至电脑照打,酒曾经吃得凶,而且醉态可掬。不
                            过,现在,烟和酒,从他个人的生活场景中,渐渐淡出。守自己的方针,写自己
                            的东西,一台电脑一杯茶;或索性什么也不写,品茶听门前流水,举盏看窗外浮
                            云,诚如王蒙所言,写是一种快乐,不写也是一种快乐,自在而自由,何乐不为?

                             到了我们这样年纪的一群人,只剩下茶,是最后一个知己。

                             好多人终于把烟戒了,把酒戒了,从来没听说谁戒茶的。看来,能够全程陪
                            同到底的乐趣,数来数去,唯有茶。茶之能成最后的朋友,是由于它不近不远,
                            不浓不淡,不即不离,不亲不疏。如果人之于人,也是这样的话,那友情,说不
                            定倒更长久些。君子之交淡若水,所以说,茶者,君子也。

                             文夫,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总保持着这种淡淡的君子风度。

                             试想一想茶,你对它无动与衷的时候,如此;你对它情有独钟的时候,仍如
                            此。色,淡淡的,香,浅浅的,味,涩涩的,不特别亲热,也不格外疏远,感情
                            从不会太过强烈,但余韵却可能延续很长很长。如果,懂得了茶的性格,也就了
                            解文夫一半。

                             我这样看的。

                             记得有一年到苏州,文夫照例陪我去看那些他认为值得我看的地方。

                             我这个人是属于那种点到为止的游客,没有什么太振作的趣味,实在使东道
                            主很败兴的。但我却愿意在走累了的时候,找一个喝茶的地方,坐下来,这才是
                            极惬意的赏心乐事。与其被导游领着,像一群傻羊似的鱼贯而入,像一群呆鸟似
                            的立聆讲解,像一群托儿所娃娃仿佛得到大满足似的雀跃而去,这样游法,任凭
                            是瑶琳仙境,也索然无味。我记不得那是苏州的一处什么名胜,他见我懒得拾级
                            而上,便倡议在山脚下找个地方喝茶。

                             找来找去,只有很普通的一个茶摊,坐在摇晃的板凳上,端着不甚干净的大
                            碗,喝着混浊粗砺的茶汤,也算是小憩一番。但这绝不是一个喝茶的环境,一边
                            是大排档的锅碗瓢盆,小商贩的放肆叫卖,一边是过往行人的拥护堵塞,手扶拖
                            拉机的招摇过世,往山上走的善男信女,无不香烛纸马,一脸虔诚,下山来的时
                            髦青年,悉皆勾肩搭背,燕燕莺莺。说实在的,这一切均令我头大,但我很佩服
                            文夫那份平常心,坦然、泰然、怡然地面对这一派市声与尘嚣。

                             在茶水升腾起来的氤氲里,我发现他似乎更关注天空里那白云苍狗的变幼,
                            这种通脱于物外的悟解,更多可以在他的作品中看到,茶境中的无躁,是时下那
                            班狷急文人的一颗按捺不住的心,所不能体味的。此刻,夕阳西下,晚风徐来,
                            捧着手中的茶,茶虽粗,却有野香,水不佳,但系山泉。顿时间,我也把眼前的
                            纷扰、混乱、喧嚣、嘈杂的一切,置之脑后,在归林的鸦噪声中,竟生出“天凉
                            好个秋”的快感。

                             茶这个东西,使人清心,沉静,安详,通悟。如果细细品味这八个字,似乎
                            可以把握一点文夫的性格。


                            32楼2006-11-07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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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文夫得壶记趣(2 )

                               卖壶的人可能也使用了多年,壶内布满了茶垢,我拿回家擦洗一番,泡一壶
                              浓茶放在案头。

                               这把龙壶随着我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度过了很多寒冷的冬天,我没有把它当
                              作古董,虽然我也估摸得出它的年龄要比我的祖父还大些。我只是把这龙壶当作
                              忠实的侍者,因为我想喝上几口茶时它总是十分热心的。当我能写的时候,它总
                              是满腹经纶,煞有介事地蹲在我的案头;当我不能写而去劳动时,它便浑身冰凉,
                              蹲在一口玻璃柜内,成了我女儿的玩具,女儿常要对她的同学献宝,因为那龙头
                              内可以伸出舌头。

                               “文化大革命”的初期要破四旧,我便让龙壶躲藏到堆破烂的角落里。全家
                              下放到农村去,我便把它用破棉袄包好,和一些小盆、红木小件等装在一个柳条
                              筐内。这柳条筐随着我来回大江南北,几度搬迁,足足有十二年没有开启,因为
                              筐内都是些过苦日子用不着的东西,农民喝水都是用大碗,哪有用龙壶的?直到
                              我重新回到苏州,而且等到有了住房的时候,才把柳条筐打开,把我那少得可怜
                              的玩艺拿了出来。红木盆架已经受潮散架了,龙壶却是完好无损,只是有股霉味。
                              我把它擦一番,重新注入茶水,冬用夏藏,一如既往。

                               近十年间,宜兴的紫砂工艺突然蓬勃发展,精品层出,高手林立,许多著名
                              的画家、艺术家都卷了进去。祖国大陆和港、台地区兴起了一股紫砂热,数千元、
                              数万元的名壶时有所闻,时有所见。我因对紫砂有特殊爱好,也便跟着凑凑热闹,
                              特地做了一只什景橱,把友人赠给和自己买来的紫砂壶放在上面,因为现在没有
                              什么小古董店可逛了,休息时向什景架上看一眼,过过瘾头。

                               我买壶还是老规律,前两年不超过十块钱,取其造型而已。收藏紫砂壶的行
                              家见到我那什景架上的茶壶,都有点不屑一顾,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我
                              说有一把龙壶,可能是清代的,听者也不以为然,因为他们知道我没有什么收藏,
                              连藏书也是寥寥无几。

                               1990年5 月13日,不知道是刮的什么风,宜兴紫砂工艺二厂的厂长史俊棠,
                              制壶名家许秀棠,以及冯祖东等几位紫砂工艺家到我家来作客,我也曾到他们家
                              里拜访过,相互之间熟悉,所以待他们坐定之后便把龙壶拿出来,请他们看看,
                              这把壶到底出自何年何月何人之手,因为壶盖内有印记。他们几位轮流看过后大
                              为惊异,这是清代制壶名家俞国良的作品。《宜兴陶器图谱》中有记载:“俞国
                              良,同治、道光间人,锡山人,曾为吴大溦造壶,制作精而气格混成,每见大溦
                              壶内有‘国良’二字,篆书阳文印,传器有朱泥大壶,色泽鲜妍,造工精雅。”
                              我的这把壶当然不是朱泥大壶,而是紫黑龙壶。许秀棠解释说,此壶叫作坞灰鱼
                              化龙,烧制时壶内填满砻糠灰,放在烟道口烧制,成功率很低,保存得如此完整,
                              实乃紫砂传器中之上品。史俊棠将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拿出照相机来连连拍
                              下几张照片。客人们走了以后,我确实高兴了一阵,想不到花了八毛钱竟买下了
                              一件传世珍品,穷书生也有好运气,可入聊斋志异。高兴了一阵之后又有点犯愁
                              了,我今后还用不用这把龙壶来饮茶呢,万一在沏茶、倒水、擦洗之际失手打碎
                              这传世的珍品,岂不可惜!忠实的侍者突然成了碰拿不得的千金贵体。这事儿倒
                              是十分尴尬的。

                               世间事总是有得有失,玩物虽然不一定丧志,可是你想玩它,它也要玩你;
                              物是人的奴仆,人也是物的奴隶。


                              35楼2006-11-0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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