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江、河在先秦时期是专用名词,分别指长江、黄河。自秦汉以降,范围逐渐扩大,最终成为普通名词,泛指一切江川河流。从专用名字到普通名词,这个过程大致是个什么情形呢?
河字从水可声,出现得很早,甲骨文中已经有了。河在甲文中专指黄河,在现在看来本是一个很简单的结论,可早前研究甲骨文的学者或认为河是神灵,或认为是殷人先祖,说法并不一致。直到陈梦家提出甲文中的河就是指的黄河(《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燕京学报第十九期),这个观点逐渐为世人接受。
先秦经籍中的河几乎都是专指黄河。
有的意义不甚明显,理解为一般的河流似也可通,实则不然。比如,《诗·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涟漪”,乍一看这个河字没必要理解为黄河,然而《毛传》却说:“伐檀以待世用,若俟河水清且涟。”虽未明言,但无疑是指的黄河了。又如《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周南地域南达汝汉,北至黄河,《史记集解》也说:“古之周南,今之洛阳。”总之黄河既在周南境上,诗歌咏之自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在中古时期以前,也没有把“在河之洲”的河理解作一般河流的情况,直到南宋朱熹的《诗集传》:“河,北方流水之通名也。”《诗集传》在宋元以来地位很高,这个误注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
有的河字是通假字。比如,《商颂·玄鸟》:“景员维河。”这个河借为疑问词何;《禹贡》:“浮于淮泗,达于河。”这个河则是借为菏的。
《禹贡》里头还有“同为逆河”、“九河既道”、“北播为九河”,这里的河看上去似乎跟黄河没关系。这里所谓的九河实则为黄河下游因为地势低平所形成的尾闾地区的两个扇形分流系统。古黄河在宿胥口派为二流,一条沿东北方向,过曲周、巨鹿泽、霸县,于天津入渤海;一条先东向而后东北,沿濮阳、德州、沧州,于黄骅附近注入渤海。“九”应该是虚指,并非只有九条,但言其多而已,《尔雅·释水》、《汉水·沟洫志》虽列出了九河之名,实际上应该只是尾闾地区几条流量较大的派流。后者流域大抵上在《禹贡》中的兖州一带,兖州地势低洼——这从其得名曰兖也能看出来,加之这是一条弱分流,河道壅塞可能性是很大的,故而说“九河既道(导)”。所谓逆河,是指涨潮时海水可倒灌注入河口的接近入海口一带的黄河古河道。又如《战国策》里有提到的清河,之所以称之为河,不外乎它也是古黄河在今内黄县境内决出的一条分流。约莫战国中期,古兖州的黄河河道断流,黄河不再作为其水源,含沙量锐减,故得名清河。总之,不论逆河、九河、清河,都是或曾经是黄河的一部分,故而都被称作河。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专用名词的河便逐渐向普通名词过渡了。或为黄河之分派,或为其支流,甚至支流的支流。这种情况在《汉书·地理志》里已经出现颇多,时间越靠后范围就越广,以至于与黄河了无相关的水名,也被称作河了。
《庄子·外物篇》曰:“自制河以东。”制是水名,或从水,或书作浙,即今之钱塘江(《说文》、《汉书·地理志》以为渐水,后世多尊袭此说。浙渐盖形近致讹,见王国维《浙江考》),系南方水系,而外物篇径直称之为河,算得上是个例外了。大概外物篇成书时代靠后,且作者是北方人吧。
从水工声的江字,较早的出现在彝器金文里(江小中鼎铭文,春秋时期),亦见于《诗经》、《尚书》等先秦经典,一般认为,甲骨文里无有此从水工声的江字。前几年陈蔚松教授撰有一篇《甲文江字初考》,认为帝乙时期的一段卜辞中的一个未知字就是江字初文(《卜辞通纂》603),笔者认为还有待商榷,该观点尚缺乏学者认同。
商王朝的势力范围南向大致在汉水中上游到淮水一线,虽不能说与长江流域文化完全没有交流,但是这势必影响到中原人对南方地理存在的认知程度,甲骨文中无有江字,自是合乎情理的,反之亦然。这便是为何北人称河,南人称江,出现这种南北差异的最根本原因。后来姬周灭商,陆续封置所谓的汉阳诸姬,中原王朝的势力才开始得以在江汉间延伸,在此之前江、汉流域国家多以盟国身份——比如《牧誓》中提到的濮——参与政治军事活动。也正当历史时期是步入周代以后,江,作为水名才广泛见于各类文献、经籍。在先秦时期,江基本上是长江的专用名词。只不过有时候是借为鸿、邛字,是诸侯国名,于《左传》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