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白娘子】【转】论《白蛇传》的神话重述2

在诸神退位已久、人类精神普遍荒芜的今天，我们需要神话。我们追寻神话并不是想听一个古老的尘封的故事，也不是如书蠹般将神话作为学术加以研究，或是简单地采用、改编或记录一个具体神话传说的情节或意象，那样，我们所得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空壳的老故事。今天，我们需要神话，是需要它在精神废墟中，撑起一些碎片，需要它来直抵我们的心灵，需要用它来帮助我们感悟生命的意义。现代社会所失去的并不是神话故事本身，而是解读神话的本能。人类并不单纯为了听故事而读神话，人们读神话是要寻找其中的意义。这便是重述神话的意义所在，对于神话而言，永远不会有一种单一的、普遍公认的版本。随着我们境况的变化，我们需要以不同的方式讲述我们的故事，为的是从故事中获得不受时间限制的真理。只有这样的重述，神话才有生命，才有意义。现当代的作家们回顾远古神话，为精神一片荒芜的现代人寻找精神信仰之源，重建人类精神家园。神话作为人类童年时期遥远而美好的回忆，以其诗性智慧构建起了人类的文化基因,映照出人类在繁衍过程中永恒的生存命题,这也是人类不断重述神话的一个重要原因。神话以远逝的英雄时代，为现代人做了神圣的精神修剪,为我们复苏了那实际上从未丧失过的神性的生命观照。英国作家凯伦·阿姆斯特朗在她的作品《神话简史》中提到：“一个神话的成败并不以给出多少事实为凭据,最重要的是它能否指导人们的言行举止。它的真理价值必须要在实践中得以揭示——无论是仪式性的还是伦理性的。如果它被视为纯粹理性的假说，那么,它将离人类日渐遥远,而且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38]通过神话重述,让我们回溯历史的轨迹,走在“编年体”之外的另一个空间去触摸藏民族民间文化的印记,并用现代性来观照、反思人性的复杂。更为重要的是,凭借神话的转化功能,我们穿越生命的痛苦之旅,来到一个充满诗意的空间,让我们用不同的眼光,去反观这个现实世界,洞察自己的内心,以更为平常、平等、平衡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在诗意的维度中去追求一种精神的永恒。或许,这也是我们这个越来越物欲化的时代最需要的神性关怀。
重述中国的神话，对中国形象的建立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正如李锐所言，“中国作家如何才能用方块字把我们的文学资源、中国千百年的文化积淀变成自己当下的叙述”[39]，在精神世界越来越稀薄的当前尤为重要。这种文学自觉必然使中国作家逐渐从创作思想的移植性，用西方文学的思维方式、技巧风格、精神内涵来进行中国当下文学的写作等现象中突围出来，而立足于中国经验，回归到古老的文化传统和叙事传统中，创造性地向自己生存的现实提问，在现代性视域和对传统艺术技法的开掘和传承中淌出新的写作之路。 “在我们的叙述中，人性不再是一个单纯外来的概念和词汇，终极关怀也不再仅仅是一个西方概念的被动复述……我们应当向中国伟大的神话传统致敬”[40]，可见人性经验的获取，更重要的是来自于中国文化的深厚资源，来自于中国人的生存现实，而不是对西方人性的摹写导致人性主体性的丧失。神话的重述重塑中国文化的自信，重构中国形象的本土化，对中国当下文化受欧美文化模式所主导的趋势进行反驳，对现代性文化对自然的宰制和支配、对人的操纵和奴役以及文化的同质化现象进行反思，为失去自我的现代人打开通往梦想、神秘的神话世界的大门，恢复生命与大地宇宙的联系，回归到生命的本真，回溯到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白蛇传”的重述,让我们在这个日益物质化的时代，重新感受到遥远的神性召唤,遥远而浪漫的神话再度走进我们的文化视野。正如荣格所说,当历史结束时,神话开始了。的确,当统一在现代科学根基之上的思维定式和话语权威面对人类生存的困境、人性的堕落显得那样捉襟见肘之际,或许神话英雄会让我们以新的目光洞察世界的本质所在。

《“白蛇传”重述的困境》
从民国时期梦花馆主的《白蛇全传》至今，“白蛇传”的重述已经持续了近百年的时间，这一重述系列的文学作品为现当代文学史开启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世界，无论是李碧华的《青蛇》中对于现代女性遭遇的关注，还是卫聚贤的《雷峰塔》对于人性中欺骗主题的挖掘，都为现当代文学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白蛇传”的重述作品作为一股新鲜活力活跃在现当代文坛的同时，也有着十分明显的局限，“白蛇传”的重述面临着多重困境。
第一节 神圣叙事的缺失
“白蛇传”故事在现当代的重述，陷入了神圣情怀的缺失与远古神话神圣叙事不可再现的尴尬困境。神话，就其实质而言，是原始社会的人们通过他们的原始思维不自觉地把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加以形象化、人格化而形成的，并与原始信仰紧密相连。而这种与原始信仰的紧密联系造就了神话的神圣叙事。从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远古神话通常并不科学且带有超现实色彩，但对原始先民来说却是真实的，甚至有着不可置疑的神圣意味。神圣叙事所塑造的文学世界，对于生活在神圣情怀缺失的今天的现当代作家来说，更像是“乌托邦”式的美好世界，作为“真实”出现的神圣意味却不复存在了，神圣叙事只成为文学或艺术创作所追求的一种方法和手段。神话的神圣叙事体现了其鲜明的时代性，甚至成为区分神话与当下带有神奇色彩的文学作品，如童话、寓言、科幻小说等的重要尺度。
这一尴尬困境主要与神话重述所遭遇的历史环境有关。首先，与西方完整的神话体系不同，中国神话体系进入文字记载时代后，史传传统以及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使得原始神话逐渐历史化，神话历史化也可以说是诗意现实化的过程。经过书写者的文字加工，神话本身所带有的那种神秘原始的色彩被逐渐淡化，书写者们赋予神话更多的现实性，原本充满原始诗意的神话在文字时代的书写中更多的是表现人间烟火的气息。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神话故事大多集中于浩如烟海的历史资料里，如在《尚书》、《史记》等史书中，神话是被书写者作为讲述人类起源的“真实”史料载入史册中的，《史记》中的《五帝本纪》就直接把神话中的英雄黄帝、颛顼的故事当成人类祖先的历史来叙述。当充满神秘色彩的神话蜕变成“客观真实”的历史资料，神话中原有的想象力、诗意被抽空，神圣叙事也随之消失，这为后来的作家重述神话造成了相当的难度。
其次，神话重述还遭遇到了儒家文化的扼制，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对于“怪力乱神”“不语”的态度，将丰富的原始神话故事体系搁置，“敬而远之”。在这一儒家传统的影响下，“怪力乱神”的代表——神话并没有得到当时知识分子的充分重视，它们有的被儒家文化按照自己的需要加以改造，比如将大禹治水故事中的大禹更多地作为其追求的“君子”的理想人格的代表，而对其中的原始想象力略而不见；有的则直接被主流思想拒之门外，以儒家文化为主的传统思想文化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评价体系，而原始社会成就的神话，其狂放不羁的想象力，已经无法被后来的社会文化所接受，也无法让受这种文化影响的读者产生精神共鸣，最终只有渐行渐远，消失于人类的视野中。面对神话的历史化、现实化倾向，现当代作家们的重述一方面要还原神话一种有生命力、有情感的原生态；另一方面，还要摆脱神话历史化审美心理定势对其创作思想的影响，而这种思维定势是最根本的?


【结语】
“白蛇传”故事的重述历经百年，经过中国现当代文学几代人的努力，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和传统。“白蛇传”故事的重述以其独特的存在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阅读空间。
“白蛇传”故事中所包含的蛇女母题和塔母题，是这个神话故事不断被重述的重要原因。重述者们通过叙事视角的改变，在消解与互文中重新叙述神话故事。“白蛇传”的现当代重述作品，丰富了“白蛇传”故事的体系，并且发展了故事的意义，完成了对传统文化的当代解读与传承。同时，神话重述让今天的我们在精神废墟中，撑起一些碎片，那些古老的故事通过作家的重述再一次直抵我们的心灵。“白蛇传”的神话重述还有助于中国形象的建立。
神话重述带有相当的难度，特别是面对以往经典的重述作品，这些重述作品，已经为神话的现当代重述累积了深厚的资源基础，同时也构建了一批难以逾越的典型人物、典型情节，如“白蛇传”重述的基础是形成于明代的关于许仙和白素贞的“白蛇传”故事，白娘子贤妻良母的女性形象，西湖相遇、盗草救夫、被压雷峰塔、状元祭塔等基本的情节早已深入人心，这就限定了作家们的重述。同时，经过人们历代不绝的传说重述，神话故事也已表现出稳定的原型意义，其充满象征意味的经典情节场景早已规范成型，甚至作为人们深层的公共记忆已经与整个社会文化背景融为一体，而这些都对读者的阅读思维和期待视野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影响，也是作家在神话重述过程中难以逾越的潜在难题。在这样的背景下，现当代作家们通过叙事视角的改变、反向叙述等方式重述“白蛇传”故事，努力为现当代文学寻找新的可能性，作家们重构的探索和努力显而易见。但是为了神话重述更好地发展，也许我们更应该重视在重述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与不足。只有在反思的基础，才能在神话重述的道路上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