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乘了肩撵向养心殿去。岁月日深，我仍记得十五芳华入宫时的模样。含笑双眸意，只话情长。重臣之女多傲气，我的骄矜一分未少全数展示于他眼前。我心道，他看惯了含羞带怯的水芝栀子，终归会贪恋风情多娇的海棠。可到底是棋差一招，我只忘了，他是帝王。】
【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款步下离，艳红的裙尾迤开一道妩媚的弧度，微撩了笑意，惟有眉眼如画。开口，朝着殿前的管事，道不尽叙不清的温柔风轻】
本宫要见顾九重。本宫想问问他，一纸诏书，何以赠了我燕家“谋逆”之名？


【 养心殿亮堂的烛火映照着鎏金画栋，其色瑰丽无匹。抬眼，是一片冗长的须臾。奏折堆积成山，眉心微皱，手执朱笔耐着性子批阅。燕氏一族谋逆之事，是朝臣议论最多的，有人附议，也有人辩护。年日来燕氏一族独大，不论是我龙潜时的平妻燕珏，还是朝堂之上的镇远将军，都是让人觊觎的高位。】
【 诏安走过来，说是悉华夫人求见。 】
哦？直呼寡人名讳，她倒是不惧。
宣她进来！


[款款步入，含笑着端庄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低颔的瞬间眉峰紧蹙，只为他的漫不经心。燕家一百多条人命，即将因那一道圣旨而陨灭，我燕珏何感？]
[抬眼，凝了声。他依然是君，我依然是臣，再多的恨与怒都只能深埋在光艳的容颜里，只因这道不可逾越的沟壑。]皇上今晨的那道圣旨，是为何？

【 故作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凝望着她鲜妍的妆容，女人的美貌是致命的，但终归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物事。看了她一会儿，眼瞳黑亮而幽深，像是霜冻长河。】
寡人累了，悉华夫人且为寡人斟一杯茶过来罢。
【 可以避开她的问题，不轻不重的挑开。】
夫人执掌六宫事务，倒也是辛苦，该予嘉奖才是。
赏什么好呢？赏你……贵妃之位如何？
【 笑着看向她，不放过她面部的一丝表情。 】

[他唤我悉华夫人。不是阿珏。]
[眉眼寡淡，取茶，注水，动作熟稔。一如当初在王府时，他尚是不成大器的潇洒王爷，我尚是不顾父亲阻挠执意嫁予他的，燕家二小姐。]
[唇边凝开一记温艳的笑，递过茶盏]皇上许久未让臣妾为您沏茶了。
[眸色温润，清澈的双眼含着淡淡的忧色，只三分，却足以楚楚可怜。]臣妾并不贪图贵妃之位。

【 看着这一双手，肤若凝脂色可赛雪，心念一动，遥想起许多年前的时候，她初嫁与我为妻，豆蔻年华，月柳梢头也曾经说过甜蜜的情话。她乌黑的发鬓珠翠满头，不像我当初最为钟爱的青丝，触手即是一片流云柔软。 】
寡人想起了从前，你也是这样沏茶。
自从朝元去了，便是你一直在寡人身边……执掌六宫事务，你却也是辛苦。
【 瞧着她楚楚的神色，已是不提燕氏谋逆一事，想来她知晓我的性子，懂得识时务。 】
你是寡人的妻，莫要说贵妃之位，即便是后位……
【 转念，望进她的眼睛。 】
可是你应当知寡人的顾忌。

[听他提起朝元皇后，心不由得一颤。抬眼，意料之中的温柔神色。]
[长睫深鸦色，温弱的颤动着。]朝元姐姐福薄，虽先去了，可皇上情深意重一直挂念着，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定是十分高兴的。
[沉默些许，终是展颜一笑]臣妾不要后位，那是姐姐的。现在，已很好。
[他不谈燕家的问题，我更不能逼迫。那句顾忌，已是他不动声色的警告。可顾九重，我燕珏的性格你难道还不知吗？曾经我为你负了一次燕家，如今，再不能有第二次。我，是燕家唯一的希望。]
[略弯了眼，笑意伶仃的柔弱，竟是笔直地跪下]臣妾有罪。

【 抬手举起茶盏，眉眼清淡的喝了一口。朝元……我年少时的情人，我的结发妻子，我不可能忘掉她。但是眼前的阿珏，却是陪我至今的人。不如怜取眼前人？我笑，看到她倏然下跪，淡声。】
何罪？

[闻言淡淡的笑开，一叩首，散去珠饰。青丝垂肩，眉眼恬静的温柔]
[山明水净颜色]臣妾代掌后宫数年，占据朝元皇后娘娘之荣华，此为一宗罪。
[语气云淡风轻，唇边含着盈盈的笑意，眸光潋滟，二叩首。]臣妾伴圣上身侧许久，未有子嗣，此为二宗罪。
[子嗣永远是后宫女人心中的一根刺，而如今这根刺被我这般轻而易举的提起，顾九重你心底可有一分不忍？]
[你不容燕家独大，当然更容不得我诞下皇嗣，你赠的红麝香珠**日贴身佩戴，不曾脱手，如此，可符了你的心意？]
[三叩首，额抵着冰冷的宫地，含笑流泪。]
臣妾乃罪臣之女，理应问斩，只因蒙得圣上垂怜尚未处置，可因臣妾之事引得朝中议论纷纷，此乃三宗罪。
[止笑，四叩首，指尖苍冷。]三宗罪，每宗皆是罪不可赦。罪妾燕氏……恳请皇上赐死！


【 眼仁颜色温沉，最终沉淀成一种浓郁的化不开的锐芒，像是虚空中的星。听她细细的数着她的罪过，眼风一扫她跪在阶下温弱伶仃的模样。指骨修长，摩挲着那一枚玉扳指，温凉的触感，一时间室中寂静无声。 】
……好，你倒是认的干脆，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 抬手一下便将那刚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连着精细瓷杯打翻到地上去，粉身碎骨。茶渍溅上她艳红的宫装，成就一片深红。 】
寡人不动你，是念在你多年来侍奉寡人的心意，并不是忌惮你燕氏半分！
如今你父兄却得寸进尺，甘南河道阻塞，寡人特遣钦差前去拨发善款，而这善款却不翼而飞！寡人的悉华夫人，你可有何解释？
【 她的父亲是镇远将军，是武将第一人，长兄又在甘南道任要职，这件事情即便他不是主使……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干系！】

[茶盏生硬地摔在裙裾上，却仍是那般含笑模样。滚烫的茶水四溅到皓腕，如霜的手腕一片深色的艳痕，浑然不觉的痛。]
[低眼，眉眼倦怠]臣妾未曾想过。旧日在王府时，臣妾只以为您是王爷，不会与臣妾生分太多。
[泪水清澈，映着柔意不减的双眼]可臣妾忘了，您是成大器的人。又怎会……拘于一方王府中，又怎愿伴与臣妾，白首不离。
[人都道是燕家二小姐容冠京华、蕙质兰心，可他们未曾踏足这深闱，未曾了解他心底深埋的那处温柔——孟朝元。]
[清丽无双。她容颜不胜我半分，却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像是光芒温润的东珠，别有一番雅致。我时常想，红颜命薄，她虽已去，可终是胜了我。]
[多么嘲讽。笑若醉月，弯眼，却是哀痛]九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真是我父兄的错，我绝不会为他们辩驳一句，可燕家多年的忠心耿耿，你都看不到吗？
[如鲠在喉，终，泣不成声]还是你为了朝元姐姐的死，一直怀疑是我燕家背后操控，如此一番，你可有私心？！
[抬眸，温柔潋滟不复，恨声道]可我燕家皆是磊落之人，纵是做这般事，也定是光明磊落！如今你因朝中的一点风声就疑心，判罪如此之快，你可彻查？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你不理，贪污银财你视若无睹，我燕家究竟是哪点对不起你，才惹得如此杀身之祸！
[字字铿锵，句句在理，已诛心。挺直了背脊，这，已是燕家仅存的骄傲。]

【 一字一句凿入心中，锋利的唇抿成一线。金丝线穿过的锦绣龙袍一角我攥在掌心，却不生疼。她眉眼中的铮铮傲气，那样的气势才是我从前认识的燕珏。皱了眉，声线清冷。】
寡人说过，朝元已去，留在寡人身边的人是你，你何必妄自菲薄？
【 话锋一转。】
只是你父兄结党营私，这你可认？！天子足下不容二心，你陪伴寡人多年，该最是清楚。
忠心耿耿……好，只是燕氏独大，你可要一观年月来的奏折，有多少封是弹劾燕氏？众口之言，绝非空穴来风！寡人自问清明，从不做冤屈之事，燕氏一案，早已有人暗中彻查！
【 朝元死于心疾，乃是她先天的病痛，我何曾疑你？】
朝元之死本就与你无关，现今你重提旧事……莫非内有隐情？！
【 略作停顿，语气渐缓。 】
阿珏，你可知帝王心术，从来不许旁人猜忌？
寡人如何登上王位，你最为清楚不过！……还是说你从来疑心寡人，不信半分？！

[他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怒气，连那双好看的眼睛都染了几分戾气。略侧过头，含着笑]
不信半分，皇上说的……可是您对我？
[妩媚的艳红广袖微拂，渐渐弯了身，一礼。]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再拜陈三愿。若能悔过，我只盼再莫要遇见你。顾家的天下，我燕家从不觊觎，可帝王心术却是如此冷酷无情。我燕珏宁以死谢罪，如此你心底，可能空出几分给我？]
[闲梦远，千里江山寒色远，飞檐亭角清铃响。]
[芳草盈目的白鹭洲，藕色薄衣的燕家女子，此生已无能再令你牵挂。]
[眉眼浸了深艳笑意，长发深乌，再作礼]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我燕珏一生最恨的事有三件，遇见顾九重，爱上他，又恨上他。人生岁岁风光，可我终究是堪败在他眉目的一掬温柔。]
[朝暮作衣，待至君心归，却憔悴。]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喃声，泪已落]长相见。
[扬泪含笑，伶仃的身影愈发柔弱，抬眼，却是执著]燕珏不悔此生遇见顾九重，悔的，却是太过爱他。
他是帝王，是我……如何也不能走至心底的帝王。


【 抬眼凝望她，还是一如初的容颜不曾改变半分，就连那，腰间环佩的双鱼流珠玉佩，也是大婚之夜我为她亲手系上的。微微阖上双目，只觉得倦怠。】
猜忌二字果真伤人，只是我不曾想……你我也是如此。
【 春衫薄，料峭寒露重，何时梦里与君同。长命女的调子萦在耳畔，字字诛心，终究抵不过心中喟叹一声。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一个人……却是歌尽桃花扇底风。】
春去也，共惜艳阳年……
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
唯待见青天。
【 声线沉缓悠长，君临天下的帝王，君怜天下的帝王，最终也不过是……为爱折腰的寻常男子罢了。缓缓走下，伫立在她身前，像是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