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
切原赤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切原在高三的时候顺应潮流买了同学录,原色纸张的反面印着“我在你心中的形象”这样的问题。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同学录寄去了网球部前辈们所在的各个大学,并在不久之后陆续地收到了回复。切原一直等到最后一张丸井的从遥远的北海道跋山涉水而来,才把七张纸整齐叠在一起,窝在冬日午后的沙发里兴致盎然地翻看。
第一张是同在神奈川的幸村,字迹是一贯的雅致,语气则是一贯淡淡地宠溺:“赤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哦,虽然有时候有点冲动,不过其实意外单纯呢。”
简直是看着就能想象到部长温和的笑意。
真田居然是用毛笔写的,简单地肯定了一下他球技的进步,然后强调他在自我修养上的不足,最后用大号字威胁他不准松懈。
切原看得一身冷汗,副部长实在是太可怕了……
桑原大概是最认真也最正常的一个,很正经地夸奖了切原的网球技术和人格魅力(有吗?),也提醒他注意收敛自己的火爆脾气,毕竟“再也不会有七个学长罩着你了”。
有点想哭。
柳生和仁王在同一所大学,同学录便封在同一个信封里一起寄来。仁王用英文写了小海带,柳生简笔勾勒了一个圣诞老人。最后一人附送了一个怎么看怎么欠扁的笑脸。
这两个混蛋前辈……切原咬牙。
丸井一如既往地语气欢脱:“Akaya是个好孩子。嗯,北海道这边好冷啊,等我回来叫上桑原再去吃烤肉吧!P.S.你还欠我两个草莓蛋糕= =”
文太前辈比起我果然更关心食物吧,切原觉得有点失败。
最后一个是柳,签字笔的墨色淡淡晕染开来:“写太多你会晕的可能性是87.25%,所以只说一句话:切原赤也单纯又暴戾,但不足以构成我不喜欢的理由。”
柳即使只有一句话也依然绕了好几圈,所幸切原国文并不如英文般惨不忍睹,所以在懂得的一瞬间红透了脸颊。
他把七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柳的压在最下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切原努力地打球努力地读书,计划好了要在毕业之后飞往德国进行专业训练。期间他偶尔也会受伤,所以当某次训练时弄伤了右手臂时,他并没有太当回事。直到手臂在几天之后疼痛得抬不起来,他才急忙赶到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如同晴天霹雳。
父母带着他辗转来到东京的医院,可无论哪里的医生,给出的结论都没有变化。上上下下请了无数专家,每一个都挥舞着黑白CT结果,摇着头劝他放弃。
“这种骨裂非常少见,由于位置刁钻,想要完全愈合几乎不可能。当然,正常的日常活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要做职业体育选手的话……”
说是放弃,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切原呆坐在原地,红了眼睛。
Part 9
切原受伤的消息,是由柳生转告给柳的。
柳生的医学院前辈在那所医院做实习医生,看到切原的名字觉得眼熟便告诉了柳生。柳生大吃一惊,要来了切原的检查结果之后一时无言。
柳放下电话,迎着冬季呼啸的北风沉默很久。
柳把切原接回独居的公寓。
期间与切原担忧的父母的几次交涉并未让他知晓,而切原似乎也毫不意外地,甚至是漠然地住了进来。他好像对身外的什么都漠不关心了,眼睛终日是红的,却不再闪烁着疯狂好战的光芒。像是灼热的熔浆骤然被冷却定格,像是不死鸟在飞翔的中途被折去骄傲的翅膀,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机。
柳似乎毫无知觉。他在自己的房间,整理data,看书,上课,每日三次敲门叫切原出来吃饭,收拾好碗筷然后回房洗漱,把切原塞进浴室,最后将两人的衣物扔进洗衣机。在切原面前他始终是平静的,一如既往地微阖着一双漂亮的眼,安静而坚决地维持切原最基本的生活。没有母亲焦灼又躲闪的目光和父亲忧虑的叹息,柳的平静让切原有一种什么都未发生的错觉,这让他想,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柳前辈还没有倒下。
柳想,赤也需要一个人熬过这关。柳又想,我知道赤也不会是那么脆弱的家伙。
他在等,等一个释放和爆发。
两人同住的第二十八天,暴风雨的夜晚,柳照例敲门叫切原吃饭,等了半天却没有反应。他顿了顿,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紧锁的房门。
一声炸雷。
切原缩在床角,双眼依旧泛着血色。他在笑,却不带笑意。猛然抬头,舌尖扫一圈唇边。柳几乎以为那个偏执又好斗的小恶魔回来了,如果后者没有握着削尖的笔正对自己手腕的话。
柳狠狠地握拳,命令自己冷静。
“赤也。”
“呐,柳前辈。”
一道闪电。
惨白的光映着切原惨白的脸。他挥挥手拒绝柳的靠近,空洞又涣散的眼睛盯着不存在的什么东西,间或地一轮以示他意识尚存。柳死死盯着切原拿笔的手在腕间游走,紧张得快要窒息。
“柳前辈,你在……紧张些什么呢?”
切原笑着,挑衅般握着笔转了一圈,“反正这只手也没用了,对不对?”
“赤也,你还有很多东西。”
“是啊,很多——很多。”咏叹调一般地拉长音调,“可是,最重要的没有了——前辈,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呢?”
“啊,我忘记了。Data是永远不会失去的,不会受伤,也不会折断……”
“赤也!”
骤然炸响的声音让切原有点迷惑地眨了眨眼,柳趁机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切原身边夺走那支该死的笔,一甩手就扔到了房门外。反应过来的切原跳起身去捡,被柳从身后死死抱住。
“放开我!”
“赤也,冷静。”
“柳莲二!放开!”
“赤也,冷静。不够的话,咬我吧。”
柳把手臂挪至切原唇边。挣扎着的切原想也没想,张嘴狠狠咬住。
刺痛让柳更清醒了些。他用另一只手扣住切原的腰,发现这少年消瘦不少。所幸切原慢慢平息了挣扎,突然醒悟似地迅速张嘴,盯着手臂上清晰的牙印血痕有些不知所措。
“……前辈……”
“清醒了?”
切原转过头,柳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他墨色的眸子。被咬的手拍拍切原的脑袋:“没事。”
“前辈……”
切原整个人转过来,把自己埋在柳舒适的棉质家居服里。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打网球了?”
“只是不能以你理想的形式来打罢了。”
“我什么都不会,除了网球。”
“你还有很多东西,除了网球。”
“前辈……”
“嗯。”
“前辈。”
“嗯。”
“……我饿了。”
柳点点切原的鼻尖:“去吃饭吧。”
切原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喝粥。柳在对面端着茶杯。
他的伤口,仍未愈合。但是感谢上帝,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