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齐人本好享乐,临淄的齐王宫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其宇殿楼阁之精美华丽,据说丝毫不亚于未遭焚毁之时的咸阳宫。当年秦将王贲蒙恬灭齐,齐国几乎未加反抗便献城投降,这也使得齐都临淄免于战乱,这座齐王宫在近数年间虽是几度易主,却奇迹般地在连天的战火中完好地保存了下来。韩信取下齐地后,以“假齐王”之名入主了齐王宫,此次张良前来宣封,更是让韩信名正言顺地在齐王宫中住了下来。
然而令众人不解的是,这位刚刚受封的齐王大人放着众多装饰华美的宫殿不闻不问,却将后园僻静处的一座偏殿作了起居之所。众人若是有事禀报,须得穿过齐王宫那重重繁复曲折的亭台回廊,方能寻到他们的齐王大人。张良初来时,也曾颇为不解,当时韩信笑着解释道:“齐王宫内如此美景,自然要让来客好好欣赏一番。”言语间倒像是个孩子在得意地炫耀自己。
这日,张良好不容易欣赏完了齐王宫内的层层美景,终于踏入了后园,就见蒯彻神情愤愤地从殿中走了出来,口中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着什么。
“蒯先生?”张良正欲上前打个招呼,蒯彻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蒯彻愤然离去的背影,又联系起方才自他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张良已然明白了其中缘由。“韩信呀韩信……”他幽幽叹了口气,推开了殿门。
“不必再言,我意已决。”韩信正低头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先生还是请回吧。”
“齐王大人似乎不太欢迎在下?”张良抖了抖宽大的衣袖,随手将门关上,道:“看来,良来的不是时候?”
韩信抬头见是张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原来是子房呀,请随便坐。”算是打了个招呼,韩信又继续批阅起手中公文来。
张良这几日在齐王宫混的熟络,见韩信忙于公务,也不着急打扰他,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在边上找个地坐了。半晌过去,韩信依旧埋头于案牍之中,没有起身的迹象,张良无聊得紧,随手翻起了案上堆积的那些竹简。“咦,这些小事,你也都亲自过目?”张良见韩信批阅的都是些报备人口存粮的琐事,好奇相问。
“人口,钱粮,兵之根本,岂是小事?”韩信认真答道:“信手下难有萧大人这等人才,只得亲力亲为。”终于写完最后一划,韩信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转过头道:“不知成信侯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听闻齐王大人废寝忘食,日理万机,良特来探望一下。”
“这么说来,倒是本王怠慢了大人了。”韩信起身倒了杯水递上:“还望成信侯大人恕罪呀。”
张良接过水浅啜一口,收起了先前的调笑之情,正色道:“我刚才碰见蒯彻了。”
韩信蹙了蹙眉,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悠悠然道:“哦?甚好啊,蒯先生纵横之士,辩才无双,成信侯大人说不定和他谈得来呢……”
张良不理会韩信的插话,直截了当道:“蒯彻与你谈的如何了?”
韩信闻言,顿时收起了笑容,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二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子房。”韩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此乃齐国内务,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事关天下,良不得不问。”
“天下?”韩信冷笑一声:“是事关汉王的天下吧?”
张良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当然明白蒯彻与韩信说了些什么,他也猜到了蒯彻为何愤愤离去。然而韩信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韩信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子房,你我今日只叙私谊,不论国事。”
张良叹了口气:“汉王是汉王,张良是张良。你……”
“此事我自有决断,不必再多言了……”韩信站起身,甩给张良一个背影,竟是有送客的意思。
“重言!”张良还想再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罢了。你只须明白,良不会让你为难便是了。”
听着张良离去将门带上的声音,韩信眉宇间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一头躺倒在榻上。
“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蒯彻之言犹在耳边,韩信当时却是斩钉截铁回绝了。豋坛拜将、解衣推食之恩,终不忍相负。然而,刘邦的为人,他又何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