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身世好才学好品行好样貌好的独女嫁入梁侯府为妃，时隔三年，被赐予一纸休书，昨日梅府派出一行人浩浩荡荡接了佳人回府。
据说那阵仗排场，不输当年梅大小姐嫁到梁侯府时的满城红妆。
不过数日，梅家的世交秦府二公子秦诩，也就是这梅小姐的表哥，便托了媒人上门提亲。
这成了京都里人人咂舌的一桩趣闻。
人人皆知梁侯平素爱极了这位王妃，嫁入王府三年，当家主母的位置从来都是不可动摇。
因为王爷不曾再娶过任何一名女子。

这场雪下得极冷，冷得整座城的梅都开了。
女子纤纤手指拈了枝头最冷艳的一朵红梅，轻轻嗅了嗅。
屋内是再清晰不过的声音，“娘，不是孩儿忤逆您的意愿，只是她如今……”
妇人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如今怎么？”
男子犹豫一下，便道，“如今不过是个弃妇，你让儿子受着天下人的白眼过一生么？还要娶她做正妻？娘，我想不通，嫣娘哪点不比她好，我……”
“你给我闭嘴！”
屋内男子噤若寒蝉，她削葱般的指尖掸了掸花瓣上的学，仍旧淡淡垂着眉眼。
“你彻底给我断了娶那个女人的念想！我告诉你，梅家是什么身份，姐姐姐夫统共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卿卿也是那等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再嫁怎么了？我朝上数五百年再嫁女子你数得过来么？何况，你娶了她，此后一生，秦家的家业还消你爹和**心么？”
“娘——你不能因为这个就逼我娶她！”
“不能？那你前日不照样去提亲了？如今满城皆知，这时反悔你倒是看梅家能不能饶你！”

女子伸手整了整绯红色的斗篷，慢慢踱至门前。
果不其然，男子打开门，正要迈步，见到她，愣了愣，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她莞尔一笑，朗声道，“表哥安好。”
闻言，屋内夫人忙笑迎了出来，拉过她的手，“卿卿？来了怎么不告诉姨母一声，冻着没有？”
梅卿卿笑对，“刚到姨母就出来迎我了，哪儿能让我冻着呢。”言罢转头看立在一旁的秦诩，“表哥这是要出门么？”
秦诩进退不得，“我……”
“他才不是要出门的，等会儿我让他送你回去。”拉了她的手欲引她进屋，一边吩咐着，“给姑娘倒茶！”
她却只道，“不必了姨母，我今儿是将娘亲给姨母的十八串珊瑚玉珠子送来的，交了差我还要去家里铺子瞧一眼的，就不叨扰了。”
妇人脸上闪过一抹失望，随即道，“既是如此，诩儿你好生送卿卿去罢。”
秦诩应声，她便也道别过。
出了院子，丫鬟小厮身后随着，她淡淡开口，“表哥似是放不下嫣娘。”
秦诩眉头皱得更深了，“表妹这种偷听的举动真是让人讨厌。”
她轻笑出声，“是呢。”
顿了顿，又不紧不慢道，“不过听到了也好，卿卿还是及早劝表哥一句，可不要放不下那些不该执着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子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
“没什么意思。”女子绮丽至极的眉眼满是浅淡。
她似乎是刻意在敛着什么，只肯将修饰得最面目全非的浅淡示人。
“就是知会表哥一声，他日成婚后，我断然不会许她进门。若是表哥执意如此，只怕，一个不小心，会闹出人命。”
她嗓音也是轻得很，听得他愈发烦，“表妹，可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美的一张脸，配上这样一幅凡事自恃老成稳重的模样，真是讨嫌又无趣。”
她正色想了想，半晌，看着他的眸子无波无澜，只是轻声道，“如此，受教了。”
随即女子莲步轻移，头也不回，“但我喜欢。”

这一夜又是落雪。
她翻来覆去睡得总是不安稳，夜里隐隐觉得冷，终于睁开眼。
黑暗须得人好好适应一会儿。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靠在床榻边，仰头望着天边染了红晕的残月。
他在做什么呢。
念头一出，吓了她自己一跳。
一声轻叹，想起那时，自己还是个不这么……讨人厌的女子，遇上那人一袭月白衣衫，笑着问她，“姑娘，有没有人夸你长得极美。”
她那时从没见过这样不害臊的人，蹙了烟眉，声音清清泠泠的，“当然有，旁人都这么说。”
后来她问他，为何偏爱上了自己，他笑个不停，“因为你不害臊的功力和我有得一拼，感情，也要棋逢对手才来的有趣。”
她嫁给他是那么水到渠成的事。
大婚那一夜，他挑下喜帕，看她斜斜挑了一双媚眼瞧着他，他愣了愣，笑道，“卿卿，我以后，叫你媚娘可好。”
她又是一偏头，他继而又道，“我从没告诉你，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该是名动天下的梅卿卿。只有你像极了枝头红梅，乍一看满目的冷艳幽香。”
说罢，凑到她脖颈处轻轻一嗅。
她也不躲闪，看着他一样大红的喜服，叫了声，“羲炎。”
“嗯？”
她手指勾起他光洁的下颔，盈盈一笑，“夫君，玉体虚寒，盼，春宵帐暖。”
他一笑，倾洒了一室月华。
映在她心底，好些年。
她愈发冷了，起身批了件单衣，伸手去关严轩窗。
恍然见庭院内白梅树下一人长身玉立，她如遭雷击。
“砰。”
那窗子，用力的，彻底的，合上了。
她闭上眼。
想起那年王府内秋千架上，她正荡着，荡得很高，心里很没有安全感。
他飞身而起，极快地抱起她坐到了那颗更高的参天古树上。
她嗔他，“你总悄没声儿地吓唬人。”
“我可没想吓你。只是媚娘，我不喜欢看你在那上晃来晃去，我瞧你很怕，我也很怕。”
她轻轻将头枕到他胸膛，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嗯？”
“就像，我觉得你在梅家，做了十几年的大小姐，你却很不快乐。”
她垂下眼睑，“哦？怎么说。”
他低头瞧她，“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美丽无双的梅家大小姐，什么都好的梅卿卿，代表了美貌财富贤良淑德的梅卿卿，她不该是梅卿卿。”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我不懂。”
“世人皆道梅冷艳风骨，我眼里的媚娘，不过是善解风情，任性妄为。”
她笑出声来，“你倒是将你夫人我看得透彻。”
他无声勾起唇角，“入室夫人嘛，自然，全天下我看得最清楚。”
“哦，这样。”她想了想，仍旧没睁眼，“那我改日换个夫家，让他也看看清楚。等这个看清楚后，再换一个。直到，全天下人都看清了我为止。”
他揽紧她，“谁要是动了你的主意，可要有本事经受得住满门皆灭。”
古树的新桠颤抖。
她将要睡着的时候，听得他轻声道，“人之一世，不是活给别人的，卿卿。”

后来她想，他便是那时候让她再也忘不掉。
这世上，爱你的不乏，你爱的也有，然而爱和懂得，实在是无法混为一谈的事。

可是她着实想不通。
不过是那日说，为了皇帝巡视黄河治水,数月便回来。
随后便致信说，梁侯另觅新欢，与此女子天雷勾地火，情意绵绵，直至休妻另娶不可。
她想了一天，随后接了休书，通知了梅府，浩浩荡荡回了家。
一条路，走来又走回。
来时炎炎盛夏，那人鲜衣怒马，一路伴她。
去时梅未成华，谁人素衣单轿，枯了蒹葭。

她见他立在院中，仍是那般好看的模样，忽就想起古人诗云，宁我不顾。
眼泪扑扑簌簌落下。
她没有勇气确认到底是不是他来了，来寻她。
她也不愿劳烦日月下土。
愈绝色不凡的女子，愈不该没了风骨。
那只会比寻常女子更可怜千百倍。
只是此夜见他披星戴月，白衣染雪，她无论如何也不成眠。
如是而已。

只是那股凉意竟拥她入怀，任她怎么挣扎也不得。
她抬眼，仍是斜睨他，凉凉道，“王爷不是天雷地火么。”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秦家所有的铺子，今夜，全毁了。”
她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笑起来，俊美的脸庞有了些孩子气，“媚娘。我可说过，谁若敢动你，是要灭门的。”
卿卿啼笑皆非，不愿再与他多说一个字。
他将薄唇贴在她脸上，来回摩挲，“媚娘，你听我说……”
“不听。”斩钉截铁。
他笑起来，捏捏她的脸颊，“黄河当日绝了堤，皇上要层层怪罪下来，这案子我查得蹊跷。可是没等我得出个结果，所有的亲信全都入了狱。我无法，为了不牵连岳父，只得休妻。媚娘，我……”
“你总是有你这么多理由。休妻是你，娶妻也是你。羲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怕连累梅府，你怎么不问问梅府，怕不怕你的连累。”
他抱着她，不再吭声。
“如今你说没事了，便要回来。我凭什么便让你回来呢。”
“媚娘……”
“表哥好不好，秦府如何，也是我要嫁的夫家了。即便一夜全倒了，梅府家大业大，扶持救济也是义不容辞的。王爷说，可是了？”
他抬头，望紧她，“你真要嫁给他？”
她忽然笑起来，倾城倾国，一如那夜新婚惊艳，“不然你以为？”
“媚娘我错了。”他抿紧薄唇，她轻哼一声，转头不看他。
他再次凑过来，“媚娘……我错了。”
借着烛光，她瞧见他唇微微有些发紫，想是在雪里冻着了。
又见他整个人也清减了一圈儿，便在心里狠狠叹了一声。
“那时你说，男子薄情，按罪当何？”她挑眉。
羲炎狠狠一震，神情立刻愈发颓败，“……女子当，以其人之道……”
“甚好。”她笑起来。
他一把抱住她，恶狠狠道，“不行！”
她嘁一声。
他忽然放开她，正色道，“卿卿姑娘，炎可否求得佳人为妻？”

时光倒退，他那是也是一般，噙了笑道，“卿卿姑娘，炎可否求得佳人为妻？”
她那时答，“若是不可呢？”
他再笑，“则以十倍聘礼聘之。”
梅家富甲天下，她从小打点梅家，自是懂得如何一箭双雕坐收盈利。
如今，她只是同样有些倦，轻声，“不可。”

秦诩从没见过这样的卿卿。

红衣似火，云鬓高耸。
华服锦饰，红妆绝艳。
她眉眼里全是咄咄逼人的美。
低频浅笑间满是风情。
从不知人间绝色，如斯容颜。
不再似她一贯的那股子清冷，有种出尘的距离感。
是了，这才是梅最真实的模样。
十里长街灯如昼，今儿是梅府大小姐卿卿再度出嫁的日子。
有一人从灯火处而来，一身喜服携着满身光华，眉眼缱绻，唤她，媚娘。
从不知，她也是人心尖上的花蕊。
也是夫君口中，这一声亲昵闺名的主人。
心头挚爱，不过如是。

伴了较之从前明上百倍的烟火，伴了天下的丝竹，伴了绵延百里的红妆。

终别倾城。

——————————————The End.——————————————

最肯忘是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我写的这个有点儿不正经。
说说我心中的美人吧，范冰冰，张柏芝，黎姿，孙菲菲，萧蔷。
提及萧蔷，我总是心里一颤一颤的。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当年的林诗音，一把扇子成了与白素贞媲美的经典装扮。
佳人如斯，后来林志玲美则美矣，比起萧蔷，少了那么丝味道。
年轻时的萧蔷，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时过境迁，美人迟暮，如今……
我都不忍心再说下去。
前几日想到一句话——人不过是一个人，人们却又成了太多人。
一个人的时候，想要多一点人。
可当人们将你围绕个水泄不通，又惊觉，已然太多人。
讨厌被这么多人围观，指点，讨厌水泄不通的闭塞的空气。
叠着叠着的扑克你一个扬手叫我塌下来。
就如同，金樽空时蜕欢颜。

美实在是一个难以诠释的词。你心许是为之触动。许是如流水滑过。但至少。你喜欢上了。也许不是只有美。但你喜欢了。

美什么的都是浮云，，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只要你喜欢上了，怎样都是美的，喵。

刚一字一句读完。
只觉一句甚好【人之一世，不是活给别人的，卿卿】
如果美丽只是供给别人观赏。
那便只能停留在外表。不能美到人心中。
你也许是别人眼中的扫过的绿柳。
却成为他一生当中的唯一一朵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