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锦帕将方才在御花园里头捡的珠花银钗悉心裹好，随着文钰苑的宫女一路东行穿过冗长甬道，直至延禧宫。）
虽说离得这样近，今儿倒还是头一回来。
（颖妃——定省时远远瞧过，也只依稀记着她明眸善睐冰肌莹彻，再行几步，那宫女进去通报，自个儿则同九书在外静立而候。）

早间里的钗环攒的不够稳当，竟在车辇颠簸间滑落半路。辗转入了文钰卸下红妆，这才惊醒少了一只双蝶戏花展翅点翠鎏金镶玉的钗，虽不是顶顶要紧的，让人拾了去却也麻烦。这才使了绿姜去寻不过片盏便回，却还带来了一位客人。我闻了始末，便让环落打帘请她入内。
“本宫恰失了此物，却未曾想到被贵人拾了去，看来却是缘分使然。”

（入得正厅，噙笑施礼。）承乾宫贵人钮祜禄氏给颖妃娘娘请安。
（也是赶巧，低眉一扫，便瞧见青石路上静躺着一支别致的珠钗。原想着六宫之大，若欲寻其主，只怕是大海捞针一般，却不想一转身便碰见了来寻钗的，总算省了踏破铁鞋的功夫。将握了一路的珠钗交由九书送近前儿，笑道）
娘娘仔细瞧瞧，没摔坏了才好。
（缘分使然——我并不知晓眼前的人同两位家姐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但这一句话隐约透出些意思，趋向和缓。我自乐得享受风平浪静的言笑晏晏。）
这样说来倒是奇妙，那钮祜禄氏当真要好好谢谢这支钗，若没它，又如何能有机会同颖妃娘娘这般言笑。

“即是寻了本宫的物件儿，便是让本宫承了贵人的情，又怎么有让贵人站着说话的理儿，还不快坐下说话。”
言笑吗，我瞧着却是不一定的。当年宣昭妃风华比肩正是盛极一时，我亦曾有幸一睹那位圈了文字的昭妃。我虽心中敬服，却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昭妃仙逝，独留宣妃在深宫盘桓。其中之势已然去了大半。那日万寿节，宣妃的话中话犹在耳旁缭绕呢。我瞥了一眼那钗环，环落正细细校查，侧首予我一个眼色。我执盏浅尝而后道。
“难得，这般精巧的东西从辇轿高处落了下来也没什么破损，内务府的手艺倒也见长啊。”

（我自入宫以来尚不曾受过半分委屈，到何处遇见的都是笑脸相迎，因我为钮祜禄，为宣贵妃之妹。如今眼前的客气，我亦受用舒畅。于侧位落座，抬眸望她眉眼，噙笑而应。）
到底是给颖妃用的东西，内务府当然不敢潦草塞责。

“镯子够不够通翠，簪子是鎏金还是足金。却也不是本宫能够左右的。”
她是瑛贵人却不是昭妃，纵是钮祜禄家送多少个年少貌美的女子入宫，终究比不过昭妃当日权势的万一。
“本宫瞧着贵人年盛，用着倒也比本宫合宜，况这钗本就与贵人有缘且赏了贵人带着顽吧。”

（书厢是承乾旧人，常道如宜吃穿用度不曾受过半点怠慢，内务府素来见风使舵踩高捧低的本事最在行。颖妃在宫中时日已久，想必比我更清楚。）
颖妃娘娘心头之物，钮祜禄氏怎好夺人所爱——倒不如由妾身拿去叫内务府依着这模样再做一个，只将双蝶的眼睛再点上一对石榴石，届时颖妃娘娘留下新钗，把旧钗再赐给妾身，娘娘瞧着如何？

“如贵人所言，便让内务府点上一对成色好点的石榴石便是。”
她这般娓娓道来，倒也是难得的心思缜密又是奇巧。她这心中一番转圜令我不由轻笑道。
“本宫是承着贵人的情，怎能让贵人拿那旧东西。只管取了贵人心思，新的旧的做成一样，贵人取新本宫留旧。后宫姊妹，咱们又分什么你我。”

（后宫姊妹，又分什么你我——她说这话的时候，自个儿只端盏低眉，佯作端详瓯中茶色，实则眼风悄悄扫过她面上一瞬即刻收回。进门的那会子原当是此趟轻巧、无须劳神。可几番笑语之间，她虽言及姊妹，却未曾放过‘本宫’、‘贵人’。听惯了姐妹互称的，如今她始终不愿松口，难免叫我心底涟漪纷起。）
颖妃娘娘说得是，出了重华宫便是一辈子的姐妹，太过计较倒显得妾身不明事了。

“正是这一句话了。”
我言罢此间话，不由一笑。却犹不知，不是她计较而是我不喜。兀自眯了眼，朝着她望去，眉眼依旧端和精致，唇边吐露的却不一如眉目温软。
“虽是如此说，却到底不能同宣妃娘娘比了。”

（茶盅已尽，我却迟迟未放，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着瓷上纹路，只待余温褪去，方是将盅子往手边高几轻轻一磕，依是低眉的模样。）
家姐宣妃娘娘素来端敬娴仪，阖宫皆知，钮祜禄氏入宫岁月尚浅，如何同宣妃娘娘相提并论。
（再扬首，笑意于眉间丝毫未减，我不怕旁人说什么，我不如宣贵妃，怕只怕，旁人忘了，她是宣贵妃，更是我钮祜禄宝宴的姐姐。）
娘娘放心，钮祜禄氏明日会去景阳宫坐坐，请家姐多多赐教，顺便提一提，颖妃娘娘‘慧眼识人’，只三言两语间，便知钮祜禄氏不如家姐出众过人。

“是本宫文钰的茶不和贵人的口味，还是这宫里的人事儿不符贵人的意？”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居者一位高位的姐姐，还是常做比较。左不过是道一句情谊比不过亲姊妹俩，却也不曾存了轻视于她的意思，如今却成了刺猬一般，倒也可笑。我本冷眼瞧着她的脾性模样果真是个气性儿大的，却是不知这些气性儿什么时候能被磨平，被谁磨平！
“且不论本宫从未说过贵人不如宣妃娘娘，便是本宫说了，也还是贵人那一句不如家姐出众过人，何妨？”

（含笑抬手，指尖儿所落之处恰是那盏空杯。）茶是极合口，若不然这茶瓯如何能空呢。
（钮祜禄家素没有安弱守雌拘拘儒儒之辈，为人也罢，处事也好，断没有让人占尽上风的理。）钮祜禄氏年岁尚小，断是没有娘娘这般处世已久的聪慧清明，听错了话里的意思也是有的。想必娘娘贵为妃位，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儿计较。

“既然合口味，绿姜还不为贵人再续一盏。”
难道是这几日的风水转的极为巧妙，连着两位“贵人”都用着度量二字来压我。既然定贵人乌那拉那氏不曾在我这处落得半分好看，就算是你钮祜禄氏也无什么不同。
“本宫忝居妃位，不如宣妃娘娘的地方还多的去。贵人既为宣妃家妹必定久承教导，便是明事知礼上也该胜过旁人一筹。可既是知书达理之人，又曾会随意揣测高位计不计较的心意呢？看来还是本宫眼拙，只能窥得已逝昭妃一二，继而揣摩贵人暗含的聪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