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你……”
跨出店门还没走到十米，他突然被身边人扣住手臂拐进了旁边幽回的小道里，男人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纵起耳朵细细听着从药铺那边传来的声响。
闹不清男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服从是最好的选择。默不做声地闭上嘴。他跟在男人身后开始悄无声息的向药铺后头绕去。
这一块的平房分布得杂乱无章，墙与墙间不足六尺的巷子随处可见。饶是前头有个带路的他也差点失了方向，最终还是被男人连拖带骂地拽去了铺子后面。
这是做什么。
潘子一脸无言的望着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一柄小的折叠铲，用手指比了比正中地面距离。然后操着熟练的手法刨起土来。
他倒不是担心会被人发现——这四周房屋大都破败，分明是早已无人居住。来之前三爷便和自己说过这儿的情况，连路都时常不通的山凹里，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便也是常事，留下些老弱孤寡，时间一长人口零丁也可想而知，现下虽是白天，无人的村落也显得鬼气森森。他起先质疑过这里有大型墓葬的可能性，但三爷让他少废话，说是这里百分百有货，他也就不再多问。
然而看现在这阵势，难道三爷想在这下头开出明器来?
在吴三省的定义里潘子是个话多的主，但仅限于插科打诨，关键时刻废话从来不多。这次却是一反常态，站在自己身边叽咕个不停。
“你小子……”他站起身来掸着身上的土，哪来那么多话这几个字还没嘴里蹦出来，潘子却抢先一步窜到了自己身前，伴随着子弹上膛发出的嗒地一声脆响，男人冷冷清清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

吴三省比潘子略高(木有bug吧这个)，透过男人肩头恰好望见了对面的女人，还是一身泛黄的白大褂，但此刻她的眼神仿佛是另一个人，透着严峻又有些凛冽的光，乌黑的瞳仁衬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尽还显得有几分特别的韵味——当然这些都是在事后才能被想起来的细节了，当手枪准心瞄准的对象是自己时，任何人都不会在意到握着枪的人的瞳孔是什么样。
但潘子显然又是一个例外，他不仅看到了，甚至还注意到了那眼神里的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
走神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掏出手枪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流畅得像是一个提前设计好的程序，校准的过程都被省略，食指扣动扳机的动作狠而准，细微的子弹带着破空之声向着女人心口直射去。

那一瞬间女人也开了枪，同时迅速贴地做出了一个漂亮的后滚翻然后在房屋的廊柱上踏了一脚，借力正起身子，又朝着吴三省退开的方向补上了两枪。子弹打在水泥砌的墙上留下火星和几枚焦黑色的弹孔，排成一撂利落的直线。
然后，女人放下了手臂。
潘子的枪此刻还对着女人的脑袋，他咬着牙看着女人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停在了三米开外位置，淡淡定定地望向他。
暂时还不能开枪，因为三爷不想杀她。
他只能瞪着她，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你是解家的伙计?身手不错。”身后吴三省淡淡地开了口，同时将手搭在潘子肩上示意他把枪收起来。潘子不情愿的放下手，但手臂上肌肉依旧是紧绷的，线条刚劲，像是看见猎物的豹子，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子蓄势待发。
“三爷眼里果然揉不进沙子，”女人开口便是逗笑的话，然而却让她冷着一张脸说的无比正经，“但您猜错了我的身份。”
也许是不常同人交流的缘故，她说话虽然字正腔圆，语速和停顿都十分奇怪，每句话结束时会下意识拉长，降下一个八度的音。此刻潘子在更近的地方看见了她的眼神，少了方才的锋芒毕露，纯黑的瞳仁里盛满了冷静，那股异常的熟悉感又蓦然涌上心头。潘子皱了皱眉，却也死活想不起究竟是何时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是解家的人又怎会在安心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盘下这么一爿店子，还卖的是中药。开的什么狗屁玩笑。”吴三省听似爽朗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盘旋在三人头顶上空说不出的阴霾。潘子眼睛一刻不离对面那人，只怕她使些什么暗招来阴了他俩。

“三爷何必不相信我呢。”她站得近了，一股中草药蛰人的味儿也冲进了鼻腔。像是迟疑了一会儿，她撩起了鬓边发丝，缓缓说道，“是七姨叫我跟你们去下这个斗的。”
在昏暗的日照下，象牙白的肌肤上，鲜红的霍字触目惊心。
吴三省分明也是愣住了，沉默好半天才开口，“霍大当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劳烦姑娘回去转告她，我吴三省虽说功夫还不到家，也受不起她如此盛情安排。姑娘你还是请回吧。”话虽客气却是句句带刺，说罢他再也不抬头看她，只对还绷着神经的潘子说了声“我们走”，便转身向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潘子看他离开，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没有霍家的伙计，你们是下不成那斗的。”才走到巷子口，女子清清丽丽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潘子扭了头去看身畔的男人，却只见他皱了皱眉，停住脚步。半晌才听得一句“不烦费心”，一字一顿，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劲儿从嗓子里扣出那么几个字。
背后女人似是笑了两声，扬声说道，“我就守在你们下去的山岭上，要找我去那儿便是。”话音才落，冷风就带来了一阵鞋跟扣地的声响，在薄暮时分的无人巷道显得格外清冷。
是错觉吗，潘子似乎看见，三爷的眉宇间竟显出几分阴戾的神色来。

事实证明，那个女人的确没有说谎。
那个斗里说不上有多凶险多古怪但他们却进不去。入口处的铁铸门是此刻唯一无解的问题。
金属浇筑而成的方正在狼眼的照射下泛出寒冷的光泽，也映出了潘子和吴三省的面面相觑。他们此刻的处境异常尴尬，许下的不折回的豪言拉扯着两人不愿去寻找那垂手可得的解决方法，男人的面子此刻却显得异常重要。吴三省蹲在盗洞旁边皱着眉头沉吟，门正中的凹印刺得眼睛生疼。
“三爷……你看这个！”潘子的声音碰在土壁上四散开来，他打着手电，光集中在铁门的右下角，那里有一块小小的凸起，细看才能发现是一个雕刻粗糙的“霍”字。
“这臭娘们儿……”吴三省嘴唇蠕动了几下，想骂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幽暗的光下潘子看到他突然变了脸色。
有细细秘密的脚步声，在甬道的入口方向响了起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这更揪心的时刻了。潘子拎着枪，习惯性地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入口的方向端起了枪，眼睛也半眯起来。紧紧盯着黑色最浓的地方。
脚步声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却最终停在潘子视野之外的地方，黑暗在凝聚着注意力的眼睛里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他仿佛开启了全身的探测装置，细细的捕捉着微末的空气流动。

“吴三爷不必担心。”女人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在狭小的空间显得分外诡异。潘子额上冷汗划下流过紧睁的眼，在强烈的刺激下他竟都没有哪怕眨一下眼。

是习惯么，多半是习惯吧。这么多年保护一个人形成的习惯。

浓如墨汁般的空气被瞬间搅动，渐渐现出人形来，站在正中女人银白色的长发被盘成髻，闪着冰冷的光，在黑暗里显得更为阴森摄人。紧跟在她身边的人是一身的工作装，虽是脱去了长褂，潘子也认出了她来。
“吴三爷，好久不见。”老年女子的声音竟没有一星半点儿祥和的意味，潘子甚至觉得用刺耳难听来形容也不为过。
“霍老太看起来身子骨还是硬朗依旧啊。”吴三省半眯起眼睛，话中的嘲讽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只是晚辈不明白您何必巴巴地赶过来非要和我们下这个斗。”
潘子的枪还没有放下，透过准心他看到女人的眼睛半眯了起来，

“难不成吴三爷还想把这个斗打上吴家的牌号?”年老女子的眼中精光渐长，“当年老狗可都没有这个胆子啊。”

铁铸门后传来机括运作的震感，金属挤压着陈年的灰发出让人从牙根觉得生涩的声音，潘子和吴三省对视一眼，退到一旁用衣袖捂住口鼻，开门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退到了霍当家身旁，手里拿着药囊，挡在她鼻下。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高足一人的铁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仅容一人出入的空隙后是无穷的黑暗。
女子率先走近前去检验墓道内的空气质量，潘子便知晓这人并不是老手。他们都知道这陈年的墓门开后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