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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摘录】《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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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空


IP属地:湖北1楼2013-02-08 10:17回复

    一名武士把几乎一尺厚的木枕推过来垫在吕归尘的脖子下,另一个人把一只铜盆放在木枕前。
    “这一下要卖力啊!”推木枕的军士说,“国主在上面看着,利索点兄弟们都有面子。”
    刽子手在手里掂着斧头:“小事,保证连木枕一劈两段!”
    高台上的百里景洪扬了扬手,全场都安静下来。鼓点响了起来,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跳跃,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吕归尘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最后一次呼吸,最后一次思考,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他要做点什么,他早已经想好,他不会无声无息地让自己的头落下。两个军士全力压住了吕归尘肩膀,可这驯服如绵羊的蛮族少年忽然挣扎起来。他不顾一切地用力,他想要站起来!军士们大惊,用上全身力气,刽子手上前一步一脚踩住吕归尘的后颈,把他的脖子踩进木枕上半圆形的凹陷里。可吕归尘仍在挣扎,不把最后的力气用尽,他不会停下。他努力抬起头去看周围的人,阳光耀花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只觉得人海人山。他想象着那一双双眼睛带着无辜的好奇,像是看一场大戏。这些人在看着他死,可是他要告诉这些人他心里并不怕,他是青阳吕氏帕苏尔家的男孩,什么都不怕。他要用一个蛮子的眼神去回敬这些人,傲气地嘲笑他们。
    姬野会在他们中么?羽然会在他们中么?吕归尘忽然想,支撑他的那股傲气忽地有些虚弱,他微微战栗,茫然失措。鼓点越来越急,他就要死了,最后他能不能看见那双深红色的眼睛?他想到这两个人,心里变得很乱很乱,他发觉自己心底极深处仍有一丝渺茫的期待,姬野会不会来救他?姬野……那个骑着黑马手把长枪,目光像是黑电的孩子,总是那么强韧,是可以依赖的朋友。
    刽子手狠狠地在他脖子上跺了跺:“不老实,死得更难受!”
    “难受?”吕归尘想,他在心里笑,满是蔑视。他想你懂什么难受?砍头就难受么?
    行刑的军士做这行是老手,两膀膂力大得惊人,吕归尘觉得挣扎不动了。一直被他压住的绝望终于升了起来,把他整颗心都裹住了。姬野不会来救他的,吕归尘想,姬野是什么?其实也只是一个在家里永远低着头的孩子,他有时候像只愤怒的刺猬,那是他害怕,他怕自己不竖起那些尖刺,别人就会从他身上踩过去。最后一声鼓点落下,一切归于寂静。吕归尘忽地用力攥拳,他还留了最后一丝力气。这是他一生的结束,这以后不会有人再嘲笑他的懦弱,他懦弱了十几年,应该勇敢一次……他要用尽他一生的力量去喊那个名字,这样即使他变成了飘忽的鬼魂,这最后一次的大胆会让他不虚此生。
    重斧在他头顶高高地举了起来。
    吕归尘攥着双拳,让肺里吸足了气,把嘴巴张到最大,把气吐出去,对着所有人呼喊:
    “羽……”
    羽……
    羽……
    羽……
    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回声,他狂喜,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有一股气息直冲出去。
      


    IP属地:湖北3楼2013-02-08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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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08: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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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更强烈的声音把他的呼喊忽地截断,吕归尘哆嗦了一下,那是箭鸣!是羽箭急速切开空气的啸声!在殇阳关的战场上不知多少次他听见这种声音在他附近掠过,随即战友们倒在血泊里。这一次,他觉得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溅在自己的后颈里,重斧没有落下,他还活着。他仰起头,看见刽子手狰狞的神情僵住了,斧头从他手里坠落,他软绵绵地跪下,双手颤抖着去拔那支箭。那支箭准确地洞穿他喉咙,只剩下箭羽留在外面。
      雷云正柯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大氅,连着森严的铁面甲一起抛入空中。他提着沉重的铁弓,腰间捆满箭囊,马鞍上捆着明晃晃的十二柄长刀。那真的是一只刺猬,一只愤怒的刺猬,它的目光漆黑得像是雷电。
      “姬……姬野……怎么是姬野?”方起召惊恐地大喊。
      “有……有人劫法场!”行刑军士中的有人嘶哑地喊。
      “啊!”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个在演艺小说中重复过千百遍的情节真真实实发生在人们面前时,谁也不敢相信了。而且只有一个人,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孤零零地要劫一个数千甲士守卫的法场。
      吕归尘看着那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就像八年之前,第一次在演武场,两个人隔着重重的人墙目光相对,眼神里还带着一点陌生一点犹疑。
      “阿苏勒,我来救你了。”姬野说。
      他算不得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可是他面对吕归尘的眼睛,还略感窘迫,觉得自己非得说点什么。于是这句话脱口而出,非常自然,就像是无数次夕阳下他带着战马说:“阿苏勒,我们喝酒去。”
      非常自然,就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他策动了战马,爆发出把全场声音都压下去的吼叫。
      “姬野!姬野!”几乎在同时,吕归尘也不顾一切地吼了起来,“快走!快走!没用的!别管我了!”
      不知道多少军士从四面八方涌入刑场。方起召这批人身为仪仗,是下唐军人的颜面,虽然腿肚子哆嗦,却也不能退后,剩下的三名铁甲重骑一齐拔出了佩剑,挡住姬野冲向行刑台的道路。
      连续的三次箭鸣。
      吕归尘熟悉姬野轮指连环箭的速度,可是这一次姬野更快了,他学了出云骑军左右驰射的办法,第一箭直接贯穿了方起召的头颅,第二箭洞穿彭连云的手臂,这个饶舌的家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就栽下了马背,第三箭射出,吕归尘背后的一名行刑军士肩头中箭,箭上的力道带着他倒栽出去。他的肩胛骨大概是被箭镞击碎了,蜷缩着身体哀嚎打滚。
      方起召的尸体落马,头盔摔掉,露出张死人脸来。姬野扫了一眼,再没有顾忌了。他杀人了,杀了方起召,南淮巨富方氏的小儿子,从此他完完全全地和下唐站在了战场上对立的两侧。他们如果抓到他,会对他施寸磔之刑,把他刮成碎片。在那些人眼里他是什么?不过是个流亡贵族家里庶出的男孩,狗一样卑贱,不名一文,杀他几十次都不够偿还那些世家公子的命。不过这样也很好,他本就不在乎这些,他有一个朋友,他不能让他死去。为了这个,他可以杀更多的人!
      士兵们潮水一样涌来,把他和行刑台隔开。他面前有几十人或者几百人,他不知道,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影闪动,让他觉得回到了殇阳关前惨烈的战场。这种感觉让他极度兴奋,他熟悉战场,知道这时该怎么做。
      他连续不停地开弓射箭,士兵们没有带盾,不敢过于逼近,前面的几人中箭,后面的人惊慌中只好以尸体作为盾牌。他这种“轮指连环箭”耗箭极快,一会儿再摸箭囊,已经空空如也。他遗憾这还不是真正的战场,战场上息衍总在阵后准备好辎重大车,车上满载箭支。他抛出铁弓,砸在一个冒险偷进的步卒脸上,双手从马鞍上拔起了两柄长刀。士兵们大吼着冲了上来,姬野的长刀劈了进去,他陷入了包围,可心里没有恐惧。成片的飞血、中刀之后的哀嚎、飞起的断肢,战场气息越来越浓烈,他胸膛里的血滚烫。
      I


      IP属地:湖北4楼2013-02-0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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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贼!逆贼!抓活的!要活的!凌迟处死!”观礼台上,百里景洪拍着桌子,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国主放心。”拓跋山月挥手召来了自己的亲兵,“传我的令,急调弩手和盾牌手各一营过来。”
        “笑话!”百里景洪怒极反笑,“我们这里禁军有两千人,难道就挡不住一个逆贼?还要另外调兵?”
        “国主听臣下一句话,禁军根本就是无用之军。而这两个人亲身上过战场,亲手杀人,是不同的!还有……”拓跋山月犹疑了一刻,不再说下去。
        姬野双手的刀插进同一个军士的小腹里,那个军士垂死之际却有一股拼命的勇气,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两柄刀,不让姬野拔出。
        姬野低头,看见他肩甲上烙印着一只蝙蝠,这是一个隐藏在禁军中的鬼蝠。背后有金属破风声传来,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有人趁机偷袭。他双手紧握刀柄,双臂左右一振,脆薄的长刀从中间断裂。姬野一脚甩脱马镫,踢翻了那个鬼蝠的尸体,双手断刀左右横切出去,划开了两侧各一个禁军的喉咙。血光中他一手从马鞍上拔出一柄新的长刀,翻身直刺,把一个跳起从半空扑下的鬼蝠贯胸穿透。困在人群里,战马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姬野一按马鞍,蹲在马背上,长刀横扫一圈逼退了身边的人,而后猛地跃起,落地劈斩,劈断了一名禁军的琵琶骨,把他的上半身几乎劈成两半。这是嬴无翳的霸刀,姬野放手把嵌在禁军身体里的长刀抛弃,左手抓下马鞍格住了一支斜刺过来的长枪,右手再拔一柄长刀。
        他预计到了这样的情况,没有把马鞍束在马背上,只是虚压着,这时候巨大的马鞍覆盖了他左半身,他右手长刀压住了另一侧。
        “阿苏勒!站起来啊!站起来!”他在人墙的缝隙中看见吕归尘依旧被行刑的军士压在木枕上,心里焦急,嘶哑地吼叫起来,“站起来啊!我们杀出去!”
        “姬野!走啊!快走!没用的!你疯了么?”吕归尘也是嘶哑地吼着回应。
        “废话!都是废话!怎么能走呢?”姬野一记膝击,把靠近他的禁军下巴磕落了,那人的佩刀也斩在了他的腰间,幸好不是很深的伤口,他跟着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听到脚下胸骨开裂的声音。
        他把手中的长刀掷出,长刀飞旋着扎在吕归尘面前不远处:“拔刀啊傻子!拔刀啊!”
        他再拔一柄长刀,高举起手给吕归尘看自己腰间的伤口:“你再不拔刀,我就死了!”
        背后传来了烫伤一样的剧痛,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了几步,右手收回背后用手背一蹭,满是淋漓的鲜血。得手的还是一名鬼蝠,姬野知道息衍训练的这支斥候部队散布在整个禁军中,可他也不知道确切有多少人。鬼蝠手里只有一柄短匕首,正犹疑着是否该扑上去再补一刀,姬野穿着骑军的鲮甲,他不知道那一刀割破甲胄留下了多深的伤痕。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姬野一扬手,把整柄长刀抛掷出去,从鬼蝠的脑袋正中劈斩进去。
        那记投掷耗掉了姬野全部的力气,他一时呼吸接不上,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还要再拔刀。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两个禁军钻了这个空隙,左右扑上来抱住他的双腿。他和禁军们一起摔倒,落地的一瞬间,他拔出胸口的青鲨扎在其中一人的后颈里,猛地发力,把一尺长的刀刃整个推了进去。更多的人扑了上来,他们已经得手了,也不再用刀。百里景洪下令活捉,他们每个人都只是扑上去按住这只野兽,像是几十个人扭翻一头发怒的犀牛。
        灰尘起落,吕归尘模模糊糊地看见姬野有时甩开几个人,可立刻又被压了回去。禁军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偶尔看见姬野的手从人堆里探出来一瞬,血红的手用力拍打地面。吕归尘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了,他的胸膛里有两个搏动,不同的频率,像是两个人在里面挥舞鼓槌疯狂敲击。很多年不这样了,这是他幼年时发病的征兆,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力量,要把他撕成两半。
        “阿苏勒!阿苏勒!”姬野被无数只手抓住了每一处关节,完全动不了了,只能嘶哑地大吼,“不要死啊!羽然会想你的,羽然……她会想你的啊!”
        他用尽全力咬在一个禁军的胳膊上,那个禁军痛叫了一声,松开了姬野的右手。唯一的一个空隙,姬野从甲带的缝隙里扯出那页信纸,狠狠地把它抛向了吕归尘。
        瞬间,他就被禁军再次淹没。
        没有人去管行刑台这边,吕归尘看见那页信纸飘飘悠悠地随风而来,最后来到他面前,摊平在地上,上面烧了一个洞。那封信说:
        “姬野、阿苏勒:
        对不起,我要走了。故乡的使者来了,我知道他总会来的。我从来没给你们说我是谁,我想你们也不想知道。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宁州,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天。然后这天忽然就来了。
        我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我不想告别。我记得我来的时候谁也没告诉,只是和爷爷一起骑了一匹马,走了很远的路,就到了。有一天我还会这样回来的,和爷爷一起骑一匹马,就这么就回来了。
        我会在很远的地方想你们的,可是我不想老是想你们,所以我很快就会回来。”
        然后风带着信纸走了。
        许多年之后吕归尘回想那个瞬间,觉得风里是神祉的手在指点他们的去路。在他觉得一切希望都已经远离他的时候,神祉打开了一扇门,告诉他光永远不死。恍惚中他听见熟悉歌声:
        “紫槐花开放的季节,让我说爱,
        爱飞翔的蒲公英都要走了,让我们唱歌,
        那些唱歌的松树都结籽了,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让我们说爱,
        让我们唱歌,
        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吕归尘一生中过去的十七年里,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一瞬。这一瞬吕归尘想活下去,想要看见明天早晨的阳光,看见晨光中他的朋友们,看见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洒如光缕。
        想要闻见那种香味。
        想要不经意触到时的温软。
        想要很宽松的拥抱和很漫长的时间,一起眺望护城河的河水在落日下灿灿如金。


        IP属地:湖北5楼2013-02-0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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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之盟】
          中州之北,灭云关下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草原,长长的草在风势中无力的飘摇。两匹战马隔着很远相对,它们的主人默默看着彼此。
          一场大战已经到了尾声。远处,蛮族武士和大燮天驱军团的咆哮声已经低落下去,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看见成千上万的人马尸骨倒在血泊中,青阳的豹云旗和大燮的鹰旗一起倒伏在绯红色的土地上,千千万万人从上面踏过。幸存的战士们还在前进,用尽最后的力量高举血腥的屠刀。
          他们咆哮,他们搏杀,为了守护他们自己都不确信的理想。
          “若是你信我最后一次,”蛮族武士低声说,“真的不是我的人要越过天拓大江。我们青阳,只想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我也不想你的土地和国家。”
          血已经浸透了他的一只衣袖,枪刺的伤口在他肩上,柔韧的肩铠被整个划开,露出模糊的血肉。对面武士乌金色的长枪上,有他的血一滴一滴的滑落。
          对面的青马上,持枪的皇帝披着绣金的黑色战袍,黑亮如镜的重铠前胸上,阴刻着咆哮的虎头。他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里狂乱的飞舞,方才蛮族武士犀利的一刀,直接将他的头盔劈去,在眼角下留下一道血痕。
          “吕归尘,难道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这片战场真正的规则?”青马上的武士冷漠的微笑,“不是你想不想我的土地和国家,而是世上永远都只有胜利的人能够活下去,你的人,他们需要占据东陆的土地才能生存,而我的人,他们要守护自己的国家。你以为一切战争都是因为君王自己的残酷和无道?愚蠢!那些拿剑的君王后面,都有许许多多不拿剑的臣民推着他们去走这条路。你以为自己有的选择么?”
          昔日的朋友们静静的对视,彼此之间又只剩风声。
          “东陆死了很多人,北陆也死了很多人,姬野,你到底要把这种战争继续到什么时候?继续到没有人活下去?”皇帝一振长枪,枪锋的鲜血飞落:“为了燮朝,直到我自己也死去!”
          “好!好……”蛮族武士声音沙哑,“那好,那我……为了青阳。”他猛地扯开自己胸甲的束带,手中握着一片灰暗的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可是握住这片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最后他狠狠的把那片铁抛向了对面的皇帝。
          皇帝伸手接住那片铁,看起来那像是一把长刀的残片,刀刃已经残破:“这是什么?”
          “是当年在南淮的时候,你买的十二把刀,其中一把的碎片,我留着它,是想总有一天,我能报答你。可是我再也不需要报答了,我欠你的,你欠我的,我们永远都还不清……”
          蛮族武士猛地拔出马鞍上狭长的战刀,他右手重剑,左手长刀,放声大吼:“那好吧,不管过去的事情了,姬野,来吧!”
          他猛地带起红马,飞火一样疾驰起来奔向了对面的皇帝,重剑高举过顶,乌金色的光芒含着了落日的血红。
          “吕归尘!”皇帝没有退,只是平端着长枪大吼,“你要我信你,那你自己还信不信这块铁?”
          蛮族武士勒住马,看着皇帝平伸手臂,死死握着那片断刀。钝了的刀刃切开他的皮肤,鲜血流了满手。
          “我以这柄刀,还有我们二十年来的一切与你立盟,以断刀为证,我有生之年,燮朝的一兵一卒不再北略青阳,否则叫我身死乱箭之下,魂魄堕入九渊地狱,永世不得转生。你答不答应?”
          蛮族武士看着那双纯黑的眸子,那里面不带半分感情,只是纯粹的理智与权威。这是一场战争的交易,对彼此都是最好的结局。苍云古齿剑缓缓落下,蛮族武士策马走近了皇帝,和他一起捏住那片铁。
          “以断刀为证,从今而后,我永远不再踏上东陆的土地,直到死去。”
          两人手心的血在断刀上流到一处,一样的鲜红,却不再交融。
          “最后有一句话问你,”蛮族武士凝视着皇帝,“如果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你当年是否还会来救我?”
          I


          IP属地:湖北7楼2013-02-08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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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沉默,苍白的脸仿佛秋霜的颜色。蛮族武士死死的盯着他,似乎要用自己的目光去融化他的霜雪。“吕归尘,你还是这个性格……”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我根本不会挣扎着活到今天,”皇帝低声道,“可是今天,世上已经不再有姬野,只剩下大燮的神武王!”
            两人久久的对视,对视,直到蛮族武士眼里所有的光和热都熄灭,有如燃烧后的余烬,只余下一片默默的灰色。他松开了握刀的手,拨马北去。
            皇帝抬起头,看着那匹烈火般的红马奔驰着越过草原,登上山坡,在最颠峰处发出一声悲凉的长嘶,而后永远离开了他的视线。自始至终,蛮族武士不曾回头。
            他就这么一直平伸着手,握着那柄仅剩半尺的短刀,任凭手心的血将斑驳的刀身染得鲜红。他握得那么紧,有如许多年前他紧握这柄刀的刀柄杀进了黑压压的人群,要去救他最好的朋友,赌上生命去救他最好的朋友。
            现在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草原上,对着夕阳,对着如血的夕阳。手里提着虎牙,姬野看着他逼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会一枪刺死他。
            “父亲!我抓住他了,把他交给廷尉,或者还有机会!”昌夜迎了上去。
            他根本没有料到,迎面来的是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他几乎是被抽得转了个圈,转回来看见父亲瞪大的眼睛。
            “混帐的东西!”姬谦正的嘴唇和胡须一起激烈地抖着,“他是……他是你哥哥啊!”
            姬谦正扯着姬野的领子,手在抖。他握着枪,一枪可以扎死他。他知道昌夜说得没错,可是他现在只想好好看清这个儿子的脸。儿子真的长大了,那么漆黑的眉毛和咬起牙来颊边锋利的线条。
            “真是像啊,太像了……”他心里说。
            他把虎牙狠狠地摔在姬野的面前,推开了家奴。
            “滚!你滚!快滚!”
            姬野呆住了,茫然地看着父亲。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关门!关门!”姬谦正大吼着,“从后门走,从后门!”
            姬野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提着枪不顾一切地冲向后门。临到中堂门前,他忍不住回头。
            “滚啊!你怎么还不滚!”姬谦正冲着他嘶哑地大吼。
            外面的廷尉已经在疯狂地撞门了,姬谦正靠在门后。姬野以为父亲的眼里会流下泪来,可是姬谦正没有,他瞪大了眼睛,眼睛通红。
            这是姬野的一生中最后一次回看他的父亲,看他疲倦地靠在门上,却又拼命用力顶住那扇门。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闪了一下,那是一个下午阳光中的院子,孩子努力地把球抛出去,父亲跑出去捡回来给他,孩子又抛出去,父亲又去捡回来……抛了,捡回来;抛了,捡回来……孩子回头笑了,屋檐下静坐的女人一只白得如玉的手轻轻调着一壶茶。
            女人……那个女人……姬野觉得有一把刀子在他脑海里,他不敢再想了。他转过头,像是一头失去了窝的野兽,冲进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中。


            IP属地:湖北8楼2013-02-08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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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风塘。
              息衍掸了掸宗卷上的灰,翻了翻,扔进火盆里。火焰卷得更高了,上升的热气带着飘忽的纸灰,一直飘出了窗外。息衍坐在火盆边抽着菸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翻飞如蝴蝶的灰烬。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间书房如今已经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墙角笼子里的一只鸽子,被烟熏得不安,跳上跳下的。息衍打开笼子,掏出那只鸽子,鸽子也就站在他肩膀上不飞走。息衍坐在桌边,展开二指宽的竹纸条,沉思了片刻,下笔潦草:“水归其壑,虾蟆潜底,慎之慎之。”
              他把竹纸卷成极细的一轴,塞进鸽子脚上小指粗的竹管里,摸了摸鸽子的头。
              迅疾的脚步声逼近了,却整齐地停在一窗之隔的屋外,忽然间都没了声音。息衍向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走到窗边放出了鸽子,看着它扑拉拉地扇着翅膀,迅捷地直插云天。
              他再一次环顾屋子,看见了墙上的画。那是一幅淡墨的山水,一片湖面,一片林子,靠近湖面的地方有一栋小屋,屋檐下隐隐约约有个人临窗眺望。
              “留不住的啊!”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摘下了画,轻轻抚摸着纸面,把它也投进了火盆中。火焰里面儿渐渐地卷曲变焦,忽然间他有种错觉,那个屋檐下的人活了起来,神色依依。很快地,面儿变成了一堆赤红色的灰烬,在火盆里慢慢地坍塌下去。他想起自己在清冶湖边买的那栋房子,如今是不是已经积满灰尘?
              他曼声长吟着走了出去,嘴角流露一丝微笑: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二十名精悍的鬼蝠守候在门外,其中一人捧着钢制的重铐。他们看见息衍出来,一齐跪了下去。
              “将军!”
              “我们走吧。”息衍把双手放在了打开的重铐中。
              沉默了很久,捧着重铐的鬼蝠把重铐扣合起来,“铛”的一声闷响。息衍点了点头,信步走向了外面,鬼蝠们也跟着他,亦步亦趋,
              息衍停下脚步,回头:“记得照顾我的花。”
              “是!”鬼蝠们一起跪了下去。
              息衍笑了笑,像是漫步那样,缓缓地走进了有风塘外炽烈的阳光。


              IP属地:湖北9楼2013-02-08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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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
                胤成帝四年秋。
                北陆青阳部大君吕嵩的死讯在被封锁四个月后终于被公布出来,北都城十万人发丧。下葬的大典上,最惹人注目的是淳国特使洛子鄢,他带来了淳国监国重臣梁秋颂的悼词和成车的器皿武器作为大君的葬仪。
                几乎就在同时,一直把战线收缩在九原附近的离国公嬴无翳带领赤旅雷骑越过了险要的沧谰道,逼退楚卫国大军,驻扎在距离殇阳关仅有快马一日路程的飞云浦。而此时楚卫国中主张全力压制离国的名将白毅遭到群臣的弹劾,被收走了军权,闲置在家。
                北方淳国诸侯的不臣之心日渐暴露,而南方的狮子再次对着天启城探出了锋利的爪牙,刚刚平静下来的东陆政局又陷入了恐慌。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发生了小股蛮族铁骑化装深入宛州、在行刑场上救走青阳部前世子吕归尘的“南淮劫囚案”,令整个皇室和各诸侯朝廷为之哗然。而更令人惊恐的是,在风炎铁旅第二次北征中覆灭于山阵下的铁浮屠骑兵在五十余年后再次踏上了战争舞台,骑兵皇帝的雄风如同当年一样令人望而战栗,可是能够对抗它的风炎皇帝已经化作了飞灰。
                一个英雄的时代过去,另一个英雄的时代开始。


                IP属地:湖北10楼2013-02-08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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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08:3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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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焉]
                  神武三年,深秋。
                  夜风卷着落叶,一层一层地往南边厢房的墙上堆,皇帝沉默了很久了。
                  “就这样?”屋里的人问。
                  “就这样,”皇帝低低地回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愚蠢。”
                  屋里的人笑了笑:“未必愚蠢,如果你没有带着十二柄长刀去救他的胆量,你也不会有今天……寂寞么?”
                  皇帝愣了一下,笑了:“真是寂寞啊……”
                  他站了起来,走到院子正中去看云缝中的冷月,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外面。
                  “你什么时候死?”屋里的人喘息着笑。
                  “会在你之后吧。”
                  “下次来帮我带一张琴。”
                  “好。”皇帝在背后扣上了门。
                  “阿苏勒,你还是那么蠢,”皇帝轻声道,“这个残酷的世间,又哪有我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天地?”
                  染有君王们鲜血的断刀落进了草丛中,他调转战马驰向了南方。皇帝并不想带着它回到帝都,帝都的公卿们会怀疑的看着这个可笑的信物。不如将它留在这里,将来会有牧羊的孩子拾到它,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从它联想到某个荒诞的英雄故事,而后想往那些男儿热血的古老传说……
                  这是大燮神武二年,燮朝天驱军团和青阳国虎豹铁禁卫决战于中州灭云关前。死伤惨重的一战结束得令人生疑,次日,青阳公吕归尘率领残余的人马退回北陆,在边界设下铁碑,禁止青阳武士越过天拓大江进入东陆。而神武王姬野也并不追击,一个月后,他带领天驱军团回到了帝都天启,次日朝上下了“缄口令”,有敢议北伐者,当庭杖杀。
                  十月,秋深。
                  夜色深沉,风卷着梧桐的枯叶,飞旋着飘落。这是一座荒凉的大庙,满庭种着遮天蔽日的梧桐,此时满地都是枯叶,偶尔随着风在地下翻滚,最后都堆积到南面厢房的台阶下。
                  正殿中蒙尘的大匾上是笔力遒劲的大字——“帝君圣武”。
                  前朝白氏的宗祠,也即是胤帝国的太庙。自从离国浩浩荡荡的天驱军团开进天启城,侍奉宗庙的僧侣和仆役已经跑了精光,新即位的神武王也无意一把火烧尽前朝遗老的根脉,只是任它这么荒废着,直到哪一天自己坍塌。
                  轻而稳的脚步缓缓而来。几片枯叶在靴底下破裂,来人悄悄停下了脚步。他站在满庭园的枯叶和白茅中,风掀起他黑色的大氅,猎猎作响。
                  门前堆了深过尺半的梧桐叶,南侧那间厢房却忽然燃起了烛火。黑漆漆的大庙中只有这一扇窗口亮着灯,似乎是一个瘦长的影子披一件轻袍,静静的坐在窗前。
                  “你得胜归来么?”庙中的人低声说。
                  他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而低微。一呼一吸中,像是有风从胸腔里透过。他的肺早已不管用了,灼热的内火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五脏。
                  “他已经退回北陆,”来人道,“一切都如你的预料,所谓蛮族大举入侵,大概是其他部落想逼迫他发兵东陆。”
                  “呵呵,”庙中的人低声笑着,“我料得中他,却猜不出你,因为他还是当年的吕归尘,你却不再是自己。不过青阳建国之初,正是内乱未熄,外敌临门的关口,你若起一支大军,强渡天拓大江,直捣朔北原,无疑羽人和夸父两族都会兴兵助你成功。”
                  “我已经和他订立盟约,我有生之年,大燮不会踏上蛮族的土地。”
                  “盟约?”庙中的人笑得越发大声,虽然那笑声听起来有如风中的残烛,“你当真会把盟约放在心上?你我的行事风格,趋利而动,毕全功于一役,应该不是如此的。”
                  来人没有理会他的狂悖,低声道:“十四年前,我与他第一次订约,本以为这是一生的盟约,没有想到最后到这个地步……这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订约,直到我死去,不会改变!”
                  “十四年前……还是胤朝成帝四年吧……”
                  I


                  IP属地:湖北11楼2013-02-08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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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牙】
                    夕阳,菊花,春天的风。
                    五千里冀州的莽原,在一天的最后时分如此寂静,空气中幽幽扬起古老的雄歌。曾经热血奔驰的英雄们已经被埋葬,他们的名字已经被尘封在历史中,当年的血则干枯在荒草和尘土下。
                    白衣的女孩跪在被北风剥蚀的朽木碑前,千千万万的发丝金缕一样被风吹散。映着衰老的斜照,发间雪白的曼陀罗花黯淡得如同那些已经失去的岁月。
                    老人在少女的背后吟唱再也无人相和的古老战歌。不再是当年,旧时代的武神疲惫的喘息在纷乱的战争中,传说即将被遗忘,只剩下最后的天武者依然在追忆那些轰轰烈烈的理想。
                    一缕缥缈的香烟追随着风上了天空,燃尽的香碎成了一捻细细的灰。
                    “我的父亲……我的儿子……”老人嘶哑的声音仿佛漂浮在空气中,久久也不散去。
                    女孩回过头,老人对她淡淡的笑。
                    “走吧,”老人挽起她的小手,“我们还有很远的路才能到扬州。”
                    那是胤喜帝八年,离国诸侯威武王嬴无翳以铁甲五千骑,赴汴梁朝见胤喜帝。诸侯震动,东陆九关纷纷陈兵以备,乱世的烽烟越燃越烈。谁也不曾注意这一对老幼悄悄的穿越了数千里海陆,一路风尘的去向了尚且平静的扬州下唐国。
                    四根手指缓缓的掠过了枪身。
                    七尺七寸的虎牙枪,黑色的枪刺边缘,乌金色的刃极为流畅的汇成一点寒星。没有枪缨,镏金的虎头吐出了长达九寸的枪刺。精炼的熟铁一直包裹了枪杆前方近两尺五寸,只有靠近枪尾的地方才露出木杆本身的紫檀色。
                    猛虎啸牙枪,这是一杆战枪,战场上无数鲜血磨砺而成的武器,长度和重心都配合得完美无缺,枪刃精密的弧度保证它可以轻易刺穿三重铁铠。整个九州大陆上,也只有人类的设计配合河洛无法比拟的铸造工艺,才可能在一块顽铁上凝聚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对面持剑的人也知道枪的威力,他的步伐极其小心。双方对峙着变换位置,持剑者留下的无数脚印中竟然有北斗隐约成型了。两尺七寸的剑含在剑鞘里,持剑者不断的变化着按剑的角度和手法,根本不让持枪者看出他的心念。
                    一只鸟儿落在了枪和剑之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里弥漫的杀气,瞪着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左顾右盼。
                    持剑者的目光似乎微有变化,只是一瞬间。可是一瞬间已经足够,猛虎啸牙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发出的唯一的一枪,没有后势也没有变化。
                    枪出如电,一击必杀!
                    气流从枪上猛虎的口中钻入,从虎耳流出,发出沉雄的虎吼,虎头上用白银嵌成的双眼竟象是忽然闪动了。持剑者绝妙的步伐在这一击下彻底崩溃,他的剑拔到一半,手已经失去了拔剑的力量。持枪者的枪势毫不留情,电光更烈,鸟儿惊飞而起,一片落叶被枪刃破成了两半,枪锋直指持剑者的胸口。
                    “噗”的一声闷响,剑和虎牙枪一起落在了地下。
                    静悄悄的苑子里,敌对的双方依然对视,一双是柔和的淡褐色,一双漆黑如墨。
                    “父亲!”淡褐色的眼睛的少年嘴角弯了弯,似乎要哭的样子,一只小手指向了自己的敌人。
                    对面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虽然身材不矮,可是看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以及满脸倔强的神情,就知道其实还是个孩子。他捂着被投掷到的手腕,克制着酸麻。
                    “我赢了的,”方才持枪的孩子说。
                    他的虎牙枪是被旁边青衣男子用一枚铜币打落的,而持剑的少年却是因为恐惧而让没有机簧的剑滑出了剑鞘。从他出枪的气势和手法,对方是绝对没有机会抵抗。
                    青衣的男子挥了挥手:“输赢我自然知道,你练枪比弟弟多出两年,练的又是猛烈易成的毒龙势,赢了没有什么可高兴,输了才不应该。”
                    “父亲!”弟弟看父亲并不责怪哥哥方才的枪势太猛烈,觉得非常委屈,眼泪好像都要流下来了。
                    “谦谦君子,当以沉毅为本,少悲喜,多静思,”父亲对幼子温言道,引用先贤的训导,让儿子不要轻易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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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13楼2013-02-08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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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又转向长子:“你刚才那一枪错误太多,犯了战法的忌讳。即使是毒龙势,也不该猛烈过度,如果你第一击不能成功,你根本无法闪避敌人的反击。”
                      “如果我的枪法强于敌人,一枪就可以杀了他,他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长子脾气的倔强似乎是更胜于他倔强的外表。
                      “如果你枪法弱于敌人呢?”父亲有一丝不悦,却克制着没有表现在脸上。
                      “那我就输了,反正最快的枪势还是杀不了他,就是留有余地我也赢不了,”长子的说法极其直白。
                      “荒唐,”父亲皱起眉头,“何况刚才你弟弟因为一只鸟儿走神,是少年的天性,你根本不在乎那只鸟儿,一点孩子的天性都看不出。圣人说为人最重要的是天性自然,你才九岁就只专注武功,长大了终究不是好事。”
                      “我不知道什么圣人,”长子毫不顾忌的盯着父亲,“弟弟读过书,我没有读过,我将来是肯定要上战场的,我要是有那种天性,随便一个敌人就把我杀掉了。”
                      “小小年纪,怎么顽固到这个地步?”父亲不愿再多说,起身挽起了幼子的手,“昌夜和我去书房读书,野儿你好好想想我教你的枪术,不要我说的都当耳边一阵风吹。你也算我们姬氏子孙,不要将来白白把性命送在战场上了。”
                      “哼!”被父亲拉走的幼子悄悄回头对哥哥做了个鬼脸。
                      可是哥哥却连看都没有看他,自己拾起了地上的虎牙枪,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的用衣袖擦拭那杆利器。
                      书房里笔墨纸砚分列,精美的雪梨木的书案靠在窗户边,比普通书案矮了一些,是姬谦正特意按照幼子昌夜的身高定制的。煦暖的阳光从雕花窗外照了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柔和,窗外潺潺得流水声分外悦耳。到了这里,人不由的就静下心来。
                      姬谦正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五经注疏》。
                      姬谦正笑着说,“今天就考《五经注疏》吧。”
                      “是,父亲,”幼子姬昌夜极其乖巧,立刻坐在书案边,拾起了一根墨笔。
                      南淮城是下唐国都,在扬州和豫州之间,是胤朝建朝时分封的七大诸侯之一。幽王六年宫室裂变,王叔夺取了靠近豫州的一半国土建立上唐国,不过繁华的都市还都在下唐的地界,国力依然强盛。扬州商会的势力支持着下唐宫廷,所以在纷乱的时局下,下唐是少有的安定繁华所在。下唐崇尚柔婉的文风,用胤朝旧制取士,《五经注疏》是选贤的重要经典之一。
                      “《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姬谦正问,“何也?”
                      “帝柔怀天下,所以用杀者,非好杀,不能不杀,”昌夜朗声道,“用杀以吓天下,是帝德。”
                      “非德,且换一个字看。”
                      姬昌夜轻轻一笑,笑容极象他美丽的母亲。他没有说话,而是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姬谦正凑上去看,是一个“仁”字,字迹饱满流畅,很有笔力。
                      父子相对微笑。
                      胤朝旧的取士制度,对于仁德信义勇这一类品德的分析特别细致,常常在古书中选取典故考试,问一个典故是帝德帝仁还是帝勇。这类问题通常读经几十年的人也晕头转向,往往是宏论写得慷慨堂皇,选的答案却错了。姬昌夜虽然只有八岁,却对这一类问题的剖析旧细致入微,姬谦正心里当然高兴。
                      姬昌夜凝神练习书法,姬谦正欣慰的看着幼子,很有作为父亲的快乐。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姬谦正才悄悄开门出去了,生怕打搅了幼子读书的心境。
                      一出门,姬谦正就看见了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
                      长子姬野怀里抱着那柄高出他自己两尺的猛虎啸牙枪,竟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姬谦正看向他的时候,姬野也毫不闪避的直接抬起头来看姬谦正。目光在空中一碰,竟是姬谦正避开了。
                      “野儿,你不去练武,在这里干什么?”
                      “路过,”说完这句话,姬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远处。一会儿,猛虎啸牙枪独有的虎啸声又一次响起,姬野似乎已经在小树林中练起了枪术。
                      姬谦正皱了皱眉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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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14楼2013-02-08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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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胤朝的贵族子弟中,姬谦正为人低调,才华却并不普通,马下是文臣,马上是武将,投掷铜币伤人的技巧更加罕见。可惜下唐取士喜欢少年,姬谦正再三自荐不成,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姬野是侧室生的,幼子昌夜才是正妻的孩子。虽然更喜欢昌夜一些,最初姬谦正也说不上讨厌姬野。他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长子了,也许是姬野性格太强,不会讨人喜欢,可是很大程度上,是姬谦正讨厌他的眼睛。
                        无论是东陆的人还是北陆的蛮族,眼睛都不是纯黑的,只有不周山和昆仑间的夸父才有纯黑的眼睛,姬野的眼睛却比一个夸父还要黑。那种纯正的黑色使姬野的眼睛看起来极其的深。当别人看他的时候,姬野不象通常的孩子那样会低下头去,而是以一种冷冷的目光和对方对视。结果通常是××也被姬野的目光吓退。
                        “眼神可恶,”姬谦正曾经对妻子说。
                        姬谦正渐渐的讨厌起这个儿子,尤其是有闲言碎语说姬野有夸父的血统时,姬谦正士族的高贵性格让他极为恼怒。夸父是身高可以超过常人一倍的巨人,通常也被看作野人,虽然有人类的外形,可是他们和人类混血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更何况姬野身为侍妾的母亲也完全是个普通人。
                        据一些姬谦正熟悉的星相师说,夸父和人类在上古确实有血缘的关系,所以偶尔有人生出夸父一样的黑色眼睛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姬谦正依然疑心了很久,不断的回忆当年侍妾怀有姬野的时候。直到确认了完全没有可能是侍妾和那种动物一样的野蛮种族私通,姬谦正才放下心来,可是对于姬野的厌恶却依然不减。
                        姬野似乎也毫无取悦父亲的打算,他的所有精神都凝聚在时刻不离身的猛虎啸牙枪上。
                        家传的虎牙枪有不为人知的来历,原本姬谦正更想传给幼子昌夜。可后来姬谦正也只得打消了那个念头。
                        四岁那年,姬野偷偷跑入禁室,好奇的看着虎牙枪,慢慢伸出了小手去摸它。当时大怒的姬谦正闯入禁室,忍不住要抽打姬野。也许是当时他的神色吓到了姬野,孩子竟然猛的抱起了虎牙枪退入了墙角。姬谦正愤怒更甚,干脆把姬野和虎牙枪一起锁在了禁室中。足足过了半个月,在侍妾的苦苦哀求下,姬谦正才开门打算放出姬野。
                        出乎他的意料,从窗口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只动了很少,而姬野竟然保持着半个月前的姿势抱着虎牙枪蜷缩在墙角里一言不发。姬谦正要从他怀里抽走虎牙枪的时候,姬野却使足了力量去反抗。姬谦正盛怒中一掌抽向了长子,就在那个瞬间,沉雄的虎咆声在虎牙枪上响起,虎威之烈竟是姬谦正本人也不敢想象的。
                        姬谦正知道虎牙枪已经不是他的了,而是属于长子的。虎牙枪里封印着姬氏先辈的灵魂,在那半个月里,枪中的灵魂竟已经选中了姬野作为虎牙枪的继承者。这个事实,即使姬谦正也不得不承认。
                        禁室中的半个月后,姬野性情似乎有些变了,不再喜欢孩子的玩具,只是专心练枪,性格也更加倔强。
                        那以后,姬谦正因为虎牙枪的事情更加疏远长子,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教导幼子书文和剑术上。


                        IP属地:湖北15楼2013-02-08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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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缓缓的抱枪在怀。
                            他有点不满意刚才的最后几刺,虽然他天生力量就比普通的孩子大,可是三十四斤的虎牙枪几乎有他三分之一重,挥舞到最后力量还是无法支持。他练习的毒龙势还是最耗力量的枪术。
                            慢慢调整着呼吸,姬野目光微微一瞬,漆黑的眸子瞄中了前方的桦树。回气的速度,他比普通人都要快得多,仅仅是略为调整呼吸,力量就回到了他的双臂中。
                            四指扫过枪身,虎牙枪被拉开在姬野的双臂中。他的身体好像一张绷紧的硬弓,弓上搭着一枝可怕的箭。
                            静静的,姬野没有动,他却开口了:“谁在树背后?不要躲在那里看我。”
                            他的枪尖指定了桦树,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如果你想让枪变得更快,一刺的力量更猛烈,光爆发力量是没有用的。关键要调整手臂的位置,让小臂和枪身贯成一线,在吐气的一瞬间把全部力量送出去,当你的整个臂长都用尽之后,枪尖应该正好到达敌人的心脏。如果早了一点,你的全部力量还来不及吐出,晚了,则你的身体会阻碍枪的威力,”老人缓步走出了树林,根本不在意姬野手中危险的虎牙枪。
                            姬野收回了枪势,诧异的看着雪白色头发的老人,还有他手里挽着的白衣小女孩。
                            “你姓姬么?”老人微笑着问。
                            “我叫姬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认识你,”老人的目光凝聚在虎牙枪上,“可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柄猛虎啸牙枪。”
                            老人的身后有一只长形的包袱,用雪白的绫子包裹着,八尺多的长度,超过了老人本已经惊人的七尺身高。姬野的眼睛盯在了老人的包裹上。
                            “是枪么?”姬野指着老人背后的包袱。
                            他这样无疑是直接指着老人,在贵族看来是极其无礼的,可是老人却并不愤怒,反而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是枪的呢?”
                            “如果我有你那么高,那个长度是最适合的枪长,而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那你一定是一个用枪的武士,怎么会不带枪呢?”
                            “看,”老人拉了拉身边的小女孩,“下唐也有这样聪明的用枪武士。”
                            被称作武士让姬野很惊奇,小女孩的笑容让姬野更惊奇,她笑的时候,那对幽深的玫瑰红色大眼睛特别的生动,是姬野没有见过的。
                            “孩子,我要见你的父亲,”老人褪下了右手的一枚铁指套,“给他看这个。”
                            指套在姬谦正的掌心里沁出微青的铁光,只是一个很朴实的指套,上面有一个叼着星辰的鹰头。翻过来,姬谦正的手指触摸到了指套内侧细微的铭文。
                            冷汗悄悄的留过姬谦正的耳边,长子带来的又是可怕的客人。
                            “你出去,”姬谦正起身说,“请客人在前厅中等候。”
                            姬野离开后,姬谦正打开了密封在墙壁中的铁匣,一枚几乎完全相同的铁指套静静的躺在铁匣中。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畏惧着这枚指套,他觉得它是活的,有生命,会思考。指套只是在沉睡,姬谦正不只一次的告诉自己,而且它一定会苏醒。
                            “铁甲依然在!”姬谦正的声音响起在前厅中,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念这句话,声音有些发涩。
                            “依然在!”正在低头喝茶的老人也不抬头,低声说道。
                            “野儿,你出去!”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羽然,你也出去玩一会。”
                            姬野惊讶的看着父亲手指间同样闪烁着一枚铁指套,而他方才交给父亲的一枚被放置在父亲手中的托盘上。
                            小女孩看着姬野在发楞,竟然主动上去扯了扯他的手:“我们出去玩吧。”
                            很多年以后,姬野在灯下握起了羽然的手。
                            “小时候,我以为我的手比别人的脏,”姬野微笑着说。
                            “为什么呢?”
                            “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拉我的手,除了你。”
                            “从青州来?”姬野破天荒的坐在苑子里的假山上和羽然说话,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青州实在太遥远,好像人一生翻山越岭都无法到达那样远。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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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接触枪身的瞬间,姬谦正才发现自己劈空了——枪上完全没有力量!
                              在来不及眨眼的间隙里,长枪随着姬谦正凝重的剑而翻转。老人的左手甚至已经放开了枪身,只是右手反握枪杆,微微的拨动食指,长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到了姬谦正的右手小臂上。姬谦正的剑却因为凝聚着力道而完全落空。
                              “啊!”姬昌夜不禁叫出声来,他的武术不如姬野,可也看出老人这一枪已经是必然么削下姬谦正的小臂,他不敢相信武术如此的父亲只败在一枪之间。
                            虎咆声!
                              暴烈的虎咆声在姬昌夜的惊叫中席卷了整个苑子。
                              姬野的小臂完全和枪杆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他踏前三步,第三步结束的时候推出了虎牙枪。随着一声暴吼,所有力量在那个瞬间贯注到枪身中。他身体最后的冲劲和自己的力量一起推动枪锋,在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间,虎牙枪将从背后正好点中老人的心脏!
                              “叮!”
                              一声尖利的鸣响,静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姬谦正手中的战剑劈歪了姬野的枪锋。而老人此时已经闪出了半尺,微笑着看着这对父子。他闪开后,姬野的枪势就跃过七尺,直刺向姬谦正了。相对于姬谦正眼睛中的惊讶,姬野惊异的神情更加明显。
                              老人轻轻拍了拍姬野的胳膊:“手臂还是显得僵硬了一点,全力推枪绝不是要逼迫自己用力,全部的力量要向水流那样涌出,平稳的推枪将给你更快的速度。”
                              姬谦正不悦的扔下了战剑呵斥道:“野儿,你疯了么?”
                              姬野看了父亲一眼,并没有多说话,默默的撤枪回去。
                              “叫你好好思考枪术的奥秘,你的枪势却变得越来越暴戾,迟早死在战场上!”姬谦正喝道,“难道我们这一场格斗,你就没有看出什么是枪术的精华么?”
                              羽然不忍心看他站在那里被父亲责骂,上去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老人挥手阻止了羽然,又对姬野笑着说:“为什么你么出枪那么快那?你没有看见我刚才是用缓慢的变化克制你父亲的剑么?”
                              “那是你的枪术,”姬野说,“如果我的枪在你的枪之前到达,你缓慢的变化根本没有用,只要我快得你闪不过,最多也就是我们同归于尽。”
                              “闭嘴!”姬谦正看儿子说得越来越放肆,不禁大怒,“你杀一个敌人就用尽全力,再来新的对手怎么办?”
                              “对啊,来新的敌人还怎么办?”老人依旧微笑,刚才姬野在背后刺击他给姬谦正解围,他似乎并不恼火。
                              “真正的武将,一生也无法遇见几个值得用全力的对手,我一枪杀敌已经足够了,”姬野说,“如果不巧有两个一起来,那我不会跑么?当然你的枪术也很好。”
                              “哈哈哈哈,”老人忽然笑了起来,雪白的长发随着他欢畅的笑声而震动。
                              “握一下我的枪,”老人把自己银色的长枪递给姬野。
                              姬野握住老人的枪的时候,脸色忽然变了。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想的没有错。猛烈的枪术和变化的枪术各有自己的优点,最终目的只是保存自己而击溃敌人。学习最高的枪术根本不需要考虑第二个敌人,因为杂兵不值得你动手。事实上我刺击你的父亲的一枪也几乎用了我最高的枪术,只是你以为我很轻易的战胜他而已。”
                              姬野默默的点头。
                              “虎牙枪是一柄暴烈的枪,很多年前它就是,”老人对姬谦正说,“姬氏终于出现了继承它的人。这让我想起从前。”
                              老人拉起羽然的手走向了门外:“姬先生,我想你应该融了那枚指套。这个使命不是随着血缘流传的,只有希望为此战斗的人才会成为真的天驱武士。如果你不想,不必要勉强自己。”
                              姬谦正怔怔的站在那里。
                              “不过我来到这里的消息希望不要泄漏,”老人回头的目光里有一丝隐约的锐气,“你应该知道这个团体的行事规则!”
                              “是。”
                              老人和小女孩离去后,姬昌夜急忙跑去看楞在那里的父亲,姬野却看着自己自己的手在发呆。
                              “没事,”姬谦正环顾两个儿子,“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
                              昌夜急忙点头,姬野却好像没有听见父亲的话,喃喃的说:“原来是这样……”
                              “到底怎样?”姬谦正怒道。
                              “那柄枪,”姬野看了父亲一眼,“那柄枪非常轻,轻得就象没有重量一样。用它的人绝对不能使用暴烈的枪术,用虎牙枪的人也不可能有它那样的变化。”
                              姬野自己走进了树林,更烈更强的虎咆声响起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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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08:2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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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妻子一边摸索着为姬谦正除下青色的缎袍,“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我也不能说么?”
                                “不要再问了,”姬谦正的声音少有的硬,“你也应该知道九州广大,外面的事情绝不是我们可以管得上的。他能够退去我已经很高兴了,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天机已动,星命变幻,举动不当我们姬氏可能就此灭亡!”
                                “听昌夜说他很赏识姬野?”
                                “野儿在武术上确实有天赋,今天他刺杀那人的一枪是被闪过后才到我的胸口,如果他的枪尖在力道最强的那一点到我的胸前,我要接下就会非常吃力,”姬谦正微微叹息,“可是枪势太烈,终究是个暴戾的性格。”
                                “都是你当初坚持要教他枪术,”妻子恨声道,“他现在练了枪术,那双黑眼睛更凶,平时瞟我一眼也吓得我不轻。一个侍妾的儿子,你教得却比昌夜还好,难道如此厚此薄彼么?”
                                姬谦正无奈的长叹一声:“对于昌夜我才是花了心血的。野儿所练习的毒龙势本身带有烈性,不是中正平和的枪术,所以才会进境快过昌夜。我教昌夜的大齐剑术才是姬氏最高的武术,上手艰难,可是以后的成就一定超过野儿。而且昌夜学文练武,成就比野儿高十倍百倍也不难,武士不过抵挡几个敌人,昌夜却可以有统御一国的才华,不能比的。”
                                “那你何必又教姬野,他那种乖戾的性子,随他去好了,”妻子有了喜色,却还在埋怨。
                                “上阵亲兄弟,”姬谦正笑道,“野儿虽然不是可造之才,不过练成一点武术,将来昌夜成了大器,还可以保护昌夜,跟随他做一个参将什么的。对昌夜也好。”
                                “你就是想都周到,”妻子再也无话可说,吃吃笑着给姬谦正压上了棉被。
                                屋外,有星有月,天地万物沐浴在银光中,一片静馨。
                                屋檐下,一个还显得单薄的黑影独自站在星辰和月亮都照不到的黑暗里。
                                屋内细碎的声音渐渐模糊,姬野抬头凝视自己怀里的猛虎啸牙枪,枪锋分外的寒。他折了回去,没有去向前方的树林,那是他喜欢在夜里练枪的地方。
                                十一岁的少年抱着枪默默的走在苑子里,连屋里的姬谦正也不曾发觉他的来去。姬野的脚步象一只潜行的猫,姬谦正总是说那不是磊落的脚步,不过事实上猛虎的脚步和猫并没有区别,只不过姬谦正未曾见过真正的猛虎。
                                走到了墙边,姬野使劲搬来几块巨大的石头垒起了一个阶梯,然后悄悄的爬上了墙头。沿着墙头默默的走,无边的南淮城在他脚下沉睡。姬野只是这样走着,一遍又一遍的来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最后姬野坐在了自家的屋顶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枕着自己的膝盖,好像要在微寒的夜风里睡着了。
                                “姬野,姬野……”有人在背后小声的喊他。
                                姬野吃惊的回过头来,看见那双玫瑰红色的眼睛在看他。白日里来访的小女孩羽然竟然也跑上了屋顶,姬野竟然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刚到南淮,想出来看看,”羽然说,“可是白天我不方便出来啊。”
                                “怎么了?”
                                “你真的看不出来啊?”羽然坐在姬野的旁边,凑到他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还有头发。和你不一样的,对吧?”她是深红色的眼睛和淡金色的头发。
                                “我看见了,我只是觉得也挺好看的,”姬野很认真的回答。
                                “给别人看见也许就不好了,”羽然说,“我看你父亲对你很凶的样子,就想再来看看你,他后来骂你了么?”
                                姬野摇头:“其实他也不常骂我的,他并不是经常管我。你父亲管你么?”
                                “我没见过他,你在这里坐着不冷么?”
                                “不冷,我不是很怕冷的。我刚才想去练枪,可是现在不想了,我又不想睡觉。”
                                “那我和你说话吧,”羽然说,“我偷偷跑出来,要等爷爷睡熟了才能回去,要不然就糟糕了。”
                                “别陪我了,”姬野低声说,“你要是想看南淮城就去看吧,听说国主夜里在宫门前会有联诗的灯会。”
                                “不用担心,我这次陪你说话,下次也不会拉你陪我的,你出海的时候画龙回来给我看就可以了,”羽然狡猾的笑,因为一个隐秘的原因,八岁的羽然比十一岁的姬野还要敏锐一些,她看出了姬野的神情远不如白天的时候振作。
                                “画龙么?”
                                “是啊,你不是答应的么?不会耍赖吧?”
                                姬野忽然站了起来,声音变得很冷漠:“我不会画龙给你看了,因为我根本不会画画。没有人教过我,我连字都不认识!”
                                羽然有些吃惊:“你父亲看起来很博学……”
                                “反正我是不会的,”姬野打断了羽然的话。
                                凝视着月光下那张倔强的面孔,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拉了拉姬野的袖子:“那你想学写字么?”
                                想了很久,姬野微微点头。
                                羽然把姬野拉着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姬野的掌心:“那我教你好了,反正人族的文字也很简单……”
                                姬野根本没有听清羽然后面半句话,他只是呆呆的任小女孩纤细白皙的小手在掌心画着。
                                “但是我教会了你,你以后出海要画龙给我看哦,”羽然笑着。
                                姬野低头凝视着羽然深邃的深红色眼睛,他黑色的眼睛中目光依旧锐烈。可是羽然并没有避开,她只是眯起可爱的眼睛,看着姬野笑。渐渐的,姬野锐烈的目光融化在羽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人在少年羽烈王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
                                “你不怕他的眼睛么?”蛮族青阳的开国之主吕归尘曾经问羽然,即使他第一次见姬野的时候也被他的目光所震撼。
                                “不怕啊,”羽然说,“反正我觉得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胤朝喜帝八年十二月,报马四野奔驰,东陆烽火遮天。喜帝传诏十五国诸侯,共讨离侯领太尉衔嬴无翳。十五国大军逼近汴梁,大量不知来历的秘道士出现在十五国军中,军容空前强大。离侯在豫州锁河山下设下铁甲重骑,辅以重金招募的秘道家七十一人。那一战后世称为锁河之战,十五国联军崩溃七成,离军也大损,尸山血河。双方各退三十里,胤喜帝和胤都汴梁依旧在离侯手中。
                                胤朝喜帝九年四月,喜帝崩,离侯拥戴成帝即位。成帝加离侯为离公,诸侯再退三十里,下唐退出十五国联军。
                                是年,燮羽烈王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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