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著门,筛筛地颤抖起来,听见自己的心跳,那剧烈的声响她从未听过。就算是先前她认为白哉也爱著自己的时候,那种欣喜快乐之情的心脏声也比不上现在。她从远处有听到某种声响,有某个东西从高处下坠,有某个东西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有东西在丝线的上面,那纤细的线已经破裂,堕落的声音又尖又响,(小丑一直都是尖声笑著的,为什麼?为什麼?)直逼她耳际,为什麼?她尖叫,笑比哭难看,无声的叫声回汤在她耳际------(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震耳欲聋,她回身便跑,心脏麻痹又肥大,梗在喉头,一边跑一边颠扑(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风声吹在她耳边,恋次在喊她:「露琪亚!露琪亚!」老宅低哑枯哑的声音沙沙作响尖尖冷笑,她手指都是汗(谁死了,有人死了吗?有谁是爱著谁的?有人爱著我吗?)额际汗涔涔(我是谁?我是谁?露琪亚、姓什麼?我是谁?我是谁?)
露琪亚把手指放在心脏处,自觉无力去掌控这活绷乱跳又悲愤不已的生物,头昏眼花,眼睛热辣辣,啊,有液体从七窍中流出,她觉得头昏目眩,她明白心脏再这样跳动下去她是会死的,她要有个人把她捏碎,不然她就要去捏碎别人了,她要呕吐了,她要流泪了,她拿起刀,一回头,恋次正站在她房门口。
一护察觉到今晚的气流不大一样,方向与往常不同,味道也漂浮不安,一回神,露琪亚站在他面前,神色疲倦,刀尖上有血滴落,她将哭未哭,发丝黏在额角。
「你怎麼了?」
她置若未闻,许久之后才说:「一护吗?」
「是啊。」
她的手发抖:「我刚杀了人!一护!该死的是他还是我!?」
刀穿过恋次心脏时她毫不犹豫,只觉得痛快,无与伦比的愉悦,为什麼不毁了他?她心里的声音在叫,但这快乐毕竟减了几分,她应该要在恋次还爱著她的时候伤害他的,现下?现下已经太迟了。
恋次闷声不响任由刀穿过他的胸膛,露琪亚神色凄惶茫然,恨的咬牙切齿。让他想起在久远的以前,露琪亚也这样上下牙齿打颤地流泪:那是海燕死的时候,她杀死他的时候,她一刀结束他的性命的时候。毫不留情,她害怕的簌簌发抖,跑向浮竹队长跟静灵廷,拼命地说服自己没有错。他明白,恋次想,他都明白,表情是一样的惶惑,但那隐含的恨是在她刺杀海燕时所没有的。
「露琪亚?」
「不要叫我!」
「露------琪-----亚-------」恋次的声音都变了。不只是为刀深,而是露琪亚颤动的双肩、猛力的呼吸、圆鼓鼓突出的双眼,快要窒息而死的模样。
刀向前平刺之时,露琪亚只觉得平静,但在刀身啵地进入恋次的肉身之后,不怀好意的冷笑便传遍她的全身,皮肤颤栗舌头吐出,她茫然四顾,不明白这奚落的笑声自何而来。从心底深渊出来的吧?但并不是,心深处的水池已变泥沼,水草缠绕一身。那声音是从宅子里来的,风吹起,恋次的脸已然扭曲,白哉出现在门前,漠然地叫她放手。
「露琪亚!放开他!」
露琪亚倏地松手。挂在她门前的画轴咚咚落地。
恋次苦笑:「呵…..没想到到这时候还是队长有办法。」
她无法分析这句话里打情骂俏的成分有多重,她不停的退后、摇头、颤抖。
头上影树的叶子漫天飞舞洒了她一身,所有的木柱都在咯咯颤动。「为什麼要骗我?」她无声地问:「为什麼要让我怀著无谓的希望?为什麼要玩弄人心?这是古老的咒语?还是狐狸的阴谋?」
古井发出萧萧的响声,转轴辘辘转动,木桶打到井水面「漂」地一声。
(难道他不是为著爱你?难道不是因为这样而领养你?可以朝朝夕夕对著你?)
如今整宅静默,所有动作停顿不前,时光定凝不动,呼吸轻晰可闻,露琪亚自己的(急促而喘),恋次的(痛苦而扭曲),白哉的(安详静默)。
「现在回到你的房间去吧。」白哉扶起露琪亚,但声调是命令没有感情的,像催眠师对被催眠的观众:「现在回到你的房间去吧,现在回去你的位子吧,什麼都没有发生。」
她挥开他的手:「这是什麼时候的事,告诉我!」
「什麼东西是什麼时候的事?」白哉皱眉。
「大哥…..你和恋次…..是什麼时候的事?」
「我和恋次什麼事都没有。」白哉答的很快,恋次倚在门边喘气著,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笑了出来。
她恨他。无庸置疑地,那刀要再刺的深一点。
她颤抖地开口:「大哥,你….你还记得姊姊吗?」
「是的我当然记得。」白哉面无表情:「所以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同时,也是我妻子的妹妹。」
就在此刻,时光开始转动,天地巨变,光亮晦暗不定。露琪亚是这麼感觉的,天旋地转,所有的人都跳起了舞,琅琅和服底下的白骨。所有的白兔直起身子,以红眼看家族的闹剧。姊姊在大哥身后,她低著头没有表情,但露琪亚知道她笑了,如此温柔,一如生前谅解和宽容。氾滥的微笑氾滥的胜利。不错,她赢了,大哥终於此生此世只爱过她一个女人,深夜里鬼魅的扼杀。
风声尖利,所有人的衣袖飞舞,没有女人会在这里得到幸福,一个也没有!这是古屋的诅咒,死者的嫉妒,在这里生活的人的宿命:我们不要你获得爱,即使得到了也终不能长久。露琪亚紧握著手,刀在手边与她的思想共鸣著,嗡嗡蠢蠢欲动,白哉现在在恋次身边,为他不深不浅的伤口治疗。
去死吧,大家都去死吧。大哥,不要现出那麼心痛缠绵的表情,露琪亚的五脏六腑在翻转,那神情不是应该对著我吗?终究我还是什麼都没有吗?就算所有的事我都已经反覆细看恋恋不舍,但也只是过客,还是要到别处去吗?还是落到别人手里吗?
她要把恋次的脸孔抹去,她算准了恋次不会还手,没错,没错,就算再怎麼样,他也爱过她,他心有歉咎,他要露琪亚快乐高兴,为此不惜一切代价。露琪亚都知道,她轻轻移过去,手掌里是缩小了的冰冷凄清的袖白雪,下一刀再刺过去的时候,她迷乱混沌中仍有一点清明:就是要置恋次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