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 公元二零一三。二。十四 9;15)
“夫子再见。”
“夫子再见!”
腊月天很冷,孩子们终于放学了。终究是孩子,屁股离了板凳,前一秒还规规矩矩腰板挺直下一刻便蹦蹦跳跳三五成群的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甜甜地和夫子道声再见。
木京微微摇了摇头,唇角一抹无奈的笑,心里念叨着:一群顽童,一群顽童,一边拾掇着案上的笔墨书卷。
收罢,拢拢微凉的指尖,走出这屋子向西行。蓦地见面前一堵青灰砖墙,心下一凉,吟在嘴边的那抹笑渐渐收了。片刻后,寂然转身离去。浅灰色的袍子被腊月的风卷起一个美丽苍凉的弧度。
除夕夜。
烟火人热闹地在夜空盛开,映着巷子尽头孤落落的小院。
木京的袖子被挽到小臂,一人在烛光下作画。刚沐浴完黑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被烛火映得微微发红,如匹上好的缎子。
叩门声忽的响在静谧的室内,伴着一句:
“段先生,我家少爷给您送了壶酒,您请开下门。”
来人似是与木京很熟,只说是他家少爷,也没说是哪家。
“是青竹啊,快进来吧。”木京刚说完便后悔了。自己尚未束发,况且……正后悔间来人已开门进来。烛火猛地一晃,颤抖着。
“我家公子说,今年除夕,您说什么也不肯来江府过年。只好给您送坛好酒,说是八年前便埋在西厢门前的桃树下,这次……”
说到这,青竹一停,走进屋来看见木京长发垂肩,映着烛影,不知怎地便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的停了片刻,方继续道:
“这次给您送来,聊表我家公子一片心意。”
寒风从半掩的门灌进来,木京掩了掩衣领,一笑,道:
“辛苦青竹了,酒就放着吧,寒舍简陋,不便多留,快回去团圆吧。”
“我家公子还问您元宵节能否赏光……”
或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了,多谢江公子好意。”
“可是,我家公子说……”
“青竹,不用说了,请回吧。代我谢过你家公子”
这段公子也不知和公子是怎么了,本来那么好的两个人,怎么段公子搬来这里便拒绝了公子所有的邀请不再来往了呢?青竹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嘀咕着。公子看起来很在意段公子,难道他们真是……也难怪,刚才段公子看起来真美,平时都没注意。不过公子已然成婚,这事……
青竹走了屋内又安静下来,烛火也渐渐停了摇摆。
木京的目光锁在那坛酒上。
赭色的套谈,最普通的那种,有着市井的粗糙。那是八年前,他们一起亲手埋在木京住的西厢房门前的桃树下的。
八年前,十六岁的木京从战乱的北方逃难渡过长江,在腊月里晕倒在江府门口。这江府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家长江连成,字子建,二十一岁,是县衙里的太师。就是历来名声不太好,在戏里总是和黑心县令沆瀣一气没钱没权的芝麻官。恰逢芝麻官出门,看见可怜兮兮的木京恻隐之心顿生,便捡回了家。木京清醒后,无处可去。江连成见木京识文断字,便留下木京,做了自己五岁儿子的夫子。
要说这江师爷家请了个夫子,可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江连成上要养父母,下要养儿子。家中还有小马哥、翠花两个下人。妻子半年前死了,也没续弦,穷啊,养不起。
于是木京便在江府开了个私塾,收了七八个孩子。平日里教教子曰诗云,也能马虎养活自己。还有不多的剩余,便到市上买块牛肉,几坛酒。大块牛肉给“高堂”送去,小块的便就着酒在月下和子建打了牙祭。
日子清贫,倒也不乏小快乐。
木京和子建,花前月下,干尽了风雅之事。
说吟诗。二人颇有些小才,也仅是小才。好句子偏偏绕着他二人走。花间一壶酒,学太白舞动凌乱影,乱了头发,半退衣衫,绞尽脑汁换不回一遭妙手偶得之。只好乘醉高吟: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另一人便抱拳称其为旷世奇才,洛阳纸贵之景不日再现如何如何。拿筷子敲碗沿儿,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