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
一灯一筝一人瘦，一抚琴弦一泪流，一遇一别一场梦，一缕相思一缕愁。
第一章 微服
灸纪三十二年，帝薨，太子舞继位，改年号为焱雨。
是年，二月初八。早春江南，小雨霏霏。
男子摘下斗笠，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要了一壶好酒，刚坐定，官道上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鸣嘶嘶，慧眼之人一眼便认出那是世间罕见的汗血宝马，众人惊奇之余，均将视线移向马上之人。
唯有青衣男子独自斟酒，淡定自若，仿佛身处他处，与己无关。
那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唇红齿白，一袭白衣，腰间玉箫通体碧绿，一看便知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隐隐还飘来袅袅兰花香气，想必是那少年佩戴的香袋所致。
随后赶来的男子额间垂下几缕青丝，剑眉上扬，英气逼人。他扯住缰绳，对白衣少年说道：“此去甚远，坐下喝杯茶也不迟！”
白衣少年快速扫了一眼凉棚内观望的人，皱起眉头，低声出语：“赶路要紧！”
男子无奈耸肩，似笑非笑，随后，两匹骏马相继奔驰而去，掀起滚滚烟尘。
众人这才收回视线，回味刚才那白衣少年的眼神。
那是不屑、轻蔑吗？果然是官宦子弟，不可一世。
男子望着草色之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牵动嘴角，抿下最后一口酒，又抛下一锭银子，拿起长剑，悄然起身，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彼时，宫内乱作一团。内侍总管跌跌撞撞闯进永寿宫，连滚带爬。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不好？”
吴太后翘起兰花指，落下一枚棋子，气定神闲。
“回太后，是...是皇上他...”
闻言，吴太后接过宫女递上的信笺，只一眼便恼羞成怒。
“荒唐！”
母后见谅，儿臣微服...毋念...
“快宣叶太师！”

第二章 名捕
快近晌午，雨势陡大，猝不及防。
白衣少年负手而立，透明雨帘模糊视线，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沿街小贩收拢摊子，匆匆离去。行人抱头狂奔，躲避不及。
人声渐渐消散，最后便只剩滴滴答答的雨声，以及那檐下的一声轻叹。
“寒，怎么了？”
男子拔下木塞，将皮囊递给少年，见他凝重的样子心下隐隐担心。
“谢谢，我没事。但愿，不会太迟。”
少年仰头喝了一口，抬手轻拭嘴角。火辣辣的酒顺着喉咙一直燃烧到脏腑，寒意渐消。
“呵，你不信我，也该信他...”
多少带点赌气的成分，男子狠狠放下茶壶，也不顾少年对着他那空空如也的杯子如何无奈。
少年款款落座，唇边笑意依旧，清冷的声线绵软下来。
“修...不是的...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
闻言，男子停止往下送酒的动作，眯起眼睛。少年端起瓷杯碰了一下男子停在唇边的杯子，随后一饮而尽，倒转杯子朝男子示敬。
男子嘴部僵硬的线条微微向上，冷峻的脸多了几分暖色，许是方才烈酒的效用，又许是她的嫣然巧笑吧...
十里之外，刑场。
被捆绑双手的男子颓然闭上眼睛，鲜血，凄美而又醒目，和黄色泥水一起不断蜿蜒。
他正等待脖间冰冷的那一刻。
“斩！”
县令飞出令牌，刽子手摩拳擦掌，抡起泛着森森寒意的大刀。
铮...铮...
两把飞刀如同两道黑影，飞行中双刀错开，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一把将令牌直直击飞钉入桌案，一把将大刀生生截断插入泥地。
县令害怕地从桌下爬起，慌张地扶好官帽，望着停在他眼前的四匹骏马，目瞪口呆。马上四人皆身穿黑衣，头戴斗笠，腰间令牌如出一辙。
“来者何人，竟敢...”
“你说我敢不敢啊...”
一人双脚轻点马背，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县令身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县令吓得屁滚尿流，噗通一声跪下。
“好汉饶命，饶命...”
“啧啧...弦...动作有慢哦...应当如此...”
另一男子飞身下马，急行几步，手中长剑直指县令胸口死穴。
“都别闹了...”
略带责备的铿锵男声让玩得正在兴头上的两人无奈撇撇嘴，不情愿地收回利爪与长剑。
“尊，不要这么严肃...”
另一男子嗔怪地瞪一眼竖起飞刀眼神凌厉的男子，掏出怀中卷轴，轻念出声。
“圣上有旨...炎氏一案疑点重重，特将犯人收监重审...”
县令跌坐在地，嘴唇害怕地一张一合。
“难道，难道是传闻中的四大名捕，天、地、玄、黄...”

第三章 重逢
光明，还未到达最深处，黑暗便以一种不可预知的速度卷土重来。
深邃通道内人影摇曳，男子脚步矫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听来甚是灵异诡秘。
覆满青苔的石阶像一条盘旋的巨蛇蜿蜒而下，一望无边，不知通往何处。
在那黑暗的尽头是否还有更残忍的真相？
男子剑眉微蹙，目光坚定，烛火将他俊美的脸庞勾勒得更为坚毅。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男子收住脚步，低声吩咐吏卒打开牢门。
屏退左右，男子俯身进入牢笼，狭窄的空间内，披头散发的人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神情颓废。
听闻响动，他浑身发抖，抱住脑袋，痛苦哀嚎。
心猛然一跳。见他落到如此地步，内疚不已。
“雨...”男子蹲下身，拨开他额前垂下的乱发，像以前一样抚上他的脸，眼带疼惜。
温润的声线唤回了他遥远的记忆，昏暗的黑色眸子闪过一丝波动。
春光旖旎，水波粼粼，寒水之上，琴音袅袅，歌舞升平。
飘逸薄纱随风扬起，送来阵阵余香。有女人的胭脂味，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香气，还有茶香。
谢和弦提起衣摆，轻盈一跃，横卧窗柩，调整姿势，闭上眼睛。
汪东城一笑了之，端起桌前淡绿纹路的瓷杯，轻轻抿了一口。回味尤甘，却是好茶。
“上好雨前龙井，能不好吗？”
似是猜中他心思，谢和弦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半截柳条，一双小眼睛乌溜溜地转，两条腿还不忘打起节奏。
“你这家伙...”汪东城咬咬牙，飞快瞟他一眼，闷声不响，低头喝茶。
唐禹哲嘴边划过一丝笑意，若是他们两人在一起不斗上一回，那还真觉得不正常了。
收回视线，仔细端详檀木桌前摆放的茶壶茶杯，暗暗感叹，这的主人真是好心思，连茶具都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
“喂，老唐，要不要爷给您弄一套回去？”谢和弦咂咂嘴，脸上带着谄媚的奸笑。
唐禹哲移过头去，眉毛向上一挑，有时候真希望他狗嘴里能吐出点象牙来，做事就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最重要的是，嘴还那么贱，每每能猜中人的心思。
“知道您是有钱的主儿，用不着小的我用不着小的我...”谢和弦一骨碌坐起，连连摆手，险些跌出窗外。
见此情景，汪东城偷偷憋住笑，屁股一转，朝向另一边，假意注视木梁上雕刻的对联，嘴角却忍不住笑意。
朝东而坐的吴尊提起茶壶，给唐禹哲斟了一杯，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从容。
“我说，谁上去弹一曲吧，不然，风头都被他人抢去了...”吴尊扬起唇线，偷瞄唐禹哲脸色。
想不到平素总冷着脸的人也会开玩笑，汪东城和谢和弦默契地互看一眼，最终将视线落在款款而坐的唐禹哲身上。

第七章 疑虑
银月如钩，芳草凄凄，水雾迷蒙，两层楼高的船只向东而行，劈波斩浪，灯火隐隐。
那一地鲜血，触目惊心。烛火摇曳，红色蜡烛噼里啪啦闪着，滴下的烛油开出一朵繁花。
窗前闪过一个黑影。唐禹哲和寒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点点头。
不知几时，身后又多出几道身影。谢和弦、汪东城和吴尊闻声赶到，皆是一惊。
谢和弦欲上前查看，被唐禹哲一手阻挡。见他严肃的神情，赶来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敏锐的嗅觉捕捉到空气中一丝独特的香气，如果没有猜错，那是清风醉，一种使人迷醉昏迷的毒药，中毒之后人不会察觉，会慢慢致人于死地。幸好，下得分量很轻，加上今夜风大，从外头灌入的风很快让它们散发了。
“闭气...”唐禹哲小声吩咐，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掏出几粒交给寒。
寒了然点头，将它们分给谢和弦他们，又拿起一粒含在口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顿觉神清气爽。
唐禹哲上前扶起惊吓跌坐在地的小侍女，将一粒丹药塞入她口中，扶起脚软的她交给身后的寒。
“小心...”寒朝唐禹哲看了一眼，唐禹哲点头让她放心，遂朝地上的女子走去。
寒的心提到喉咙口，遥见那一身红色衣装，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宜臻甜美的笑容还在眼前，她该不会就此香消玉殒了吧？
“还有气息...”唐禹哲将宜臻翻过身来，探其鼻息，有一股微弱的气息喷在他手上，转而惊喜地说道。
但见她腰腹间隐隐一片红，深深浅浅染红了衣裳，层层叠叠的，就像又开出了一朵海棠花，分不清是衣裳的红，还是血液的红。
唐禹哲掏出怀中的锦帕，按在她出血的地方，将她打横抱起，放入寝帐。
“哲，她交给我。”寒将侍女扶至座椅，让谢和弦照顾，慢慢走向闺床。
唐禹哲退出身去，随即半跪在地观察，那一方血液仿佛还冒着热气，应该才一会功夫的事情。
“凶手，还在船上。”吴尊双手抱胸走近，用手抚摸窗柩上的木条，肯定地说。
“嗯，现下船已开至江心，又没听见落水之声，想必他并未跳水逃走。”汪东城朝吴尊看去。
“哼，有我们几大高手在，量他也不敢！就算逃，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谢和弦伸手做了一个胜券在握的动作，痞痞地笑。
寒背对着他们，解开宜臻系紧的衣带，小心掀开层叠的衣物，仔细查看，伤口约一寸左右，扁长狭窄的一道口子，凶手下手既准也快，照道理是不会流这么多血的，难道...
“寒，那会功夫你是不是在此？”
唐禹哲忽而打断谢和弦继续的唠叨，看向坐在床沿的寒。听见唐禹哲的问话，寒并没有回身，从怀中掏出专治剑伤的膏药，轻轻敷在伤口处，只见宜臻痛苦呻吟，额头落满冷汗，秀眉微皱。
寒收拾好东西，将污物包好，放下幔帐，走向唐禹哲。
“见你那会我刚出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吧...”
“那...那就怪了...”唐禹哲摸着下巴沉思。那就怪了，为何...
“我也很奇怪，为何我并未感觉不适？”寒耸耸肩，不知缘故，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颤，回身望着帐中隐隐约约的人。

第八章 设计
“是这个...”寒拿出宜臻送她的荷包，略有所思。
她有闻过，透着一股茉莉淡淡馨香，当时觉得这香味熟悉，却未多想，现在看来，是专用于解困醒神的草物，和唐禹哲炼制的玉荷滴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禹哲走到寒面前，接过荷包仔细端详，嫩绿色和金色的丝线绞缠在一起，绣成泪滴的形状，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茉莉花，又凑近闻了闻，的确有一股子茉莉味。
“如果凶手下毒，她又为何会有解药？这绝非巧合吧？”谢和弦端着下巴，眼珠咕噜噜转。
“凶手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寒...”吴尊出声，音量不大，却如一阵风呼呼作响。
“我看过伤口，狭长薄窄，是利剑所为，可见凶手剑法了得，下手极快极准，可是...”寒好像并未在意吴尊的话，兀自讲出自己的推断。
“可是什么？”汪东城抓抓额前头皮，着急催促。
“照道理是不会出那许多血的...”唐禹哲的眸轻轻扫过寒的脸，发现在他说出这番话后寒同意的表情，淡淡一笑。
“那又如何啊？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一下子说完？急死人了！”谢和弦跳起来，翻翻白眼。
“下毒！”唐禹哲和寒相视一笑，同时开口。
“老唐，算我求你，你给我说清楚好吗？”谢和弦又愣了一下，急不可耐地抓过唐禹哲的手，对他做了一个拜菩萨的动作，样子滑稽可笑。
“我想就连凶手也未必知道他的剑被下了毒！我看过伤口周围的皮色，颜色明显不同，如果我未记错，那是一种加剧皮肉腐烂的毒药，会加快血液渗出...”
寒看向唐禹哲，替其解围，被谢和弦抓着，他英俊非凡的脸色蒙上一层又红又青的颜色，真正是困窘。
“这事真蹊跷...既然下毒又何必用剑？用了剑又何必再下毒？”谢和弦被唐禹哲一手甩开，在一旁踱步来回走动，黑色衣摆翩翩。
“说明，下毒是针对寒，用剑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吴尊收回仰望的视线，眼中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凶手是两个人？或者，这中间有什么关联？”汪东城砸了一拳，愤愤不平。
“弦，你去把船上的人都召集过来。东，你去问问船上伙计有无看见可疑之人。凶手，必定在我等之中。”唐禹哲双手负后，面部淡定，像是已有十足把握。
“寒，你先去帐内，待会如此做...”唐禹哲他靠近寒与她一番耳语，寒听后点头称是。
“尊...”唐禹哲转向吴尊，吴尊面色一如之前清冷，只是眼中倒是清亮，点头默默站到一边，似乎已经了然他接下去要做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狭小的闺阁就站满了人。汪东城照例询问船夫、侍**仆等一干闲杂人等，未有可疑。被召集起来的都是入夜之后留下的王孙贵胄、风流才子，还有那一班画舫的莺莺燕燕。
他们仿佛不知道发生何事，还以为又有得琴听，一副意兴阑珊模样。却不想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个个面容严肃，心下才觉不妥。
那一地鲜血，终是让他们一惊。

第九章 入瓮
天色晦暗，一弯下弦月照着窗，似迷蒙珠光四散流泻，江海咸涩之气涌入，翻搅不停。
烛火映着那一滩鲜血，瑰丽刺目，似天边舒卷流丽的云霞。
“发生何事？”闲言碎语四起，有讶异者，有茫然者，有惊吓者，有淡定者，脸色各自不同。
谢和弦搔搔头皮，万般无奈，想说又不能说，总不能说是有命案发生吧，那可会引起恐慌的。
唐禹哲一一扫视，有一女引起了他注意。别人低头与他人耳语，唯她静然伫立。只见她轻咬下唇，一双紧扣青罗纱衣的芊芊玉手竟有些颤抖，细看，眉如远山，肤如凝脂，脸色在昏黄光线下有些发白。
“臻儿姑娘可好？”一长衫青年目中流露担忧神色。
“臻儿姑娘受了些惊吓，此刻在帐内静养，不碍事。在下唐禹哲，神捕门地字一号捕快，有些事想请教，请各位配合问话！”唐禹哲收回视线，微微拱手，器宇轩昂，不怒自威。
“既然是神捕门办事，我等定当听从！”有识之士听他说是神捕门地字一号，又见其余三人围绕周围，心想他们便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四大名捕，也不敢怠慢轻视。
女子们这才如梦初醒，原来面前之人便是叫天下女子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四大名捕，果然风流倜傥，卓尔不群。一群姑娘心扑通直跳，面露羞涩，眼波流转，仿佛忘了方才的害怕和惊惶。
顷刻间，偌大的地方透着奇异气息。一边是男子凝重，一边是女子娇羞，真正复杂。
“来来来，淑女们请来这边，公子们请去那边！”
谢和弦打破沉寂，向女子招手，另用眼神示意汪东城，好像在说先下手为强对不住了。汪东城也不恼，叫男子一一排队，逐个询问。
女子结伴排成一列，有女不时回望立在一边的唐禹哲，不小心踩到裙角，眼看就要跌倒，谢和弦不知何时越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过，该女顺势躺在他怀中，浓密睫毛微垂，面色绯红，不知是羞还是愧。
“姑娘好姿色，哈哈哈...”谢和弦面露轻佻，轻浮地在她脸上喷了一口气息。
唐禹哲警告地瞥了谢和弦一眼，叫他认真些，又去看汪东城，倒见他一一用笔记录，做事稳重不少，遂面露欣慰。
其实，唐禹哲一直暗中观察方才那名女子，她排在队伍末端，时不时回望锦绣帷帘方向，好像牵挂着什么。
“姑娘可是在担心臻儿姑娘？”吴尊飘至她跟前，唇齿间衔了一抹疏薄笑容。
“嗯...”蓉萱勉强点头，目光迷离，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姑娘莫要忧心，臻儿姑娘一切安好。”唐禹哲立于她身后，和吴尊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但闻帷帐内传来一声声轻嗽，有女子幽幽的声音。寒透过薄纱，隐隐可见一切，适时出声。
两人高出她许多，在她面前和后背投下一阵冷冷阴影，容萱觉得不妥，脸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可是下毒之人？”唐禹哲靠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声音清越宛如天际弯月。
容萱轻轻一抖，浑身簌簌，不自禁握紧袖口绣着的几朵半开未开的桃花，用力过猛，指节泛白。
知道瞒不过，容萱默默点头，被唐禹哲带到一边，只是不语，臻首看地下自己影子，幽幽彷如鬼魅。
片刻之后，谢和弦和汪东城问完话，将其余无关紧要之人赶出，吩咐他们切莫单独走动，一干人等遂离开，只余说不清去处无人证明的几人。

第十章 对峙
问话只是一个幌子。唐禹哲此计主要在于观察众人脸色，看有无不妥，做贼心虚之人总会在无意间露出破绽，只要抓住这些破绽抽丝剥茧，事情就明朗了。
蓉萱频频凝望纱帐的举动就是她的破绽，若不是关心之人，恐怕不会露出那样关切的眼神。这恰恰说明，她与宜臻的关系。
寒见时机成熟，掀开纱帐，一跃而出，紧走几步。
“你...你怎么从那儿出来？”容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又为何不能从那儿出来？”寒半眯双眼打量她，玩味地看着她凤眼微怔。
“姑娘是因为他而下毒吗？”唐禹哲指指寒，含着一缕淡薄的微笑。
蓉萱轻掩面庞，轻轻呜咽，楚楚可怜。浓密细长的睫毛沾满露水，璀璨晶亮如同虚幻。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我与臻儿情同姐妹...我只是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辙被你们...臭男人欺负...”蓉萱见唐禹哲他们都是男人，也就将你们二字说轻了些，但说道臭男人还是愤愤不平。
“所以想要教训教训他？”吴尊挑起眉毛，唇角勾勒一朵笑纹，清冷凄凄。
“嗯...”蓉萱暗暗点头，将头瞥向一边，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来。
就是这细微的动作也未逃过唐禹哲的眼睛，他示意谢和弦动手，谢和弦旋即飞点脚尖，一溜烟抓过男子衣领，将他带至蓉萱面前，松开手，回旋身体，笑着抱胸看戏。
“你就是背后指使之人了？”唐禹哲说出自己的推断，问话中带着几丝得意的轻颤。
对方直视唐禹哲的眼睛，没有丝毫闪避，眉宇间隐隐透着英气，黄色长衫玲珑浮凸浅淡的金银光泽，将他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
唐禹哲一愣，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胆直视他，他从容不乱的气度叫他生出几分敬佩。
“与他无关，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不好，他只是帮我！”蓉萱急得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拉住谢和弦衣袖，眼中迸出一串眼泪。
“哟，还说臭男人呢，他不也是臭男人？难道你和他？”谢和弦挑挑眉，看看蓉萱，一副你们两人有私情的意思。
“萱萱，不要这样！要说有错，还不都是他们臭男人的错！哼！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之辈！”叶宇香拉过蓉萱，说着瞪了寒一眼，被他莫名其妙一瞪，寒愣是不解，不知自己是臭在哪里叫他这般厌恶。
唐禹哲唇边拂过一丝笑容，听出他言语中漏出的意思，知道她也和寒一样是女扮男装。
“什么叫他们臭男人？你不是臭男人哦？”谢和弦欺近叶宇香，和他脸贴脸。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人？本姑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叶宇香是也！”叶宇香窘困不已，护住蓉萱后退几步，杏目怒睁，狠狠地呛声回去，只觉脸上滚烫滚烫的。
“啧啧啧...这么说你是女的咯？可是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女子啊？”谢和弦绕着叶宇香转了一圈，开玩笑地砸砸嘴。
“要说臭男人，他才是不是吗？从女子闺阁帐内出来还说不是登徒浪子轻薄之辈？”叶宇香被看得羞愧难当，愤愤地指指寒，眼神之中尽是轻蔑。
“我亦什么时候说过是男子？”寒将发带扯下，一头青丝自然垂下，明媚间的笑容像是秋末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少许清冷气质。

第十三章 乱斗
月光清淡，落在叶宇香眉间，带来不属于她的忧郁和悲伤，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眸中盛着难以言喻的无奈和忧伤，似是一道风般轻轻浅浅，轻易划开心口，不知所谓的疼痛让她蹙起秀眉，她想她是懂得那眼神的。
呼延修将手从剑鞘移开，视线重又落在寒身上，一路跟随南下，不知暗中替她挡掉了多少麻烦，接下去还有多少棘手的呢？想到这里，呼延修叹了口气。
叶宇香见他浓密的眉毛又向上扬了扬，心里狐疑，他到底是在烦恼什么？不知不觉盯他的脸看了又看，直到她发现自己太过注意他好像有些不妥，才匆忙撇开头，脸颊滚起一波一波热浪，羞涩之余又看了他一眼。而他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视线，依旧从容不迫，淡然如水。
“东，我就说有人一直盯我看啦，你们都不信！哎，是我太帅了吗？”谢和弦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铜镜，用手指绕绕头发，左看右看，自恋得无可救药。
众人皆是无语的表情。呼延修须臾浅笑，似乎他的离开并未改变什么...可为何...他看向另一个方向...为何她眼中有恨呢...是因为他当初的决定吗...
“在你们来之前，我与那个黑影缠斗数回，不想被他逃脱了...”呼延修提醒自己不该在此时儿女情长误事，迅速收回视线，板起面孔，严肃道。
“修，还有人能从你手下逃脱？”汪东城笑着拍拍呼延修的肩膀，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我不是开玩笑，他的确很强，如果正面交手，我想我最多打个平手。”呼延修冰冷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吴尊，嘴角弯起一点弧度，笑容似是鬼魅。
“各位，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移驾，如何？”辰亦儒突然打破沉默，眸中笑意凛凛，让人有种不得不服的敬畏。
“修，你觉得如何？”唐禹哲望向呼延修，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无论如何，他还是将他看做是神捕门天字一号，他最默契的搭档。
烛火摇曳，清浅梦呓，宛若静谧无人之境。许久，呼延修才缓缓点头，像是绵延数里的稀疏蛙鸣，隔了一世繁华。
辰亦儒浅笑走在前头，唐禹哲与呼延修跟在后面，就在他们走出船舱之际，一个身影跃来。
“真的是你！”森森寒意袭来，修杰楷手中的剑泛着冰冷寒气，叫人一时之间晃不过神来。
修杰楷不容分说，旋地起身，刷刷几剑，直逼而来，呼延修双鹤展翅，单脚点地，一路后退，唇边笑意冉冉，修杰楷的剑眼见就在眼前却始终碰他不得。
这一来一回让汪东城慌张吞下一口唾沫，他可知道修杰楷的剑是出名的不长眼的，就和他的人一样，只要是他一更要杀的人没有人能活过二更的。
“修，还手啊，他招招致命，你让他作甚？”谢和弦焦急抓抓头发，恨不得以身挡剑，可惜他们缠斗一起，旁人是无法插手的。
电光火石之际，寒越步向前，毫不犹疑挥出一鞭，紫色长鞭啪的一声扬起，振聋发聩，修杰楷手中长剑应声落地，转过头一脸惊诧。

第十四章 绝境
“住手！”寒收回长鞭，冰冷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众人还未从那一鞭中清醒过来。谁都没想到寒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出手。
修杰楷的眼神有些受伤，也有些落寞，他抿了抿嘴唇，仰头一笑，眼神愈发森冷，瞬间连击数掌，呼延修一时反应不及，只是闪躲，并未使出全力，似是漫不经心挡开，一时落了下风。
唐禹哲屏息，早前他有听说修杰楷和呼延修的间隙，没想到过了这许久，他还是对修诸多误会。
“修杰楷！我叫你住手！”寒因生气涨红了脸，也因害怕他会伤了他而担心。虽然她知道他很厉害，可是还是免不了担心啊。
她以他的全名喊他，他又怎会不明白。只是，不想服输而已。修杰楷只作未闻，使出全力攻去，呼延修不得不认真起来，他连扫数腿，修杰楷节节后退，也得不了多少便宜。
两人只做拳脚比斗，却招招凌厉，速度惊人，就连唐禹哲等懂武之人也不得不紧紧盯着，就怕一个闪神错过一招一式，高手对战，就算是观战也可以激动人心的。
气氛因他们不依不饶缠斗而胶着，寒见他们依旧没有停的意思，晶亮的眼睛蒙起一层雾气，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之中不论谁伤了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关键时刻，吴尊双手疾扬，飞刀脱手而出。修杰楷身体后仰背贴地面闪过，呼延修向上一跃，凌空翻腾躲过，吴尊的那一刀隔空发出铮铮的声音，最后扎入木料，刀柄末端红色的丝线似血飘飘。
好险！叶宇香虽然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但隐约还是可以看到些残破的影像，她也不知道为何会那么关注那个身影，可能只是不希望见他受伤而已罢。
寒倒吸一口气。还好，他们都没有受伤，不觉瞪了吴尊一眼，却见他嘴角含笑，眼中寒光一闪，背脊顿觉寒意，直觉不好。
“小心！”寒脱口而出，但见几枚黑色飞镖已全数朝他们袭去，心脏扑通一跳，胸口难受得紧。
修杰楷和呼延修交换一个眼神，第一次默契地相视一笑，原来他们也可以的，在面对同一个危险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同仇敌忾的。
一个挺地起身，修杰楷抓起掉落在旁的剑旋转着挡开几枚，他向左一闪，还是有一枚遗漏的飞镖惊险地擦过他的右脸，生生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下。
另一边，面对扑来的暗器，呼延修甩起衣袖，卷落几枚，刚欲拔出腰间佩剑，惊觉有一个黑点以惊人的速度朝他射来，冷风吹起他额边的发，将他的脸庞勾勒得越发冷峻。
吴尊只是笑，带着得意的阴险的笑容。似乎一切都明朗了。那个凶手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唐禹哲、汪东城和谢和弦反应过来协力攻向吴尊，他们的身影混作一团，忽上忽下，光影交错，带起的旋风卷起珠帘，朱玉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就像他们这一战一样激烈。
那枚飞镖带着森然白光划开黑暗。看来这一次他是不会那么幸运了。呼延修眼见那个黑点越来越清晰，竟有了赴死的从容。
他也想过死亡，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样或那样的厮杀中死去。他不害怕，因为那是他的命运，他无法违抗的。死亡也不过如此。呼延修的眼底涌进一个模糊身影，他目光迷离，浅笑低吟，最后能再见你一面，真好。无悔亦无憾。

第十六章 火燎
“蓝血...咳咳...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连朝堂之上都有我们的人...”
唐禹哲握紧吴尊在空中迟缓的手，叫他不要再说，吴尊喉结轻动，眼含笑意，继续轻声细语，无奈，唐禹哲侧耳倾听，痛心疾首点头。
“我们听令跟踪暗杀...不择手段...就连亲生兄弟都...就连亲生兄弟都可以...咳咳...”
吴尊瞳孔一收，又见那个双手染血，冷漠无情走开的自己，内心暗自汹涌。
暗自陷入回忆，那些年的腥风血雨如水墨一一晕染开来，模糊又清晰，黯然回首，才发现对那样杀戮的日子已经倦了。是的，倦了。
汪东城和谢和弦也围过来，他们将手交叠在吴尊的手上，见他发黑的嘴唇吃力张合，朦胧的黑眸涌出澄澈液体，缓缓流过俊逸脸庞，凄美决然，全是不舍。
“万事小心...兄弟们...替我向修说一声对不住...”
吴尊朗笑一声，用力反握唐禹哲的手，望着不能触及的方向，极不情愿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安然浅笑。
泪滴在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小花，俊逸的脸庞失了冷酷的光泽，静默得就像个恬然熟睡的孩童。
梦中，蓝天白云，辽阔草原，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驰骋，马上的青年肆意欢笑，风声带着马蹄声飘向天际，和那些流云一起，定格在那美好年岁。
几声鸟啼划破宁静，远山叠嶂，烟雾飘渺，惊飞的水鸟惊落一树繁花，粉白色的小巧花瓣翩翩浮于水面，雅洁如雪，素白无芳，随风悠悠回转，漾起一波春水。
“兄弟...你好好睡...”谢和弦哽咽呢喃，用手背抹掉眼角那些温热的液体，翘起唇角，装作不在意地拍拍吴尊的肩膀，却又不能控制想哭，他忍住泪，只因，他是男人，是他吴尊的兄弟。他不喜欢眼泪，最见不得人家哭，所以，他不能哭。
汪东城和唐禹哲将吴尊的尸体平放在地，静静看了一眼，站起身默然不语。
刚才的一幕来的太快，他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当它发生的时候，他们是抗拒的，但他们必须接受，兄弟的死只会激励他们找出真相的决心。
寒看着这一切，对吴尊的怒气也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他无疑也是可悲之人，逝者已矣。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怀中的人。再有一会他就可以醒了吧。
轻颤的睫毛根根分明，在脸上投下片片阴影，樱唇紧咬，他一呻吟一皱眉都会引得她的心一动，原来，她已不能失去他到如斯地步了。
唐禹哲收起伤痛，走到寒身边，弓下身查看呼延修的情况，他知道寒的医术不下自己，救人自然是没问题的，他也倒不担心。
“再等一会，他就可以醒了。”寒轻轻说着，对上唐禹哲关切的眼神。
唐禹哲将视线瞥向船外，本是月朗星稀的，不知何时乌云掩了明月，整片天空黑得密不透风，偶尔劈过几道闪电，拉开一道口子。这天看来是要下雨了。
但闻雷声轰隆，一记响雷之后，船舱左右倾斜，剧烈晃动，水面倒映片片红光，染红天边。

第十八章 和鸣
少女立于石桥之上，凝视远方，手抚玉箫，光影疏微，长箫泛起幽幽光泽。
下过雨的桥面湿漉漉的，青苔像一朵朵绿色奇葩悄悄将历史妆点，那些痕迹，曾有多少人从它上面走过？是两情相悦的恋人？抑或是失意的落魄之人？谁知道呢。
相守桥，既相思即相守，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少女眼底漫起淡淡的哀伤和绝望，就像绵绵细雨悄然而来，有些情绪在心底潜滋暗长。
终是闭了闭眼，幕布缓缓拉开，烟雨迷蒙，玉宇高台，栋梁光华，浮光瑞彩，男子临风而立，一身黑衣潇洒不羁，俊朗非凡，眼底光芒如星辰般璀璨，那一片星光倒映在少女乌黑晶亮的眸中，毕生难忘。
寒睁开眼睛，遥远的那一幕清晰如昨，此情此景，即使过了这么许久，她想过要忘，可是，她还是忘不掉，或者说不想忘掉。她爱过，也恨过。爱与恨的纠缠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她恨他的决绝，他的无情，也恨那个犹豫不决、哀哀凄凄的曾经的自己。
如今，她不恨了。但爱呢？若不是又遇到他，她的洒脱可能会更久一点。
寒期待从桥底走上来的人是他，又有点害怕不是他，他要和她说什么？毕竟是他约的她，那就表示，他是有话想对她说的吧。
寒给自己打了打气，将玉箫竖于唇边，轻轻吹奏。箫声婉转回肠，跌宕起伏，有如春蚕吐丝逶迤不尽，绵延千里，道是曲中多情，又似无情，热烈而冷静，温温凉凉，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恐怕连她自己都难以决断吧。
二月柔柳垂岸，飘絮飞扬，如白色轻羽在风中轻轻摇曳，带起飘落的粉色花瓣，如樱花雪海梦幻缤纷。
呼延修从桥底一级一级走上来。耳畔萦绕如缕箫声，心中一动。但见鹅黄裙角翩飞，宝蓝色丝绦佩着的香色垂金如意结系出如柳腰肢，青丝随风浮动，清香四溢，再往上看，宝髻雾霭云环轻轻碰撞，作出清脆叮咚之响，少女睫毛轻颤，樱唇微启，纤纤玉手按律翘起，脉脉深情，楚楚动人。
呼延修只觉浮生若梦，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狂躁得就好像要蹦出胸膛。曾经，他就是被这样的她吸引的。淡水湖边的她仿佛超脱尘世的仙子下凡，那一曲旋律便有如天籁，人间难得几回闻。
呼延修勾起嘴角，从背上取下包袱，拿出古琴，席地而坐，凝神一拨，铮铮两声，琴音斜逸而出，清亮高远，似穿透云层，萦绕那一缕箫声盘旋而去。
寒看了呼延修一眼，唇边含着一丝笑意，玉手轻点，加紧吹奏，曲调扶摇直上，铿锵有力，有击晶碎玉之势，呼延修转了个音，一手按弦，一手飞拨，琴音也渐有大起之色，琴萧和鸣，时而悠远，时而低诉，当真是默契无间，此时，才真是有情有意。
落花流水，才子佳人，一曲吹毕，二人皆是默契一笑，有些感觉也在心底慢慢荡漾开来。
呼延修抱起古琴，腼腆一笑，向寒走去，寒手握玉箫，面色红润，娇羞无限，望着走过来的人，双眸泛起阵阵雾气。
呼延修将寒轻轻拥于怀中，任时光静静流逝，有些话就算不说，也已相当明了。
“身上的伤好了吗？”寒望着那一树樱花，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没事了。”呼延修拍拍胸脯，笑意冉冉，斜靠石桥栏杆，欣赏无边美景。
一阵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修与寒并肩而立，将手交叠在她手背上，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寒抿起唇，静静享受春光。
那晚的火光还历历在目，于今已过去数日。期间，呼延修与唐禹哲等人回神捕门养伤，寒亦随修杰楷回到太师府，辰亦儒与叶宇香暂时安身于近郊别院，那些暗波似乎也随着那一日远去。但呼延修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可能是更大的腥风血雨。但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定有信心排除万难，因为有她牵挂，他亦会以她为重。

云姐TAT

我本来想试试古文来着，结果云姐你这么一来我就不敢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