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上路后,诺大的院落顿时就静寂了。
倩柔倚在门口,头微仰着,视线正好对上了那弯残月,那个没心肝的东西此时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张大着嘴像是嘲弄,无情地洒了她一身的惨白。
连你也笑话我吗?她兀自叹了声,秀气的眉心蹙了起来,一切都是凉透了的。月色冷冷的,庭院冷冷的,她的心也是冷冷的,她的心何时又曾暖过?即便是激荡过那么一会,她也不愿去理会,还是冷着吧,暖了又冷了,更教人生不如死。
阵阵的凉意肆无忌惮地侵略着,她的身子轻颤起来,终究不敌更深寒重,她把双臂环在胸前缓缓转过身,向灵堂走去。
风一袭,光一影,层层叠叠的幔帘吊死鬼般晃来晃去,灵堂正中的奠字狰狞着脸,格外的触目惊心。倩柔茫然地望着,这样的场景第三次了,她的泪早在娘离开时已流尽,到后来爹过世,她的怨恨多过悲伤;现在轮到丈夫了,丈夫?丈夫!她思索着这个称呼,他是她丈夫吗?毋须置疑的事实啊,可却好像从来都不是。
案前两个下人哭丧脸忙碌着,不时把杯盏碰得叮叮作响。这是做给她看的吧?其实大可不必,除了萧允芝,没人会在意这些,而她,尽可以把她当成空气。
不是吗?这十年来,自己又何曾当自己存在,何况别人了。如此这般,倒也算称了她的心,等季腾成家立业了,她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离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可是,眼下多事的老妈子却不肯让她耳根清净,用几近抑扬顿挫的哭腔上前安慰她:
“二太太,您别难过。三少爷还小,保重身子要紧啊!您也别怪太太不让您去,这万一犯了冲麻烦可大了。”
倩柔嫌恶地别过了脸,这里几时轮到你说话了?
郑妈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退后。
难过?我像是难过的样子吗?倩柔觉不出一丝难过,她想她的心一定是变得铁一样的又冷又硬了,再怎么说,方慕恒也待她不薄,也生活了十年,也有了孩子,自己竟不肯为他落一滴泪,却反而如释重负的轻松,庆幸从此以后,方慕恒再也不会在她身上行使丈夫的权利了。
想到这里,倩柔凄然地笑了。
连日来的念经超渡哭天抢地声声入耳,早就让她疲惫不堪,不用送葬,求之不得。不过,不是不用,是萧允芝不许她去。萧允芝说了,相士算过,她的生肖跟今天的出殡犯冲,所以不必去了,留在家里好好检点善后。
这屋子里属狗的少说也有两个吧,就单单她犯了冲,只怕是犯了萧允芝的冲吧?不过也难怪萧允芝,自沈倩柔十年前进了方家,最痛苦的是哪个?这不是犯冲又是什么?
倩柔觉得,萧允芝是该恨自己的,十年前,毁掉了她丈夫的爱,十年后,又毁掉了她丈夫的人。
是的,他仅是萧允芝的丈夫,她是方慕恒三媒六聘的太太,如果没有沈倩柔,她怎么会中年失宠老来丧夫,让倩柔检点善后而不是面壁思过,算是仁慈的。
萧允芝说的没错,检点!方慕恒死在了沈倩柔的床上,难道不该让她检点吗?
梦魇连连,一会纸人飞舞,一会大呼小叫,鼓吹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聒噪之后嘎然而止。倩柔想要起来,无奈眼皮胶粘了般沉重,胸口像被什么堵了,想喊却发不出声响。就这么痛苦的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倩柔终于费力睁开了眼睛,季腾正乖巧地看着她,一对黑幽幽的眸子像极了倩柔。
见倩柔醒来,季腾贴了上去,娘,你不舒服吗?我一直喊一直喊,你都不理我耶。
“腾儿乖,娘怎么舍得不理你啊,是娘太累了,腾儿一来,娘就不累了。”倩柔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小脸蛋。
“我真怕娘跟爹一样不起来不理我了。”季腾说着就要哭的样子。
倩柔忽而一阵心酸,毕竟,季腾失去爹了。
“娘一定会好好的,看着腾儿长大,娶媳妇,娘还要当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