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蓦然盘踞在心间的恐惧也只是无端,哥哥的言语对司马昭却似乎十分受用,他点点头,随著司马师向灵堂中走去。
也许太久以后,昔年的幼童再次对著那四十八支静静落烬的燃香之时,潸然泪落,方才明白孩提时代那一刹那的错愕,早已任宿命谶下了一生的劫。他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地从袖中取出已微见颓败的芄兰,匆匆跑到了灵前,郑重其事地放下。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司马昭有些惊讶地回过头,那个彷佛是逝者遗孀的人站在他身后,目光彷佛穿过岁月,望向久远的往昔,”昭儿,谢谢你,他生前一直是喜欢这花的。”
司马昭不知说什麼好,对那人拱手一礼。
那人苍凉地一笑,抬手抚上灵牌:”兄长曾说过,即使佩觿佩韘,孚於兄长而言依然如同那诗中的童子,可是...可是兄长啊,不要说孚了,现在就连我们的望儿也已不是什麼孩子了。兄长,孚把望儿与了你,你却把他抛下了...”
司马昭看那人泣不成声,却不知如何劝慰,抬手亦拭不去他的泪水。
”伯母...节哀顺变。”
那人听到”伯母”二字猛地怔了一下,虽是并没有愠怒之意,清秀的容颜却泛起一丝绯色:”恐怕是我说的'我们的望儿'让昭儿误会了。望儿,也就是你子初堂兄,本是我的次子,然而你大伯一直没有孩子,就被过继给了他,成了他的孩子。”
司马昭还有些不知所云,似有谁从后面牵住了他的手。
”昭,我说你去了哪,原来在这里给孚叔父添麻烦。孚叔父,昭儿这孩子调皮,真是对不住。”
”并没有,是师儿误会了。”司马孚云淡风轻地答道,”昭儿刚才在灵前放了一朵很漂亮的花。”
司马师点点头,轻轻地把司马昭拉到了身边:”昭,你既然害怕就不要乱跑,害我好找。”
”我...”司马昭垂首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对上了哥哥的双瞳,”哥哥,如果以后你没有孩子,就让昭的孩子做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昭?”司马师瞿瞿地回看著弟弟,”你在说些什麼?”
”哥哥快答应昭啊,”司马昭却张开双臂,拥住了愕然的哥哥,”我们一言为定。”
没有任何成熟的人会当真的一句话,并没有被永远觉得弟弟”毕竟是个孩子”的司马师当作自家弟弟孩子气的举止之一一笑而过--他用毫无揶揄,亦毫无敷衍的认真回抱住了那个拥著自己的稚嫩身影,静静地敛目,彷佛许下的是一生一世的誓言;字字句句,镌刻於心:”好,一言为定。”
已是日落月出时分,暮云收尽,清寒溢洒。一片缟素之间,芄兰花的霜色映著月华,如银如雪。行将燃尽的四十八支沉香在纷缭萦绕的轻烟中摇曳起光焰,却不知,是为谁的谶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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