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B市的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千寻背着画板费力地在人群中想要挤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但显然行不通。
事实证明,千寻的人品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一点没好到哪去。
——原因是背上画板的四方棱角随着她的动作无意间碰上了旁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
然后,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诈骗一幕在现实中上演了。
千寻木然地看着先前还行动艰难走一步晃三晃一脸“我告你我八九十岁了我要死了你们别碰我”的样子拄着拐杖在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动的老爷子被她的画板划到之后——
立刻换上一副“小姑娘你这是做甚啊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的悲愤表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枯瘦的手指抖抖抖抖抖地就指向了千寻。
“你……你……赔钱!”
啊……?
千寻一脸惊讶往后退了几步,目瞪口呆地上下打量了几眼老爷子。
“老爷爷,您没事吧……?只是划了一下而已啊……”
千寻有些紧张,这老爷子不会给自己一划一刺激精神失常了吧?那就不知道得付多少医药费了!或者……还有可能因此坐牢?再判个几年刑什么的,自己这一辈子背着这坨黑漆漆的污点不是完蛋了!嘿,这不能啊!
“哼,总之,你要是赔钱,我就不计较这事儿。”
千寻一听,手心儿里冒的汗珠子也没了,乐呵呵地就笑了,心说这好啊,不坐牢了,大不了就把身上这点儿铜臭给他嘛,总比毁了一辈子好啊。
于是赶紧的就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深粉红色毛爷爷,挠挠后脑勺老老实实地道:
“老爷爷,我只有这点钱,你看……”
够不够仨字儿还没落下去,一苍老的手就迫不及待地伸过来把毛爷爷紧紧一握。
啧啧,老爷子你没看见么,人毛爷爷那慈和的笑容给你捏一把就变狰狞了,青筋耸耸的看着怪吓人的。
“够,够了!小姑娘真是好人啊哎嘿嘿……”
嗯嗯,是啊是啊我是好人所以老天爷你开开眼快让我挤出去吧……。
千寻这样默默想着,一边不忍心看毛爷爷扭曲的笑容一边艰难地扭动着身子挤出火车站。
*
终于得到解放的时候,已经是三点三十分了。
千寻瞥了眼手表,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太阳太大了,有些刺眼。
她背着画板,站在广场上,环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正在啄食却因受惊而飞散的白鸽,纤细的白色羽毛悠悠然地飘下。
B市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明明连家乡都算不上的,却就有着这样的能力让她在Z市混出一片天后一颗心还是被这个城市紧紧地缠绕着,那种几近窒息的想要回到B市的冲动让她再也无法安安稳稳地在Z市待下去。
再这样下去会发疯的。她想。然后她就带了那块青黑色的画板,往裤兜里揣了点钱,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就从Z市回来了。
就像她当年走的时候那样。
好吧,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现在可真是身无分文了啊。怎么傻到手机都没带呢……
她苦笑,然后懒懒散散地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远远地,有个修长的身影在强光的投射下有些模糊不清,她眯了眯眼,笑了。
迈着并不仓促的步子朝那身影走去,圆圆的脸蛋上依然是同几年前一般的那一抹温润笑意。
“蕴。”
她轻轻唤出那人的名字。
那人停下张望的动作,缓缓回转了身体,却似乎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呆立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她。
她笑。
“蕴,你来了。”
千寻看着那人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的脸庞,走上前去轻轻拥住好友在岁月洗礼下变得成熟而丰满的身躯。
“……汤圆,你还是这样,白白软软的一坨。”
她笑。
“汤圆,不是说失恋的女人都会很消瘦很憔悴吗,怎么就你还这幅模样呢。”
“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呢,我在Z市悠悠闲闲地画画,每天都有稳定的经济收入,日子很平淡,却也很幸福。”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至于消瘦什么的,那段时间不论我再怎么想他,也还是这样子。真可惜,本来我还想着减肥呢,全泡汤了。”
“大概,我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爱他吧。”
温温柔柔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眉眼,温温柔柔的笑容。
真好。
柳蕴被太阳光刺激得眼眶有点酸涩,白皙的指尖轻点了点千寻一头黑黑的中长发,她抿抿红唇,努力学着如那人一般的笑容。
“汤圆,还好你回来了。”
“汤圆,你一定傻B兮兮地又忘了带手机是吧。没事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寻,幸好你没变。”
我把你找回来了。
柳蕴把漂亮的脸蛋埋在千寻的颈间,低低地啜泣起来。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