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长老已连续五天未踏出九黎祠半步了。
虽说因为国事要务的关系,大长老也时常一天半日见不到人,可这次消失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点,更何况消失前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朝臣们议论纷纷,甚至连城里的平民都听到了消息。一面是大长老曾命令不得擅入,一面是祭都朝野上下对大长老行踪的质疑,大长老的亲信之一、九黎祠的侍卫长感到十分为难。
就在侍卫长打算顶着僭越的罪名冒犯大长老一次的时候,大长老从九黎祠出来了。
后来侍卫长才明白那日大长老为何会是那般情状。
那时的大长老像是数日未寐一般,不仅脸色极苍白,瞳色也变得浅淡,步态更是有些蹒跚。
侍卫长的第一反应便是大长老病了。他刚想唤几个兄弟去请大夫,便被大长老抬手制止。
“去帮我寻些兽血。”大长老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不失决断。
侍卫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于国事虽不熟悉,也知道兽血乃是祭祀用,这只是个寻常日子,大长老要那兽血做什么?
“大长老……这是要祭祀?”
魔翳背过身,仿佛没听到侍卫长小心翼翼的疑问。侍卫长垂手伫立片刻,见大长老已沿着浴火之径返回,只好领命,转身走下长阶。
走出几步去,隐约听到远远有人在低语,那声音甫一传出,便被浴火之径万年不灭的流火卷走,消散在氤氲的热气中了。
“……君王为国战死,虽不能公之于众,此等大节,焉能不祭?”
九黎祠中还从未存放过这么多尸体。
此刻若是有人得以进入九黎祠主厅,一定会被满地的魔兽尸骸所惊骇。东南角横陈着数只雨师妾与青丘,其蛇与尾已被尽数卸下,整齐地陈列在石阶上。靠近入口处则是一只巨型魔狼,光顺的狼皮也被精心剥下,毛发乌黑中泛着幽蓝,从腹背到头部十分完整。一具凝聚了千年魔气的奢比尸伏在石阶上,魔气四溢使得整个主厅显得幽暗不明。四下里更有无数死去了的魔族异兽散落于地,再无声息。
放眼整个夜叉,也就只有龙溟与魔翳有此能力,在短短数日内屠戮这么多魔力高强的异兽。这些异兽随便拎出一只都足以成为一个夜叉武士炫耀的资本,然而魔翳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取了雨师妾的蛇、青丘的尾,巨狼的皮和奢比尸的眼,郑重地将它们放置在主厅正中的玄石祭台之上。
接着他背过身去,再次走出了九黎祠。
侍卫长弄来的兽血不算多,也足够支撑一场祭祀。以往从来不做体力活的大长老面色沉郁地拦住了要帮他搬运兽血进祠内的侍卫长,径自催动咒语将面前的青铜鼎送进了九黎祠。
再次消失之前,大长老不再言语,只森然抛下一句:“记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包括殿下。”
侍卫长闻言停下了跟随的脚步,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大长老返回那片幽暗的炽红中。
他从未见到大长老露出过这般神情,这般森然冰冷,就连浴火之径上的赤炎也无法令其温暖起来。
魔翳自九黎祠最深的暗阁中取出一杆木戟,枪尖朝上插在祭台正中。
那木戟的戟身因经年累月的抚摩变得光滑,长年的魔气侵染令木戟显出幽深的紫色。魔翳看着魔族先祖从建木上磔下的灵枝,一时有些晃神。
距离它上次出现在这里也不过短短数十年,只不过上一次它的持拿者不是大长老魔翳,而是夜叉王龙溟。
魔翳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下雨的日子。
难得天降甘霖,夜叉王却不能享受分毫,因为他即将出征。
那一天祭都的草木都像是极力挣扎着要复苏一般,开始冒出萎顿的绿。黑冠紫袍的夜叉王静静地站在雨中,略带泥浊的水滴濡湿了他的长发,贴着他的脸颊滚下,最后消失在金色的缎带中。夜叉王抬眼看了看红褐色的苍穹,抬手戴上青铜鬼面,将浅淡的欣喜迅速隐藏到厚重的面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