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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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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第一部 年少 

  爱情,就像初次尝到,那半熟的杨桃滋味, 
  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忍不住想一再深尝, 
  流转在青涩杨桃、你憨甜笑靥间, 
  我初次的、纯净的爱情, 
  悄悄萌芽。 


1楼2007-07-09 20:02回复
    「不小心?」 

      「对,不小心。」 

      「不小心偷听?」 

      「……」哥哥叹了一口气。「小小晴,你一定要死咬着偷听不放吗?」 

      我没告诉哥哥,其实,我也听到了。 

      和哥哥一样--不小心,偷听。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关键词眼,而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关键词眼。 

      它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困扰着我。 

      于是,我问哥哥:「什么是孤儿?」 

      正在帮我洗澡的哥哥停下动作,奇怪地问我:「你哪里听来的?」 

      「那天晚上,哥哥偷听……」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吗?」 

      「那什么是孤儿?」 

      「孤儿就是……」他停了一下,帮我穿好衣服,斟酌着挑选字眼。「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亲人的那种……那种小孩……」 

      「妈妈说我是孤儿,我没有亲人吗?」 

      所以,爸爸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我的,就连哥哥都不是我的,我,是孤儿 

      哥哥突然不说话了,将我抱得好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懂得那个拥抱叫心疼。 

      慢慢懂事,对孤儿有了更实质的领悟,也明白了那记拥抱的怜悯,反而没有太大感觉了,因为还来不及感伤,已经先有太多的感觉塞进我心里,满得没有空间感受其它。 

      到底是不是臭水沟里挖出来的,我不想去求证,因为就算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会拥有另一个人最真的疼惜,我从来就不孤单。 

      哥哥,真的不只是哥哥了…… 

      那又是什么?我还没有个答案,但是在那之前,我下意识地藏起了历年来仰慕者要我转交给哥哥--不计其数的情书。 

      国小四年级,死党说我哥很帅,老是借故要来我家玩,于是学期结束前,我和她切八断,绝交了,同时明白千古不变的道理--女人的友情是相当薄弱的! 

      国中一年级,我们班的班花倒追哥哥,我规定他不许再去学校接我下课,我自己会回家,哥还以为我不想再依赖他,迫不及待想展现小大人的样子。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让我的俊俏哥哥每天被一群花痴女用眼神强暴? 

      哥哥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对他有相当强的占有欲,这点,我从不否认。 

      渐渐的,我开始明白,这强烈的占有欲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在这少女情怀的十四岁……


    3楼2007-07-09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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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瀚宇盯着被推开的手,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看来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点点头,迁就她。「好吧,那你看书,我出去,不吵你。」 

        课本被捡起,放回她手中,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拉不下脸来喊他,只能懊恼地猛捶书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刻,连沈家父母都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 

        平日话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头被猫偷了,静得没有声音,说不怪谁信? 

        「小晴,你身体不舒服吗?」父亲关心地问。 

        「没有。」她埋头,猛扒饭。 

        有一道视线关切地停驻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却固执地不予响应。 

        「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沈瀚宇习惯性地为她挟菜。 

        「我自己会挟,不要你鸡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开。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尴尬地呆住。 

        「小晴,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哥说话!」母亲板起脸训斥。 

        「妈,没关系--」沈瀚宇牵强地扯开笑,想缓和气氛。 

        「什么没关系,小晴,跟你哥道歉。」 

        「我不要!」她赌气回嘴。 

        「我说道歉,沈天晴!」 

        「妈,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着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他是你哥!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耍任性,你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懂事一百倍!」 

        「小晴,你就道个歉,这次是你不对。」连一向寡言的父亲都说话了。 

        她满腹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么都对、什么都好,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让老师告状,丢你们的脸,用不着你们一直提醒我这点,反正我在这个家是多余的,你们有哥这个骄傲就好了!」 

        说完,她推开椅子,转身往外跑。 

        其余三人全愣在餐桌旁。 

        说什么鬼话?母亲皱起眉。「这丫头又哪根筋不对了?」 

        沈瀚宇抿嘴不说话,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敛眉凝思。 

        是他的锋芒太露,伤到她的自尊心了吗? 

        她表现得那么开朗洒脱,他一直没想过他过于抢眼是否会造成她的压力,是什么人拿他们作比较,刺伤她了? 

        「你们吵架了?」父亲关切问道,再迟钝也看得出异样。 

        这可真是奇事一桩了,兄妹俩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吗?他们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 

        「没。爸别担心,我会处理。」 

        「你呀,别再这么纵容她,这丫头都无法无天了。」母亲摇头叹气,念了两句。 

        视线转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搁置在桌上的饭碗,吃不到几口。他低低轻喃:「晴不会。」他知道她不会,因为他懂她更甚于自己。 
       



        沿着田间小路,虫声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杨桃树下。 

        「小姐,一个人吗?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树干边,头往上抬,果然枝叶扶疏间,娇小身子蜷坐其间。 

        明明气质稳重,却硬是学不良少年搭讪的轻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会被逗笑,但是现在,她没心情看他耍宝! 

        「你来做什么!」她瞪他。 

        「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我能不来吗?」 

        下次要换个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诉自己。 

        「谁要你多事?我一点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关心。」他温温回道,一点都不受她坏脾气影响。「你不下来吗?那我要上去喽!」 

        「不要!」她直觉紧张地大喊。 

        他挑眉,轻浅笑了。不管她心里多呕,也还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们就说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静不下来,不像她沉静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岁,找到了新乐趣--爬树,结果上得去、下不来,在树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时,在树下看书的他,根本没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树,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场是摔下树来,造成了他左手臂脱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6楼2007-07-09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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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捱过了大考,因为太紧张,有点小失常,哥直安慰她:「没有关系,尽力就好。」 

          暑假期间,学校安排了救国团的活动,让他们在考后能够平复心情,为国中最后一个暑假留下愉快的记忆。 

          她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他鼓励她去。 

          「可是五天四夜耶!感觉好久哦!」这样她就有五天见不到哥哥了…… 

          「不是老嚷着自己长大了吗?才离家五天四夜就投降啦?」哥哥笑笑地糗她。 

          「才不是那样--」 

          「那就表现给我看啊!沈小晴,加油哦,让哥看看你独立的一面。」 

          她把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哥,你记得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吗?」 

          「谁都知道是情人节。」 

          「还有呢?」她眨巴着眼,满脸期待。 

          「嗯……」他偏头想了一下。「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还有呢?」 

          「还有啊……我想想,根据历年经验,那天多半都会下雨。」 

          「人家不是说那个啦!」她急了,有口难言。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发。「谁不晓得那天是我们家小公主的生日,用不着你提醒,小的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真的吗?」她重拾笑颜,两手伸得长长的。「那礼物呢?你要怎么帮我庆祝十五岁生日?」 

          「现在就在讨礼物,未免言之过早了。」 

          「那不然先告诉我,礼物是什么。」 

          「不行,这样就失去期待礼物的神秘感了,反正又不差那几天,等你参加完救国团活动回来就知道了。」 

          「你会在家里等我吗?」 

          「当然。我保证你回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那我回来之后,也可以看到我的礼物吗?」 

          「是啊,妹那么懂得敲诈,我不束手就擒行吗?」他半开玩笑地回答。「不过先说好哦,你哥很穷,送不起什么大礼。」 

          「没关系。」只要是哥送的,她都会喜欢。 

          那一天,傍晚夕阳很美,只可惜下了点小雨,他们背靠着背,坐在窗边同看丝丝斜雨。 

          「好讨厌,又下雨了。」希望她生日那天,天空能放晴。 

          「是啊,天不从人愿,很呕厚?」他笑笑地说。 

          小时候大人告诉他们,七夕会下雨,是因为牛郎织女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相逢时流下激动思念的泪水,成了七夕雨。 

          小姑娘真会挑日子,选在这一天出生,有一年他告诉她,等雨停了,要带她出去放风筝、抓小鱼,让她过一个最快乐的生日。 

          不过很遗憾的,连着几年,天公就是不作美,让他的承诺兑现日遥遥无期。 

          「哼,你等着,那天一定不下雨,看你怎么赖帐!」 

          「是吗?」他用着怀疑的眼神,斜睇发下豪语的小女子。 

          「既然礼物不能现在给,我可以先预约一点利息吗?」


        12楼2007-07-09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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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你想要什么?」 

            她回过身,一脸认真。「哥,你真的不相信我长大了吗?」 

            突然冒出这句话,令他不解,疑惑地回头。「什--」 

            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很大胆,连她都不敢相信的事-- 

            凑上前,以她的唇,温暖他的唇。 

            她永远记得,哥当时错愕、震惊的表情。 

            

            「晴!沈天晴!」 

            同伴由身后拍打她的肩,她恍然回神,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对了,她参加救国团活动,五天四夜,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五天四夜,长得像是一生一世,她整颗心早已飞回家,悬在那个承诺会等她的俊俏男孩身上。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真的亲了他! 

            感觉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真实,她真的做了吗?或者只是她的一场白日梦而已,因为太真实,不小心就当成真的了? 

            坦白说,这不能算是一时冲动,她早已在心中仿真多时,幻想小说中所形容那种甜蜜浪漫的吻,如果是发生在她和哥身上,会是怎样? 

            从懂事以来,他就已经在她心里了,从来就只有他,懂她不能安于平凡的冒险因子,不会以现实规范苛求她,要她当个文静淑女;也只有他,分享着她成长过程的每一分喜怒哀乐,看着她蜕变、成长。 

            习惯了生命中的每一个过程都有他参与,随着时光流逝,年岁增长,一颗不小心落入心田的种子抽了芽,长成大树,盘根错节,再也无法拔除,花样年华的青春,她永远只看得见他,其它的人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除了他,她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人分享这亲密的一切。 

            他--应该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吧? 

            后来,他将那些历年情书,交回到她手中。 

            「这--」 

            「要撕、要烧、要丢,都随你,以后这种东西不必再拿给我了,我不需要。」他这么告诉她。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吗?」这些信,一封都没拆! 

            「我授权给你处理,和你擅作主张,意思是不一样的。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不是因为我在乎这些信。」 

            「噢。」她好象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所以那些女孩的爱慕,对他是没有意义的,那--他在乎什么?什么才有意义呢? 

            那天晚上,她又跑去和他同床共枕,赖在他怀中入眠。 

            在即将睡着之际,他轻轻地问了她一句:「你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吗?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那时,她被睡意征服,浑浑沌沌的脑子没法思考太多,但是这五天四夜,她反复思考,终于懂了他的话。 

            他的意思是在问她:准备好--爱他了吗? 

            哥哥又在说傻话了,爱人是不用准备的,想爱就爱了嘛! 

            她已经计划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跳到他身上,大声告诉他:「早就准备好了!」 

            想到这里,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他身边。 

            她本以为,回到家会看到站在门边,带着浅笑耐心等候的他,但是,并没有。 

            他说过,回到家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 

            但是她找遍客厅、厨房、房间,以及屋子的每个角落,就是没有他的踪影。 

            爸说他走了,去台北开始他的另一段人生,一段有希望、有未来的人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另一段人生?那原来的这段呢?被他遗留下来的这一段呢?没希望、没未来吗?她怎么想也想不懂。 

            他是天生的发光体,这她清楚,如果这个平凡小镇会埋没他,她可以跟他走啊,不管去哪里,她都只想跟着他,这些他明明知道的! 

            他说过,不管到哪里去,都会带着她,哥从来不骗她的,他不会食言! 

            可是为什么--他就这样走了,不见了,没跟她说一声,就这样不告而别? 

            一开始,她不相信他会绝情地抛舍下她,不顾她的心碎,她耐心地等着,等他回来接她,他们勾过手指,说要一辈子在一起,她相信他!


          13楼2007-07-09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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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只等到一封家书,留给她的,甚至只有寥寥数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那他为什么不问她好不好? 

              他不知道,她会伤心吗? 

              他不知道,她会无助哭泣吗? 

              他不知道,她睡觉会踢被子吗?夜里醒来找不到他,要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她不可以没有他吗? 

              就算世界在她眼前崩坍,只要有他,她就能无畏无惧,可是现在,世界没有崩坍,她的梦想却崩坍了,那个他为她撑起的小小梦想……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慢慢地接受、认清了他不会回来的事实,而她曾满心期待的生日礼物,只等来了无情的背弃。 

              十五岁这年的生日,痛得刻骨铭心,一生难忘。 

              在他离家之后,父亲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几岁,健康状况愈来愈差,没多久就病倒;而母亲或许是承受不起突来的压力与打击,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对她更是动辄打骂,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婉慈祥的母亲…… 

              最心爱的哥哥走了,最敬爱的父亲病了,最慈爱的母亲几乎是疯了,她的世界在一夕间风云变色,却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 

              母亲几度情绪失控中,曾经歇斯底里地重复喊着:「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 

              是吗?哥哥会走,爸爸会生病,都是她害的?那,谁来告诉她,她是做错了什么? 

              邻居大婶要她别想太多,母亲的话是因为神智不清,但是她相信,她真的相信。几次夜里,她躲在哥哥房里,数着母亲数度情绪失控时在她身上造成的伤痕,掉着眼泪一遍遍反省。 

              是因为她考试成绩不如预期的理想,让哥哥生气了? 

              还是因为她不懂事地吵着要哥哥帮她过生日、送礼物,令哥哥困扰,他送不出来,才会走? 

              明知道这不是事实,但是她必须这么想,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错。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算准了她会哭闹,所以才故意支开她,不让她有机会死缠不休? 

              看着身上的伤,其实最痛的是心。 

              以往被欺负了,有哥保护;受伤了,有哥怜惜;闯祸了,哥会帮她解决。但是现在,她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向最心疼她的哥哥,是否知道她的无助?是否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同时也带走了她生命中的阳光与欢笑? 

            12 
             泪雨 
            哥: 

              最近好吗?我好想你。 

              这三年,前前后后写了无数封的信,但是一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在台北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没空写信给我?没关系,我不会哭、不会闹,我会耐心地慢慢等,但是你起码给我点消息,好吗?就算是只字词组都好,让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信,知道了我的思念。 

              你知道思念是什么感觉吗?像有数万只的蚂蚁在身上咬,又痒、又麻、又痛,可是不知道要抓什么地方才能真正止痒,我想,要到见到你的那一天,这些蚂蚁才会消失吧! 

              我说这些话不是故意为难你哦,只是要让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每次想到眼睛热热、鼻子酸酸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关在你的房间,看着你用过的每一样东西,想象你还在我身边,我没有哭哦,真的,我发誓! 

              现在的我,变得很坚强、很懂事了,你都不想看看我的改变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不会再无理取闹了,只要你回来,我会很听、很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好不好?好不好? 

              这几天又下起雨了,好讨厌,老天爷怎么有那么多水,倒都倒不完。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哦,从你走后,我就没再收过任何的生日礼物了,我不会忘记,我就是在那一天失去你的,每次只要想到这里,心就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再过几天,我就要满十八岁了,希望那一天能够放晴,拜托,只要一次就好,今年不要再下雨了,我真的很希望这一天,能有你陪在我身边。 

              我相信,只要不停地祈祷,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听到我的请求的,对不对?我会慢慢地等,今年等不到,还有明年,明年等不到,还有后年、大后年…… 

              因为你说过,只要雨停,你就会回来,带我去放风筝、去溪边抓鱼,对吧? 

              最近,爸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要我们开始准备后事,虽然爸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很想你。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再晚,可能连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晴 于生日前半个月-- 

              又好几天过去了,一如以往,这封信依然石沈大海。 

              这三年,他不曾回来过。 

              第一年,她还满心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实现他的承诺,带她走。 

              第二年,她已经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回来看她一眼,这样就够。 

              然而,希望一再落空,第三年,她什么都不敢再想,只要一通电话、一封信,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记她,她就很满足了。 

              每天、每天,她总是满怀期待地守在信箱旁等邮差,也一次次地失望。她忍不住猜测,他没有收到她的信吗?这么多封,一封都没有吗?还是妈妈忘了帮她寄? 

              她不知道哥哥读哪所学校、什么科系,也没有哥哥的地址、联络方式,连想寄托思念,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14楼2007-07-09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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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这一点用不着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就因为她太好,他才更无法随心所欲,宁可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就是无法在她身边停留。他并不想伤害她。 

                想起她说的信,他撑起身体下床,拿起那叠信逐一观看,扣除掉水电费帐单、广告信函,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再也移不开。 

                有多久了?这个遥远到几乎遗忘的地名,屏东…… 

                他闭了下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多可笑?说要遗忘,却连看到地址都会呼吸困难,还说早已无所谓,他到底是在骗谁? 

                努力控制轻颤的手,拆了信—— 

                瀚宇: 

                母病危,自知时日不多,脑子浑浑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将走到人生尽头时,反而异常清晰,许多以前执着拘泥的事,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最近,常常想起许多以前的事,脑子里最常浮现的,是小晴儿时的可爱模样,爱笑的小脸,像是世上没有什么烦恼能够困扰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口齿不清地冲着我喊妈妈,撒娇地伸长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也疼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喊了我妈妈,为什么要让血缘来改变这一切,忘了她曾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这一切从来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可是我却残忍地拿她无法作主的事来苛责她,将我心里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有时看她流着泪,满脸无辜地喊着妈妈,我觉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生了病之后,小晴从不怨恨我亏待了她,没有怨言地照顾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骂奚落,还是固执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着她白天坚强地面对一切,处理所有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躲进你以前的房间,看着你们的合照一遍遍地说:「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妈妈,会打理家里,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么骄傲,有个这样的女儿。瀚宇,妈妈做错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补偿她了,那一天,我抱着她,后悔地痛哭,我走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她一直哭着说:「妈妈,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因为她还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快回来吧,代替妈妈陪伴在她身边,她现在非常需要你,妈知道,这个要求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宁可当作你已经释怀,比起小晴所受的苦,我们这些又算什么呢?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应我吗? 

                                              母字 

                看完信,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僵愣了好久,又将手中的信重看一逼,确定没读错任何一个字,他握紧了信,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厘不清又乱又麻的思绪—— 

                
                走出火车站,沈瀚宇的心境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离开后,六年当中,他不曾再踏进这里一步,这里变了好多,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路、晴爬过的每一棵树、那条他抓过大肚鱼换来晴清灿笑颜的小溪……都不一样了,连邻里大婶与他擦身而过时,也认不出他来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门前清楚的两个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脚步奔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前陈设的灵堂,让他双脚几乎失去力气,提不起勇气上前,他——还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伤,他点上三炷香,在灵堂前跪了下去,向母亲忏悔。 

                他枉为人子,六年来,没尽孝道,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三拜了拜,单手将香插上,他抹掉颊边的泪水,左右张望,寻找晴的踪影。 

                大门是开着的,她应该在家才对。沈瀚宇绕到厨房没看见人,顿了顿,突然有所领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开了门,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傍晚夕阳照下亮房间,她就缩在阴暗的角落,怀中抱着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21楼2007-07-09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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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埋在他胸前,只是专注流泪。她不须回答,因为答案谁都清楚。 

                  「我希望你明白,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我不惜一切都要保住你,不管我做了什么,目的都只有这一个,你懂吗?」他不再隐瞒,敞开心事让她看见。 

                  她点头,再点头,发不出声音。 

                  「如果,我不结婚,你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他抚着她的发,轻问。 

                  她愕然仰首。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只要她不受伤害。 

                  「不可以!心苹姊是个好女人,你不要放弃她!」她已经连累他半辈子了,她不要他连最后可以掌握幸福的机会都错过。 

                  「可是你——」 

                  「你不结婚,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们是兄妹!不是吗?这是你一直告诉我的一句话,现在我懂了,我懂你在说这句话时的无奈和悲伤,也谅解你的选择,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所以你去,我不会怪你。」 

                  「晴……」看着她强忍眼眶的泪,佯装出笑脸,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关系,真的。只要你结婚,我就会死心,这不是你当初这么做的目的吗?那就不要改变它。你一向都很理智的,怎么现在反而犹豫起来了?」 
                 

                 
                43 
                 
                  是啊,他一向都很理智,因为还得保护她,不得不清醒,现在反而由她扮演起这个角色,他比谁都清楚,这角色有多苦、多难…… 

                  「好,我听你的,但是晴,有些话,你要好好记在心里,无论何时,都不许忘。」 

                  「什么话?」 

                  他稍稍松手,让她枕着他的肩,同看星空。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敦你看天文,你曾说过,我就跟我的名字一样,像是片浩瀚宇宙,而你只是宇宙之下小小的一方晴天,有时你觉得和我比起来,你好渺小,这辈子都只能活在我的羽翼下,永远离不开。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浩瀚宇宙再大,也只有地球能让生物存活,至少目前人类智能探索到的是如此,我所有的生命力都留在这片晴空当中,你是我所有的寄托,又怎么会是渺小的?不管我在哪颗星球停留,都是荒芜的,所以你得为了我,好好护住这最后的生命力,好吗?」 

                  她,是他生存的动力和希望! 

                  懂了他的意思,她含泪而笑。「我答应你。」 
                 
                 
                  
                 
                 
                 
                44 
                 别离 
                他和刘心苹的婚礼仍是如期举行,在一座小教堂当中,只有双方少数亲友观礼,正式成为夫妻。 

                  刘心苹出身望族,家里希望能够为她举办盛大热闹的婚礼,但沈瀚宇推说工作忙,舍掉繁文耨节,一切从简,而刘心苹一切全依他,让父母对她颇有怨言,但是她不在乎,排场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的人是谁。 

                  齐光彦与沈天晴成了婚礼上的伴郎与伴娘。 

                  看着他为心苹姊戴上戒指,这一回,她没落泪。 

                  因为,她要笑着看他迎接幸福。 

                  因为,她要一个人好好走下去,替他护住最后的一片晴空。 

                  她,会像她的名字一样,活出朗朗天晴。 

                  谁都没留意到,俯下头亲吻新娘的新郎,目光是停留在伴娘身上,泪水无声坠跌,只有她,清清楚楚看见了。


                42楼2007-07-09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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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被问住了,答不上话来。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她补上一句。 

                    「一定得这样吗?」能割舍的,已经什么都割舍了,他只是想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连这样都不行吗? 

                    「如果你真的为我了,就让我去,好不好?」见他愁郁不语,她又道:「而且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寒暑假我还是会回来住啊,到时可能又要委屈你禁欲了,我要求良好的睡眠品质。」 

                    她都说成这样了,他再不愿,也只能放手。 

                    事情成了定局,但是交换条件是要她辞去原来的打工职务。现在的他收入稳定,经济状况许可,没必要让她这么辛苦。 

                    就这样,她搬去学校宿舍,开始她单纯的学生生涯,和同学上图书馆找资料,聊聊校园八卦,偶尔也看得到她和齐光彦牵着手一同出现,等到假日空闲时,回家陪兄嫂吃顿饭,知道他们过得好,才能真正放心。 

                    大三下学期,期中考刚考完,一时兴起,回家绕绕,放松紧绷的心情。 

                    「嫂,你在煮什么?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一进门,她将钥匙搁在茶几上,丢开背包往厨房钻。 

                    「小晴,吃过饭没?」刘心苹一边洗菜,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开玩笑,都要回家了,当然是打算空着肚子来吃垮哥。」 

                    刘心苹轻笑。「吃不垮的,你哥还求之不得呢!」 

                    「我知道啊!」她挽起袖子。「你在煮什么?我来帮忙。」 

                    「不用了,这里我来就行,你去陪你哥聊聊。」 

                    她停下准备切菜的手,关心地问:「大嫂,你和哥——还好吗?」 

                    刘心苹扯了扯唇角。「还好啊!你有空也多回来走走,瀚宇很挂念你。」 

                    「可是我觉得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我。」总觉得今天大嫂心事重重的…… 

                    刘心苹顿了顿,关掉水龙头。「学术研究的事,你哥有告诉你吗?」 

                    她一愣,摇头。「什么学术研究?」 

                    「国外有个医学机构在邀约,原本的人选并不是他,后来听说那位医师为了女朋友而放弃,院方希望他去,但是他说,他没必要顶替别人不要的,沾这种光并不值得骄傲。其实,他根本不是会拘泥这种小节的人,谁都知道那只是借口,他是放不下你。」 

                    「你跟他谈过吗?」 

                    「谈过,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刘心苹叹了口气,眉心淡颦。「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厚,我很清楚,他放不下你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他惋惜。」 

                    「你们吵架了?」 

                    「这一去,多少年很难预估,有你在,他怎么可能走得开?他的心情和那个放弃机会的医师是一样的,结果,我一碰到他的致命伤,他就动怒了……」 

                    说到底,又是因为她吗? 

                    她心情沉重,问出口:「你要我去劝他,是吗?」 

                    「对不起,小晴,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但是现在只有你能说服他了,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多少人抢破了头,他却说放弃就放弃……」 

                    「不要这样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闹得不愉快,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要不是她,大嫂可以得到更完整的丈夫,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知道该怎么敞。


                  45楼2007-07-09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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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怪,她发现年纪愈长,反而愈常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那一段在乡下,有他相伴的日子,纯真,无忧。 

                      只要想起他,她就会有满满的冲动,想提笔将它记录下来。或许是害怕吧,怕她有一天会老得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她要趁还记得的时候,将它保留下来。 

                      有人说,因为心中的感动很满很满,所以用文章浑洒满篇感动,现在,她终于懂了这种感觉,她现在就是有很满很满的感动,所以用图画表达。 

                      就这样,关于年少记忆的作品愈来愈多,一幅幅全是绕着那个温柔男孩打转。直到有一天,馆里办展览,馆长与她约好到家里讨论细节,不经意发现了那些图,惊为天人。 

                      「我不晓得你有这么高的绘画天分,在我馆里当个小职员实在太埋没你的天分了。」馆长抓着其中一张油彩画左瞧右看。「画中这个俊俏的男孩,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我看你每一张图都是以他为主轴。」 

                      她只是浅笑不语。 

                      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演变的,馆长为她引荐国内知名画家,积极帮她筹备举办展览事宜……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很茫然。她从不以为自己的画有什么特别值得注目的地方,更不曾想过绘画天分这回事,但是他们说,她的画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因子,她挥洒在纸墨上的不是色彩,是情感,所以他们看到的也不是画,是深沉的情感。 

                      这阵子为了展览的事,有许多细节要忙,还要交出足够的作品,令她严重睡眠不足,有几次画到一半,视线突然一阵模糊,她想应该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会没事。 

                      这一天,接到齐光彦的电话,想起好一阵子没见面,约了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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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他们只是朋友,她清楚地告诉过他,不想再和任何人在感情上有交集。但是他说,他答应过哥哥要照顾她,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吃过饭后,他们兴之所至地逛街,她想起要买些绘图颜料,顺路绕到美术用品社,在过马路时,双腿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跌了下去。 

                      「小晴,你没事吧?」 

                      「我……」那一瞬间,视线是模糊的,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白光,她伸手摸索他的位置,找到他伸出来的手,靠着他的力量站起。 

                      「小晴?」他觉得怪怪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要晃了,再晃还是五根手指头。」视线恢复清明,她轻轻吐出口气。感觉双脚比较使得上力。「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是最近太累,有点体力不支而已,忙完这一阵子我会好好休息的。」 

                      齐光彦摇头。「我看不妥当,医院就在前面,去检查一下好了。」 

                      「不要啦,又没怎样,你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大不了我出钱,确定没事不是更放心吗?你要再有意见,我直接打电话向你哥告状,说你不乖。」 

                      一搬出沈瀚宇,她只能乖乖闭嘴。 

                      没办法,这三个字是她的死穴。 

                       
                      「Multiple Sclerosis?」 

                      坐在一旁陪她等报告出炉的齐光彦,乍然听到陌生名词,抓了抓头发,一脸茫然。这什么东西啊?听都没听过。 

                      「中文名称叫多发性硬化症。」 

                      还是不懂。「那会怎样?和感冒差不多吗?吃药多久会好?」 

                      「呃?」医生满脸黑线条。


                    48楼2007-07-0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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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看医生的表情,他就知道他问了个蠢问题。 

                        好啦好啦,他承认他孤陋寡闻,他又不是学医的,哪会知道Multiplo Sclerosis是什么鬼东西?今天要是沈瀚宇在,大概就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了。 

                        回头看见沈天晴茫然失神的表情,他问:「看来你听过,要不要解释一下?」 

                        「基本上,多发性硬化症算不上是遗传疾病,但是可能和基因有关,也就是说,亲族中有人患过此病,机率会比较高。」医生发挥专业素养,向他解释。 

                        沈天晴恍惚地点了下头。「我爸!就是死于多发性硬化症。」 

                        「什么?会死人?」唬、唬烂他的吧?「那、那她……」 

                        「不一定,视个人状况而定。有些人会头晕、疲劳、抽筋、视力模糊,吞咽困难,四肢无力,更糟一点,可能会下半身瘫痪,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这得看她病情控制得如何。」 

                        这么严重?!齐光彦傻眼,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们要先有心理准备,有什么事没做的,把握机会,目前这种疾病还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所以,我们也不能保证——」 

                        「妈的,什么叫不能保证?!」齐光彦火爆地拍桌叫喝。这蒙古大夫的意思是说她会死吗? 

                        「光彦——」她神色空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事?小晴。」他赶紧绕回她面前。 

                        「不要……」 

                        「什么?」他倾耳,捕捉她轻细的音浪。 

                        「都这时候了,你还满脑子只顾着他!」齐光彦不由得火大起来。她能不能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点啊!她这个样子……真他妈的让人心痛! 

                        「不要告诉哥……」她喃喃重复。「拜托,不要让他知道……我不要……耽误池……」微弱的力道揪扯着他的衣服,心慌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不要紧张!」他一张手,用力抱住她。 

                        她松了口气,挤出虚弱的笑花。「他好不容易,可以过平静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成为他的负累……不可以……」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在床上睡了一整天,齐光彦也在她身边陪了她一整天,寸步不离。 

                        那些绝症病患在得知自己病情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无从得知,奇怪的是,睡醒之后的她,居然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思绪从来不曾如此清明过,许多以前没想过的事,全都浮上脑海。 

                      49 
                       她很认真地告诉眼前的齐光彦:「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对我的用心,我都感受到了。对不起,我的心太满,已经没有空间容纳你了,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会爱上你的。」 

                        「笨蛋!不必这么早就交代遗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她掉泪。 

                        他看起来比她还无法接受她的病情,他说,她这辈子不曾快乐过,老天爷一直在玩弄她的人生,他替她不平。 

                        谁说的呢?她快乐过啊,认识了哥,就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她从来就不曾后悔走过这一段。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浸在悲伤和怨天尤人当中,她要趁还能画的时候,好好将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段记录下来,因为有一天,她会连画笔都拿不起来…… 

                        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哥,他一定会懂的。 

                        她希望他看到这些画之后,能够支撑着他熬过失去她的悲伤。


                      49楼2007-07-09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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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瀚宇点头。「失明、残废,甚至于死亡,都有可能。」 

                          「那……」她欲言又止,思忖着,她该说吗?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喝了口水,停下来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在台湾的妹妹……」 

                          一不留神,水杯掉落地面,尖锐的瓷器碎裂声,划过惶然跳动的心。他弯身去捡,怔忡抬眸。「晴?」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那天打扫时,听到太太在讲越洋电话,好像就是说硬化症,还有那个叫什么晴的女孩……」 

                          雪白的瓷器碎片染上殷红,艳色血河顺着掌心往下滑,汇成弯流,一滴、两滴……永恒 
                        这是一个名为「回忆」的展览。 

                          一展出便造成轰动,掳获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站在每一幅画前,每一个人都屏息着,被画中所流露的强烈情感震慑,没人舍得移目。 

                          从年幼时,杨桃树下捧着书本的沈静男孩和他怀申恬然安睡的女孩;到少年时,斜雨窗下并着肩,温柔俊秀的少年与纯情无邪的小小少女,没有人会怀疑,画中男女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有时,也看得见稍稍年长的妇人与男子穿梭其间,威严的面容,慈祥的眼神……像是一部成长记录片,记录着最幸福的年少时光。 

                          一名没没无闻的年轻画者,一夕之间备受瞩目,各大报艺文版争相报导,将其誉为最有潜力的明日之星。 

                          这是一个成功的画展,同时,也是最深情的画展。 

                          在画展展出的第六天,一名男子伫立在某张画前,整整三个小时。 

                          画中,绘出男子的侧影,迎着光,模糊的轮廓隐约勾勒出绝俊容颜,半敛的眼眉,藏住深潭里的沉晦心事,身处阳光中,背景却是一片黑暗。矛盾,却也强烈。 

                          那张画名为「光与影」。 

                          画名之下的简介,只写了几行娟秀的字体——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永不交集的  你和我 

                          男子沉然而立,良久、良久—— 

                          没有人留意到,两颗清泪悄悄自他的眼角滑落。 

                          
                          病房的门轻轻开启,床上安睡的女孩立刻醒来。 

                          「看护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来人一步步轻缓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锁不住焦距,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压抑地转过身,用颤抖的双手,将带来的花插上。 

                          「我闻到野姜花的香味了。你终于买对一次花束,我很喜欢野姜花的香味哦!」她浅笑,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胸前,触不到本该存在的东西,笑意一收,她惊慌地摸索。「看护小姐,麻烦你帮我找找看,我挂在身上的那条链子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那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51楼2007-07-09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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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日本、去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国家,保证让你看到一大片皑皑白雪。」 

                            「可是,我现在看不见了……」 

                            「你可以感觉。」 

                            「我的脚,没有知觉,不能走了……」 

                            「我可以抱你、背你、帮你推轮椅,办法多得是。」 

                            「我体力大不如前,很容易疲倦,走不远。」 

                            「那就不要走远,等你累了,随时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我体力比你好。」 

                            「我会抽筋、疼痛,像针刺一样难受。」 

                            「我帮你按摩,做物理治疗,别忘了,我是医生,懂得怎么照顾你。」 

                            「我会拖累你……」 

                            「胡说,你只会给我快乐。」 

                            她说一句,他答一句,终于,她展颜笑了。 

                            「真的吗?那,哥,你快帮我祈祷,让雨早点停。」她已经等好多年了,这也许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再等不到,她恐怕……再也没力气继续等下去了。 

                            「好。」他轻道,喉间涌出的酸意,强自咽下。 

                            「哥,你窗户没关好是不是?雨水打进来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湿意,一颗、两颗,滴在她脸上。雨水,是温热的吗? 

                            「对不起,我立刻关上。」他忍住哽咽,胡乱抹去脸上的泪。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着我,让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沉下眼皮。 

                            「好,你睡,我一步都不会走开。」他小心搂抱住她,轻轻拍抚。 

                            「嗯,你说的哦?不可以不见,不可以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哦!」 

                            「谁会像你这么皮啊!从小到大,每次乱跑的都是你,要我满村子找人,把你拎回家。」不论过去、现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不曾走开过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么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闭上眼,声音逐渐模糊!「哥,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了……」 

                            「什么话?」 

                            「等我醒来……等我醒来后,一定告诉你……」 

                            「好,我等你。」他轻声承诺。 

                            微风吹动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页页随风翻飞,定在其中一张凌乱的字迹上—— 

                            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 
                            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 
                            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 

                            风乍停,窗外纷飞细雨止息。 

                            二○○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补述 
                          在那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沈天晴是否仍活着,成了众人心中解不开的谜。 

                            整整半年,刘心苹寻着丈夫的足迹与讯息,始终没有着落。 

                            直到隔年初春,她收到一封远方背来的消息,信中,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今生,我欠你。 
                            我与她,生死缠绵。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就像他们留下来的那幅画以及手稿。爱情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了。 

                            她循着信中邮戳的发信地,来到了屏东一处淳朴乡居,只找到一座新坟,上头,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挚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孩。 

                            她不晓得,埋葬在里头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绝望的心,死去的爱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这不只是一座坟,同时也代表了他的重生,这一生,他们都爱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他们不需要再去顾忌世俗与道德的谴责,他和她,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她终于看清,有些爱情是超越生命的,在参与了这样一段爱情之后,她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呢?许多事她已释怀,这份爱情从来就不属于她,一路走来,她战战兢兢,握紧了,怕捏碎;握松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属于她的,就放掉吧,他们的解脱,同时也是她的。 

                            为他们点上三炷清香,同时,将沈天晴的手稿一张张地焚烧,凝视着火光一寸寸带走他们的深情。 

                            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 
                            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 
                            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 

                            属于他们的。全还给他们吧!她还他们,相爱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爱情并不会随着生命的终止而消失,它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壮。 

                            离去前,耳边传来蝉声唧唧,像是温柔凄美的情缠旋律,吟咏着不为人知的永恒爱情。 

                            秋蝉,秋缠。


                          54楼2007-07-0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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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楼2007-07-0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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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1.139.60.*
                              我仿佛难以回过神来,泪一直下,


                              57楼2007-08-09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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