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知了屉川夫妇，问他们肯不肯再照顾个小丫头，很坦诚地说如果迪诺的女儿在他手上超过三小时就别怪他犯罪。当听说要来的是上次跟着云雀见过的那个金发女孩，京一小天使发出了强烈的欢呼并跳起来抢走了阿花手上的电话：“恭桑，你说的是不是迪诺伯伯家的孩子？”
“等等你叫他啥？”云雀听见了平在那头开怀大笑，嘴角上扬得厉害。“……你爸告诉你的？”
“嗯。”京一肯定地点了点头，完全没觉察身后气氛发诡。“我爸还说欺负她的话恭桑会很高兴。”
他听到了平笑得更欢了。
高兴你个鬼啊屉川了平，别教他这种事。
并盛街区近年住宅区面积扩大与商业街毗邻，神社离得更远，除了祭典鲜再有人烟。云雀开车要兜转绕上很多路，再步行才能到达屉川家的宅邸。Allodola自然地抓着云雀的衣角跟他走，云雀更自然地反手牵住她的手，一大一小穿过鳞次栉比的一排排房屋走得不快不慢。沉默总不太长，他问她累不累饿不饿，她点头又摇头，笑容有点羞赧。那时正接近五点，晚霞渐淡，他们走了十五分钟，在目的地门前停住步子，云雀按下呼讲器，听见阿花说等等和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Allodola首先开口，问云雀说她是不是要在这里一直待到爸爸回来，他解释说自己那里闲杂往来的人多不太适合小女孩住，每天也要工作不能照顾她。她不太情愿但没再说话。黑川花给他们开了门，晚饭的香味扑鼻而来，京一从母亲身后探出一个灰色的小脑袋跟他打招呼，Allodola也看见他，笑了，规规矩矩地向他们鞠躬，说这些天要麻烦照顾了，那么成熟老练的腔调与彬彬有礼。像十二岁的迪诺力挽狂澜挽回一整个在颓势边缘徘徊的加百罗涅，一个头衔捐出两肩担起一辈子的风霜雨雪。云雀或许心疼了或许没有，只是轻轻地把她向前一推，阿花揽她到自己怀里用力一搂，喃喃说太瘦了太瘦了，跟你妈妈一样。有些记忆袭来汹涌如潮水，女孩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
“恭弥。”她克制情绪用着他允许的方式喊他，“请告诉爸爸不用担心我。”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冲到机场去拦住那个似乎是打算一走了之的贱人揪起他的领子抡巴掌，说你他妈竟然舍得你竟然真的舍得，舍得这个被既定命运挤压却如此坚强的小姑娘，舍得他们的过去舍得他的执著舍得抛下所有去撑那份强加在他身上的重担。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对她笑，嘴角牵强敷衍了事，然后告诉京一自己不留下吃晚饭，有时间过来看他们。说完这些话他陷入自我厌恶，想着他也终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那种大人。
他守了一夜，或者说只是睡不着，怕做梦也怕现实。直到迪诺到达意大利后给他发了短信道平安，云雀才想起他都忘了说一句一路顺风。下意识抬头看窗外时日出光正好——又一个晴天，这么多晴天。
他本来以为那份重担已经成了麻木长死在血肉深处再也拔不出来，他们都曾那样以为，直到五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得轰轰烈烈让整个加百罗涅总部付之一炬，一堆废墟瓦砾换他一个落荒而逃；事到如今他终于下了决定回过头去把一切都捡起来重新扛。一千八百多个夜夜夜夜有多少心猿意马就有多少孤枕难眠，他的梦不比他少甚至比他的多得多只是没人知道，重逢以后给他的每个目光印得满满的，全部都是放不下。
但云雀无法妄下定论。上一场战争里他伤了膝盖之后就再没了年轻时候那份决绝果敢，自责心理潜滋暗长本来通通都与他无关。他总有一种错觉以为迪诺加百罗涅这一走就是一去不复返，最终南辕北辙东成西就，分道扬镳很久之后有那么一天彼此怀念——只要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他会去参加他的葬礼，在墓碑的背面刻自己的名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岁月冲刷干净。然后心里的某个声音悄悄地膨胀发酵响彻心扉，说做梦吧，你以为这随时都会走到尽头的命运里他能有多少个五年，你以为他用了五年是想让谁回心转意，云雀恭弥你却把这当做无理取闹，你怎么就敢这么奢侈。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