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后雨小了些,是近来常有的毛毛雨,白凤便借口吃不惯凉食不好消化出门散步。清凉的雨水细细小小地落下来,初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待反应过来连发梢都已经湿透。
就像那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乍看是云淡风轻,实则是近乎于霸道的侵占。
他坐在村子那头的一棵柳树下,刚刚好的距离,再远一点就要看不见那座小小的笼在烟雨里的江南宅子。天空是一派寂寥黯淡的颜色,一如这个节气一样笼罩着阴霾,就像很久之前那天的天空,也是这样让人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斜过身,挖出地下深处藏了许多年的一坛桃花酿,拍开封口直直灌下去,绵长火辣的酒水泼入咽喉,尝不出什么滋味。或许当年翩然出尘凤舞九天的白凤凰并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粗劣的动作喝酒,可是哪怕是他抓着坛口的指还是坛身微微倾斜的角度,都没有失了他当年的风华水色。
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似乎是醉了,凤眼朦胧恍恍然是看见那人狼狈地倒在硝烟里,锋利的剑眉微微地蹙着,桀骜的眉眼间有什么悲哀的神色一闪而过。
“终究你还是来见我了。”白凤笑笑,把酒坛扔出去的动作那样吃力。
“……帮我照顾好赤练。”那人绵延的血渗进黑色的华贵衣袍里分不清颜色,白凤模模糊糊地看着仿佛是处深渊,在吸引他向下跳。
可他想听他说完。不管是什么,不管那些话他已经在那些近乎是梦魇的噩梦里听他反反复复讲过无数遍,不管那些话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听。
他就是想听他说说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过他。
“麟儿坟后面那块地里藏着千年忘,你们逃出去就喝了它,往后去江南去西域去哪里都好,忘了往事过一段正常人的日子,做些寻常人家会做的事。
再好不过。”
千年忘,他偷偷倒进酒壶里让赤练喝了。
他没有喝。
他不是想记得他他才不想记得他。
只是不屑于用那样像是弱者逃避的方式而已。
久久的沉默后那人的眼神渐渐有些涣散,他一如既往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可终究是在他指尖将要够到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那人遗留的最后一句话仍旧是那一句。
他都听厌了。
“不如不遇倾城色。”
看看,他死前还记挂着赤练,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亏的他千辛万苦赶过去给他收尸,有什么好的。
明明他就不需要他说什么,就算只是像往日那样唤他一句“白凤”他都能够甘心。
真的。
可是白凤怎么可能会知道流沙里隐蝠无双鬼最喜欢开的玩笑,就是“流沙最美的可是白凤啊那姿色不可谓不倾国倾城”。
而流沙之主听完总是微不可察地笑笑,抬头望向天地交界的地方,似乎残留着飞鸟的痕迹。
这些,他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白凤不知道,又如何。
鸿雁长飞光不度。
很多年前他听过戏台上有人这样唱,粉衣水袖的戏子凤眼斜横便是一段风流香,他漫不经心地把捧了许久却没动过的薄胎茶碗扔回桌面,笑得不屑一顾。
隔着那样漫长的时光再听一遍,怎么这样让人想要落泪。
天空广袤,善于长飞的大雁飞不出无边的月光,就像我,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你身边。
白凤阖上眼,恍惚间已经看不见当年的白衣胜雪,言笑晏晏。
卫庄,你看,又是一年清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