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1998年的那个晚上胡海泉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白天他刚刚完成了一首新歌的歌词,袁涛才和他商量完跟周华健的合作。那天圆圆脸的袁涛拍着胡海泉的肩膀很是开心。
“保持正面形象,别闹绯闻别打架闹事,你和涛贝儿是滚石中国最有可能成功的一对儿。”
那天晚上他们在庆祝的烧烤摊上,他起身去给涛贝儿拿他最爱的鸡翅,回来的时候他绕了个圈子,想报报平常陈羽凡吓他的仇。
那时的胡海泉还没觉得一边帮带最爱吃的东西一边想着吓唬对方是件多么矛盾的事,反正陈羽凡也一直这样对他。他悄没声地潜伏到黄征背后的一个视线死角正准备出现,陈羽凡的一句话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真挚平静无比清晰。
“我觉得我好像爱上大炮了。”
胡海泉差点砸了手里的铁盘,还好黄征掉下凳子的声响提醒了他,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对,胡大炮,你不能跟黄爷似的没出息,你还端着吃的呢,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那他知道吗?”
他听见黄征问,压低了声音跟卖盗版碟似的,胡海泉卡着这个时机从黄征背后冒出来,自自然然地将几盘烤串放在桌上。
“知道什么?”
他扫视一圈,从桌上零落的竹签到倒在边上的酒瓶,却唯独没勇气对上陈羽凡的眼睛。好在陈羽凡也根本没在看他,只是晃晃手里的啤酒一口喝干。
“吃你的吧,刚刚黄爷说他请客。”
陈羽凡将胡海泉爱吃的烤串拣出来,抖落上头的辣椒粉和胡海泉不爱吃的佐料,架在胡海泉的碗上头。
胡海泉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心也抖得厉害,他借着拿啤酒的借口走开,和烧烤摊的老板聊天。他站在中间和一群人一起哈哈大笑,袁涛的话和陈羽凡的话在他脑袋里来来回回碾,他歪着头看地上路人的影子,给自己争取一点冷静的时间。
“一个人拿不了不会叫我啊?”
陈羽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拍胡海泉的肩膀。
“涛贝儿,你的梦想是什么?”胡海泉转过头看他。
陈羽凡笑了。
“咱们俩的唱片能做出来,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听到我们的歌。”
黄健翔上来的时候答谢会也快到了尾声,脱的脱了秀的秀了,剩下的也就只剩下了送礼。
胡海泉原本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铁公鸡拔毛不过如此,但是很明显,观众们的期待和他的期待并不是一码事。
第一次喊亲一个的时候他没在意。
第二次喊亲一个的时候他摇着头开着玩笑。
第三次喊亲一个的时候,他知道不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跟真有什么似的。十五年无数回,全国人民看着他左腾右挪上躲下藏,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本幻想着这回也可以亲额头带过,可陈羽凡站在他面前,一句话堵了回去。
“不亲嘴叫亲呐?”那人笑着看他,跟责怪他不敬业似的。
黄健翔也站一旁煽风点火:“看来有人等这一亲已经等很久了。”
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吼声快要掀翻了天花板。
胡海泉无可奈何。
若说十五年之前他还不是个好演员,现在他大约和某位当了演员娶了演员的人没什么分别,他们俩要是真能一人半张脸拼在一起,他这一半儿也不会拖了那一半的后腿。
最开始陈羽凡把表白当日常的时候他不适应,后来他适应了。
最开始陈羽凡结婚的时候他不适应,后来也适应了,他甚至跟着陈羽凡一起唱十年,心想着涛贝儿咱们根本没开始过,怎么也跟要分手似的,歌词一句一句坠进心里,脸上却还带着笑容。
唯一一次他演不来的是元宝出生那年,其实当天他就赶到了医院。他走进产科的走廊,看见陈羽凡像只大壁虎似的趴在育婴室外头的玻璃上。
孩子们都没哭,偏偏那人哭得像个孩子。抽噎着手里抓着手机,另一只手胡乱擦着眼泪。
“我还是爱他。”
胡海泉站在走廊拐角处的地方,听见了那句句不成句的话,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把短信内容念出来的傻子呢。胡海泉突然就没了往前走的勇气和念头。他木然地指挥着自己下楼,躲进车里,然后给陈羽凡打了电话。
他手紧捏着方向盘,抹掉脸上不知道什么落下来的眼泪,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着哭了,他都不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这么疼呢。
我不后悔却有所谓。
“喂,兄台,小白和我干儿子怎么样啊?我这边飞机延误了,得后天才能回来。”
“挺好的,大胖小子,等你给起个小名儿呢。”
他听见陈羽凡轻松又快乐的语气回答他,除了那一点点可以忽视的哑音。
胡海泉深吸一口气,他车后视镜上就挂着个陈羽凡送他的小元宝,他的车停在一棵树下面,从楼上看不见,可他却能看见陈羽凡站在窗口前面。
“要不就叫元宝呗。”
他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在那儿坐了很久。
隔了两天他又到了医院,陈羽凡抱着元宝正唱着摇篮曲,脑袋上戴着个白色发箍,一副正宗奶爸的样子。
“涛贝儿。”他推开门走进去,站到陈羽凡旁边碰碰元宝的小脸。“从今儿起你可是责任重大了啊。”
那一刻他笑得很用力,笑得很自然。他知道自己每次这样都能看到陈羽凡眼底一丝欣慰,而他又必须假作不认,最终也只是别开视线。
站在一旁的小护士给他们拍了照,陈羽凡要了过去,最后也给胡海泉发了一份。
“我是受你是攻,来吧。”
他看着那人笑弯了腰,自己也跟着笑了,他站在那儿闭着眼睛等着陈羽凡靠过来,他还是有点儿慌,却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十五年了陈羽凡没想过胡海泉会知道。
十五年了胡海泉没想过让陈羽凡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十五年了连黄征都蒙在鼓里,胡海泉把所有一切嚼碎了咽下去,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那玩笑般的一吻里,他仍是那个通晓一切,又一无所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