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对方的目光无所掩饰地笔直地通通落在自己身上。对望了几十秒后，此人扑哧一笑，朝叶清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她惊讶而困惑地指了指自己，十足地表现出来疑问。
对方又笑，点着头，不厌其烦地朝她招手。
叶清神情恍惚地穿过窄小的马路，靠近了矮墙，靠近了他。
少年看上去比叶清小上两三岁，但却丝毫没有十六七岁年纪特有的青涩感，反而令人觉得安定可靠。
“叶清，对不对？”他依旧坐在矮墙上，微笑着低头问她。逆光的角度使叶清产生一阵眩晕感。
被他知道名字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叶清点了点头，没表现出丝毫讶异。
他手一撑从墙头轻巧跳下，站在她面前，叶清发现自己比这只有十六七的男孩矮了半头。
“陪我去那儿好吗？”他手指了指坡上面的某地。
叶清问：“那是哪儿？”
他笑容灿烂，几乎晃了叶清的眼睛。“一个看花的地方。你去吗？”
叶清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走着，路过了学校的大门，正巧看见从外面回校的陈笙。陈笙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照例连眼神交汇也没有。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少年的轻笑声。
“你笑什么？”叶清觉得被人看穿了心思，不太乐意。
少年笑意未加收敛，说：“笑好笑的事情而已。”
叶清问：“你很爱笑？”
他又笑：“以前不，但现在我觉得其实这一切都还挺有意思的。”
似乎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黑历史。叶清没答话，又跟着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距离后，问道：“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惊山昭。平时叫我昭就行了，不喜欢这个姓。”
叶清转着眼珠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她猛地刹住脚步，“所以说，你是日本人吗？”
他点了点头。
叶清有点糊涂，问：“你会说中文？”
他耸耸肩说：“这和说什么语言无关，只要你觉得你我间能互相听懂那就够了。”
叶清觉得他的回答里好像有个关节想不通，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不论如何，她是能和他正常交流的，这点毋庸置疑。
“对了，你说要看花，怎么还非要从路上拽个路人的我呢？”隔了一会儿，叶清又问。
惊山昭依旧是语气平缓地说：“我没有拽路人啊。我一直在等你。”
叶清心里一惊。自己并不认识他，也没听说周围人有这么个关系密切的朋友，可他却说在等自己？心里升起一丝惶恐。
“说在等我——这是什么意思？”她微微皱着眉头，精神已经开始紧张。学校大门已经被甩在了远远的身后，而现在所处的柏油路两侧全是大树，见不到半个人影。
惊山昭又是一笑，说：“诶呀——好像说了引人误会的话。叶清常常做梦对吗？”
叶清脸色又是一变，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他却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那种梦似乎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各占一边，虽然没有起到实质伤害，但却也使人觉得有点困扰。”
叶清只是看着他，不答话。
“如果我说，能帮你治好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你还会这么怀疑我吗？”他终于说出了目的。
听到这样的答案，叶清倒是大感意外。求医问药的日子不是没经历过，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全都试了个溜够，没有一次起作用，可面前的人居然说自己能治好这毛病？
尽管有些犹豫，叶清还是开口问：“你怎么治？”
惊山昭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笑着指向坡下说：“就在这儿治。”
叶清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满脸错愕。
迎着阳光，在这柏油路铺就的缓坡两侧，是一片广阔无比的花海。

3.
“这……”叶清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花这种柔弱的植物，当它成千上万地出现时，即使只是迎风微摆也会现出凛人的气势。
叶清只是远望着这片花海，似乎走近它们也会玷污这场景。
一片面积广大到难以估量的花海。
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叶清困惑地转向惊山昭，后者已经从缓坡上一跃而下。
“下来吧。”他站在花里，朝她伸出手臂。
叶清犹豫地问：“可以吗？”
惊山昭笑着点点头。
她从坡上一点点蹭下去，扑面而来一股柔和的花香。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附近还有这么个地方。”她惊喜万分地说。
惊山昭站在她身旁说：“很漂亮吧？”
叶清重重点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片的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惊山昭笑了笑没回答，信步向花海深处走过去。叶清跟在他身后，注意到这里的花居然随着两人的深入而渐渐呈增高的趋势。
叶清一路眼花缭乱地往前走，突然发现失去了惊山昭的身影。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走到重重花墙之中
“惊山昭？同学？——你在哪儿？”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内心焦灼。
脚下的土路只容一个人勉强通过，枝蔓花朵缠绕成一段段远高于她的墙，香气依然宜人，但叶清的心里再也没有刚来此地时的愉悦和放松。
惊山昭到底去哪儿了？
下意识掏出手机，又沮丧地放回去。并不知道他的号码啊。
回头想退出这段路，往这片区域的边缘走去，却发现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拐弯在她前面静静地等着。
叶清越停留越慌，步子的速度也渐渐大了起来，一路掠花拂叶地不停向前走，头脑里突然升起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在花丛里疾走——难道我以前来过？不可能，那是为什么，居然感觉这么熟悉。要么就是在梦里？
叶清觉得答案在头脑里呼之欲出，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要不就是在哪儿看过——看过——看过？！
心猛地一跳，叶清突然想起了眼前的场景是为何这么熟悉了。
是那部电影，千寻和白龙一前一后走过的花丛。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叶清疑惑地抬头看，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期然闪进视线。
是惊山昭，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坐在这些枝蔓上。
“终于想起来了？”他依旧笑眯眯的。
叶清惊讶至极，说：“你，你怎么——？”
惊山昭跳下花墙，拍拍手说：“很像吧？”
叶清狐疑地打量他，说：“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惊山昭突然狡黠地说：“答对了。”还未等叶清反应，后者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拉了起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花海中掠过，迎面而来的风使她不禁闭起眼睛。
身体似乎变轻了，叶清发现即使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动也依然在飞速前进着。很想睁眼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飞起来了，但是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速度大概持续了几分钟。
再睁眼时，叶清发现自己又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了。
只不过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4.
安宁的街道并未因叶清傻站着不动而造成一丝波澜，在她身旁，惊山昭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惊讶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个男孩身上有太多神秘之处引她侧目了。
“这是把我带到哪儿来了？”叶清问。
惊山昭看似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悟性太低，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
看着他这个样子，叶清踌躇了许久才说出她不敢正视的猜想：“这是……千寻的——？”
惊山昭表情和煦地肯定了她。
一阵晕眩不禁冲上头脑。
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治病，说什么赏花，居然像白痴一样让人牵着跑到奇怪的地方来了！
可是……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刚刚还在人类世界，怎么一下子就来到了那部专属《千与千寻》的二次元世界？
叶清不禁对这个清俊少年怒目而视，眼神凶恶。后者却甘之如饴，说：“你不是喜欢那电影吗？”
“喜欢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叶清大吼大叫。
惊山昭不以为意，推着她肩膀往前慢悠悠走，一面说：“试问，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么身临其境呢，叶同学？”
叶清头脑中依旧混乱，唯一可以理清的一条思路是——对方必定有求于她。
这么想似乎都可以说得通了，对方早已经知道自己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至于之后的大片花海，他种种奇特言行，以及眼前仅属于电影内的景象——这些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少年想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
于是叶清站下了脚步。
惊山昭问：“怎么不走了？”
叶清摇摇头，双眼直视惊山昭，严肃地说：“如果有事情要说，不妨直接一点。做了这么多事，想必我该有所偿吧？”
惊山昭脸上露出一抹情绪复杂的微笑，打量了她几秒，说：“叶清是个聪明人。不错，我找你来确实有事相求。”
事到如今叶清还能说什么，只好示意他继续。
“没用的事情我先不说，你只需要知道，你是特别的，就够了。”他这样说到。
叶清不禁无奈，道：“好吧，我是特别的。但你总得让我知道我这特别之处能做什么事情吧？”
惊山昭又笑，对她说：“跟我来，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叶清坐在人行道旁足足两个小时，百无聊赖，中途打了好几个盹。而惊山昭只是抱着胳膊倚着电线杆，两个人间一句话没有。
两小时前，惊山昭把叶清带到这条通往坡上的小马路旁边，对她说：“等。”两个小时过去了，似乎等的人依然没来。叶清目前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耐住性子继续坐着，不时瞟一眼惊山昭的脸色。
后者表情波澜无惊。
直到即将落日，原本行人稀少的小马路上突然有点喧闹。三两成群着制服的学生们不断从叶清和惊山昭身旁经过，看着这些学生，叶清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她要等的是什么人。
原本因无趣而沉下的心因这猜测而再度提起。
果不其然，在人声渐渐沉寂下之后，一个独自前行的女孩映入眼帘。
纤弱苗条，即使制服合身也依然显得空荡；小脸上一对大眼睛灵气十足。
叶清立刻认出她是谁，有点激动，又因怕尴尬而不敢上前，却看见惊山昭已经大步走过去。
“千寻。”他向那小姑娘笑，眼睛里闪烁的神采明显不一般。
后者抬起脸温柔一乐，说：“昭，你回来了？”

5.
“事情办得还顺利吗？”千寻继续问。
惊山昭点点头，朝叶清招手示意她走过去。“叶清同学十分特别，是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他向荻野千寻介绍尚处于激动之中的叶清。
千寻十分有礼，深深朝叶清鞠躬说：“万事拜托您了，叶清小姐。”
虽然还不清楚被拜托的是什么事情，但叶清立刻显示出一种大包大揽的豪气，说：“放心吧小千寻，就包在我身上了。”语气使惊山昭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清再度朝惊山昭怒目而视。
“那么，还是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说吧？”千寻掩嘴轻笑。
叶清当即与千寻并排同走，撇下惊山昭一个人跟在后面。不过，稍微有点儿奇怪啊，千寻似乎和这个叫惊山昭的男孩子相熟已久，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再度前进了约有十几分钟，道边树掩映着一幢小楼进入视野。中规中矩，与叶清想象得差不多。
玄关处，衣着淡雅的主妇客气地欢迎叶清和惊山昭。
居然真的和电影里千寻的妈妈长得一样诶！叶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千寻和惊山昭看到叶清的神情不禁对视一笑，拉着她上楼进了卧室。
茶与点心进肚后，叶清顿感满足，千寻坐在她身旁，笑意盈盈地帮她续水。“无功不受禄，你们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心里会不踏实的。”叶清不好意思地笑道。
“怎么会呢，叶清同学肯过来这里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千寻认真地回答。
这话似乎也在理，可是罪魁祸首分明是旁边故作无辜的惊山昭。
叶清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了吧，我能帮上些什么呢？”
惊山昭轻轻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下说：“你一定已经知道，白龙他现在并没能顺利地从汤屋离开，我碍于前一阵身体尚未恢复最佳状态，不能硬闯，因此与千寻商量，先示弱以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好一举救人成功。”
叶清点点头，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们所等的时机？”
惊山昭流露出一丝笑意，答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叶清你就是我们所能尽的人事，而时机则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天命。关于你，其实是我们早已经算作计划中的一部分，必定要争取到，也是志在必得的重要因素。”
叶清大惊，问：“难道说你们早就知道我？”
千寻这时插口说：“虽然不好意思，但其实叶清同学所做的梦境也是我们所将你考虑进来的重大原因。”
真是越说越云里雾里了。
“我的梦难道和你们有关系？是你们制造的那些场景吗？”叶清更糊涂了。
“不能这么说，”惊山昭回答说，“吸引我们找你帮忙的最关键原因，是你的体质。而你这种特殊体质的体现之一，就在于那些梦。”
叶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那些梦是偶然才出现的。”
千寻笑了笑，说：“不是喔，是因为叶清灵魂的感知力太强了才会出现那种虚实难辨的梦境的。” “灵魂感知力？这又怎么讲？”叶清困惑地问。
惊山昭接过话回答她：“由于灵魂太纯净了所以拥有敏感的感知能力，通常能够通过某种媒介来达到随心所欲的控制效果。”
叶清这时候终于稍微找到了一点儿头绪，思索一会儿后说：“那么我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某种媒介，动用这种感知力来救出白龙？”
说到白龙，千寻的眼神略显黯淡，她摇了摇头说：“恐怕没这么简单。虽然有这种能力的普通人并不多，但在神隐之内这并不算是引以为罕的特质，汤屋外围也设置了专门的防护措施以抵制外人通过灵魂感知力来扫描汤屋内的情形，更别提想把目标锁定在某个特别的人身上了。以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能以叶清同学的能力来作为出其不意的底牌，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惊山昭也点头承认说：“是的，现在在这里讨论也不能得出结果，还不如先确定下来叶清适应哪种媒介。”
头一次接触这么玄妙的事情，叶清内心有点忐忑，说到：“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媒介啊。”
惊山昭哈哈一笑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6.
千寻告诉叶清说，在各种各样的材料之中，以自然之物为上乘，如木、气、水、火、土、光等，这种孕育在自然之中的物质不仅能量强大而且渗透在各个角落，用起来也格外顺手。
叶清面露羡慕地说：“千寻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这么多——而且还是这么隐秘的知识。”
千寻掩嘴一笑：“哪里是我，都是昭告诉我的。”
叶清深表怀疑地瞥了一眼忙着准备各种材料的惊山昭，说道：“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次反而是轮到千寻惊讶了。“昭他是从神隐来的啊，还是非常有天赋的魔法师呢，他没告诉你？”
叶清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他一个字都没提过。”
千寻略有深意地笑了笑，说：“总之呢，昭在这方面可是老师一样的人物，相信他就行了。”
突然觉得背影瘦削的这个少年比之前更加深不可测了，居然是从神隐里来的人物。
叶清不由得望着惊山昭忙里忙外的身影发怔。
“都准备好了，先来体验一下吧。”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正是来自惊山昭。叶清见他和千寻都态度认真不由得也郑重起来。
面前摆了一排不足巴掌大小的镜子般的圆形物体，乍眼一扫足有十来个，每一个镜子中都蕴含一团精纯的色彩，像雾一样时聚时散，似乎想打破小镜子的束缚。
可以看得出是呼之欲出的能量。
摆在一起色彩斑斓如同彩虹。
惊山昭解释说：“这些都是我提取出来的精度很高的能量，分别来自不同的媒介材质。叶清只需要把手触在镜面之上，以精神与镜中能量感应，因为这些能量都很精纯所以一旦有所感应都会表现得很明显。届时我们会选择与你呼应得最好的来选为你的媒介。”
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所谓感应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东西都摆在眼前了那么还是试试吧。
叶清首先选择了一个青色的来接触。
没想到手刚碰到镜面就被像被蛰了一样，叶清迅速把手缩了回来。
惊山昭摇了摇头，把那片镜片收了起来。
如此这般试了五六个后，叶清把目光投向一片晶莹但无色的镜片。
谨慎地将手搭了上去，出人意料地是一片柔和的手感，叶清感到一阵凉爽清澈顺着手指尖直流到脑海之中，顿时驱散了担忧怀疑等复杂的情绪，混沌的大脑仿佛受到了彻底的清扫而感到异常清爽。
叶清心中一喜，这时身旁的千寻和昭也感到了她的顺利，不由松了一口气。
凉爽的感觉在周身转了一圈，叶清觉得自己似乎也能从其中吸收不少能量，化为己用。
她睁开眼，颇为欣喜地对惊山昭说：“我觉得可能是这个。对我的接触毫不抗拒，而且感觉非常凉爽舒服。”
惊山昭对她的话也很满意，袖子一扫将其它镜片收起之后，拿起这个晶莹无色地递给叶清说：“这是来自水的能量，你收着吧。”
没想到居然是平时再常见不过的水。
“平时接触到水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她不禁问道。
惊山昭微笑着回答她说：“之前你对这种感知力量的运用并不纯熟，更不知道会对水产生感应，所以即便有感觉也不会往心里去。更何况这块镜子中的能量浓度精度远高于普通水流，你会产生强烈反应也和这个有关系。”
叶清一面点头，一面想起身，却不想竟然突然恍惚了一下,脚下一绊。
幸好身边的千寻挽了她一把。
“第一次长时间地使用感知力量，对你会产生不小的消耗，”惊山昭温柔地搀起她，说道，“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媒介，就可以初步制定一些计划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千寻和我吧，你果然还是该躺着休息一会儿。”
叶清本想拒绝，可一阵阵困意袭来，加之看到千寻两人担心的神情，就不再推脱，一头倒在千寻的床上。
新洗过的床单被褥的馨香传来，叶清本想整理下思路，却连一秒也没坚持住，立刻睡着了。
竟然出乎意料地什么梦也没做，一觉天亮。

7．
面容清峻的少年脚步匆匆地从走廊内穿过，没有因为沿途众人的躬身问好而丝毫放缓脚步。
他径直下到锅炉房内，走向微显病容的老人。
“是白龙啊。”锅炉爷爷抬眼看了一眼来人。
他眉头微蹙，伸手握住了老人干枯的手。“汤婆婆让我来看望您，您的病不要紧吧？”
老人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只是最近晚上睡得不好所以没什么精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显然没有说服力。
白龙为他倒了茶放在一旁。
“抱歉，”沉默良久，白龙开口说，“最近工作的负荷量太大了，这都是我的错。”
老人摆摆手，“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少年没说话。
老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我的病在身体上，你的病——在心里。”
少年笔直的背脊一僵，脸色沉了下来。“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锅炉爷爷嘿嘿一笑，一根手指伸出指向白龙的心脏：“白龙，别瞒我。你没离开的原因大概也是这个吧？”
他腾地站起身，生硬地说：“告辞了，打扰了您的休息我很抱歉。这几天会有人代替您的工作，请您专心养病。”
几乎是夺门而逃。
为了你而特意设置壁垒，希望能深深埋葬关于你的记忆，我不敢让它见阳光，生怕它会氧化黯淡在空气里。宁愿立刻死去，也不希望现在的样子毁坏曾经留在你脑海里的那份完美印记。我用最古老的绳结，记录你离开后的分秒和日月，即使知道没有法术能逆转时间，还是想回到最开始，我将不再帮你，因为帮你就是把你推离。从那一刻起，悔恨，就是我的名。
我错过了一次，就是错过了永远。我从此知道，有时候，以心相许，也不见得就是快乐的事。
他倚在走廊偏僻的角落里，双眼无神地望着汤屋外的海天一色。
入夜了，今天没有星星，但是月亮也能晒干我脸上的泪。
耳边不断回响的却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诅咒：“你，将成就世间全部的恶。”
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阵阵微风从海面拂来。
我已经太累了，可是耳际眼前，比那诅咒让我更不敢撕开的伤口是你的笑颜。
叶清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一眼瞥到了坐在一层院子中的千寻。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千寻已出落为难得一见的美人。并非指面容，而是那使人惊艳的气质。
因为千寻此时的模样，叶清从此知道了，思念也可以化而有形。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月。
她恬淡从容，却使身边清晨的薄雾都染上了思念的颜色。
仿佛是自言自语，叶清隐隐听到她低声说：“白龙，我一颗心在半空里悬了太久，你可了解吗？”

8.
“白龙他啊，是不会说的。”千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茶杯，语气眼神温柔得令人心软。
“不会说——什么？”叶清困惑地问。
千寻微微一笑，刹那间如有满园春色，心花开遍，她回答说：“其实我都知道的，白龙受到了诅咒，他说要我等他呢，他却迟迟不来，并不是因为他不想来，而是，他怕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会伤心。”
叶清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千寻又笑。“我就是知道。”
一时间叶清没有开口。
“不过，这些都是昭告诉我的。”千寻突然说。
果然又是他，真是个来头不小的人。叶清想了一下，终于把一直忍着没问的问题说出口：“他，为什么肯这么帮你？”
这次轮到千寻一愣。
院子拐角处被挡住身形的惊山昭也不禁屏息。
迟疑了一下，千寻说：“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四下一片沉寂。
叶清和千寻转换了话题。
没人看见惊山昭，也没人看见他多熟练地掩盖了嘴角的苦笑和眼里的失落。
是不是做英雄简单而得你的心比较难？
叶清不懂为什么两人的事要搞到这么复杂的地步才算考验。她却懂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你将成就世间全部的恶。
她亲耳从惊山昭那里听了这个故事。
“是神隐无人敢用的诅咒，那个女人居然轻易地施加在白龙身上。”惊山昭这样说着，眼神显然也没有聚焦在触目可及的景物上，他在回忆他曾亲眼看见的那一幕。
是的，是神隐无人敢用的诅咒，即使是惊山昭当年，也没有被施以这样的处罚。
原因无他，这句诅咒一旦施下，将在施加与被施加两方身上都种植下刻苦铭心的仇恨，这颗仇恨的种子将在心里不停生长啃噬，直到某一天，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填满内心中除了仇恨之外的巨大空虚感。
没有人想被仇恨驱使鞭隶一辈子。
可是那个女人做到了。
惊山昭来不及阻止她，他意识到也许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不过，为什么这句诅咒有这样的威力？”叶清听了惊山昭的话后觉得胸口泛堵。
惊山昭眼神一转：“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你要听吗？”
于这世界的某处，曾有一个祥和且遗世的村庄，人们对神的信仰纯粹且无瑕。但随着对神明的信仰越发笃定，这个信仰中的唯一问题也浮现出来——没有恶，何以体现神的伟大。所以他们创造了恶魔。
一个无辜的青年，成为了恶，尽管他只是个普通人。
人们使自己相信此人正是世间全部的恶，久而久之，没人记得正是自己创造了恶。
所以产生了仇恨，无限的狂暴的仇恨包含在这句诅咒之中。
叶清无法想象承受了此种诅咒的少年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但她看到千寻还在笑着。
“不要紧的。白龙他帮了我那么多，这次轮到我来救他了。”

11.
他在模模糊糊的梦境里看见了很多他不想看见的东西。
是如今已经归属于汤屋名下治理的大片土地。
是如今已经难觅人踪的村庄孩童和爽朗笑声。
他看见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熊熊烈火中。真奇怪，这用法术施展出的烈火烧毁了无数希望，却烧不到这人的身上？他凑得更近了些，想看清这人的模样。
只看到一抹惊心动魄的微笑。
他心猛地一沉，胸口像被巨石猛击了一下，惊得一口气几乎倒不上来。
那明明是他的脸啊——居然是他的脸？！
白龙从梦里猛地惊醒。
冷汗涔涔，浸湿了他的衣裳。
来不及细想，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上心头，他翻身跑出房间，好像床褥上还有从梦境里窜出的未扑灭的火苗。
走廊上有风。风来自平静的海面。
白龙让冷风一激顿时清醒了许多，头脑刚一清醒，梦中的景象立刻开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使他停下了脚步，呆立在原地。
他苦笑了一声，自知已无法挽回。
是的，它们并不是梦，全部，都是事实。每一幅场景都是他所亲手埋葬的别人的希望，以及他自己，命运的曙光。
他已经是世间全部的恶了。无论是如何悔恨、自责乃至绝望到想终结生命，他已经犯下的罪孽是无法偿还的了。还能怎么办呢？
白龙从未和汤婆婆起任何冲突，但他的绿眼睛表面上一泓虽然像平静得死寂的潭水，底下却布满了无数暗流和漩涡。
以他的能力，绝不足以和汤屋相抗。但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帮手。
虽然当时是在昏迷的边缘，但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股弱小的力量，在窥探他。
这证明尚有人在关注他。至少，尚有人认为他白龙还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
所以他不再对外封闭自己的灵魂媒介，以便对方可以在任何时间通过白龙来观察汤屋的情况。汤婆婆虽然在汤屋周边设置了结界，却不能阻止白龙的这个小动作。
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示好，从而与他里应外合，至少能给予汤屋一丝威胁也好。
尽管这窥探他的力量弱小到可以忽视，但白龙之所以肯定对方的能力，是因为他也感受到，在窥探媒介的操作者身边不远的地方，分明有一个强大到不可忽视的灵魂力量，正在隐蔽着自己的气息。

12.
惊山昭很难说清自己对千寻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喜欢的，但不是要誓死与之长相厮守的喜欢。大概就是，希望她能幸福，所以要在她真正得到幸福前为她保驾护航的心情吧。
原本惊山昭的眼里也真的只有千寻。但现在的情况出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不能忽视叶清的存在，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好奇？
惊山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叶清虽然在他与千寻面前说笑活泼，但背地里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是因为真的有心事，而是因为这已经成为了她多年来的习惯。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悲惨的习惯。
惊山昭认为她并不快乐，他很担心她，可他对此却爱莫能助。
不是他不想帮，只是他需要慢慢寻找一个方法，可以慢慢解开她心结，化解她内心淤积已久且久治不愈之伤的方法。
她不肯说出的那些过往，在她最深的心底淤积堆溢，成为她误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的回忆。
然而并不是忘掉，只是刻意不想记起。
对于很多人来说，童年并不是那么无忧无虑轻松自在。赤诚却不明媚，甚至是艰难的，羞于见人的。
叶清假装忘记了童年时那些令她胆战心惊的情景。
但留给她的后遗症却时时刻刻侵扰着她正常的生活。
她迎合众人，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何处找那些真正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
即便是特殊如惊山昭和千寻，她也不能甩掉这个多年以来的习惯。
其实叶清并不那么想帮千寻找到白龙，也不想到神隐去以身犯险，但她觉得她应该做这些，别人希望她能这样做。
由自身愿望驱使而心甘情愿为之牺牲奋斗的感觉，叶清虽然渴望得到，但还没有遇到。
只需要在惊山昭和千寻面前扮演好自己目前的角色就够了。
是夜，叶清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噩梦。这次的梦境显然与平时那种现实感极强的梦不一样，是真真正正的噩梦。
她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汤屋的第几重飞檐上，背对着她。她站在下面仰头看着，脖子都酸了。
人影穿一身白，脆弱得摇摇欲坠，她担心他掉下来，看那样子是白龙？
铺天盖地飞下白色纸鸟，脆利的嘴划得叶清生疼。她再抬头看，人影浑身是血，对万千纸鸟的攻击毫无抵抗力，身形一晃，跌下飞檐，看那脸，竟然是陈笙？！
她心里一急，奔到近前，却发现跌下的人是惊山昭。
从来都是和煦地笑着的，教她控制灵魂媒介的惊山昭。现在却遍体鳞伤，一身白染成了红。
叶清突然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她觉得心脏疼得不能呼吸。
“昭！”
醒来一身冷汗。
叶清坐起来，调稳呼吸。连喝了几口冷水，胸口仍然烦闷得令她暴躁。
为什么偏偏是惊山昭？既然是惊山昭，又何必这么心疼？
叶清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决定还是去外面吹吹风。
一开门，走廊窗户的蓝色月光下，站着一身白衣的惊山昭，静静地看着她。两人对立片刻，惊山昭轻轻道：“我听见你做噩梦。又叫我的名字。”
叶清看着这月下一人，觉得他的身姿清艳飘逸，令人莫名感到安慰稳妥。她从没看到过如此美丽的画面。

13.
惊山昭发现自己已到了不能坐视不理叶清的地步。
她是倔强的，骄傲的，武装到内心深处，别人稍一接近接触就竖起浑身的刺。
可是当她卸下满身铠甲，也不过是个漂泊客。
这样的她不是不可爱的。
叶清看见惊山昭望着自己，眉眼温柔，形容高贵，不禁怦然心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惊山昭淡笑，说：“夜深人静时，只要我想，可以听见整个镇。”
叶清一怔。
惊山昭眼里随即染上一丝担心，问她：“倒是你，做了什么噩梦？”
本来是想开口告诉他的，但是没想到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这使惊山昭和叶清本人都大为意外，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失控了情绪。
惊山昭引她去屋外院子里说话，以免扰人清梦，临下楼时，特意看了一眼千寻的房间，房门仍紧闭着，想必正在熟睡。叶清和惊山昭一前一后下了楼。
千寻贴在门缝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白龙猛地坐起，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满了他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被褥，和彩色的回忆。
他不能违抗那句诅咒，可是更不想永远被仇恨驱使奴役成为失去心智的狂暴之徒，所以他选择任由诅咒侵蚀身体。
但他立刻发现此举太过于草率冲动，因为他事先没想到这句诅咒居然能把头脑腐蚀得这么厉害，使他越来越多地开始神志不清，而且，最糟的是，正渐渐毁灭他的记忆。
他苦笑一声，难怪汤婆婆居然肯做出“我不在汤屋时，白龙的命令就是最高命令”这样的宣布。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鬼魅般出现在白龙耳畔。
“怎么样？这滋味，还好受吗？”
白龙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唇因染上鲜血而红得耀眼。
他美得惊艳，也恨得狠烈。
“没想到汤婆婆大人您居然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属下——佩服不已。”白龙眯着眼与汤婆婆对视，眼里没起一丝波澜。
汤婆婆居高临下打量他，沉声笑道：“我当然知道，以白龙你这样曾经高贵的神明身份，是不甘心被诅咒控制神智和身体的，但是呢，很遗憾——你低估了它的力量，即使你选择将自己奉献给诅咒，也为时已晚了。”
一阵怒火急攻心上，白龙觉得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最痛恨的敌人面前暴露出软弱，于是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
汤婆婆看着面前的白龙脸色明暗不定，冷笑一声：“看吧，当你违抗诅咒，它就会封印你体内的力量，使你没机会施展法术，如果你继续负隅顽抗，最后的下场就是——失去全部心智，从而，成为我的傀儡——没有心智却蕴含无限狂暴之力的傀儡——哈哈哈哈！”
白龙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却没有丝毫力气反击，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现在的自己，不施法术则以，一旦动用力量，神智就会渐渐沦丧。
喉头的腥味还未散去，苦涩已经缠满了他的心脏。
坐在院子里的木头回廊上，惊山昭望着夜空，月色在他的脸上投下温和的光。
叶清为了刚才的落泪而感到尴尬，讪讪地找了个别的话题说：“你们明明知道白龙的情况不好，不能再拖，迟迟不走的原因是什么？”
惊山昭看了叶清一眼，说：“因为你。”

14.
叶清疑道：“我？”，被他这么一说又不禁有点儿心虚，“关我什么事？”
“事实上，我认为如果你的心病没能祛除，那么进入神隐对你来说还是相当危险的，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惊山昭又看了她一眼，说到。
叶清兀自嘴硬：“我没有什么心病。”
惊山昭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或许吧，之前千寻和你说过做噩梦的事，她对你说是因为你的感知太敏锐了，这话也对也不对——那些梦的内容，很显然，就是你心病所在的投影。”
叶清愣了一会儿，还是逞强说：“我不管，反正你说了，能帮我治好做噩梦的毛病的。”
“是啊，是可以帮你治好的，如果你只是满足于不再噩梦的话。”惊山昭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才，梦到什么？”
汤婆婆非常满意看到白龙的现状，非常满意。
她知道他目前也就是强弩之末，硬撑罢了。
手指上硕大的宝石熠熠生辉，在壁炉中毕驳燃烧的火焰照耀下，她脸上的明暗线条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目前来看，无论白龙选择哪条路，她都是最有利的赢家。如果白龙选择任由诅咒侵蚀，那么最后他就是死路一条，虽然惋惜，但也算消灭了一个实力颇强的对手；如果白龙没有抵抗住诅咒对头脑的腐蚀，失去了神智和记忆，那他将变成她最强的王牌，彻底听命于她。
盘算到白龙终于不再是自己的威胁，汤婆婆不禁喜上心来。是的，多少年了，她所苦心经营的一切终于不断膨胀扩大，现在，她所拥有的，终于能与她的野心相衬了。
食指一勾，隐藏在角落处的身影立刻现身于光亮。
“他怎么样了？”
齐发少年目光如鹰隼，嘴角一扬，笑道：“汤屋上下都被我们瞒住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已经勉强维持生命。”
汤婆婆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好，我们看看谁熬得过谁！”
他的生命力正渐渐消逝，如同沙漏里不停落下的沙子，几乎可以预测他死亡的时间。
气血在翻涌，他头脑里的影像都在飞快旋转，渐渐融化混合在一起。
头晕得快吐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个信念不稳就会沦为没有神智记忆的汤婆婆的傀儡，所以全部心神都在默念：我宁可死了我宁可立刻死了也绝对不能受制于她。
鲜血不停从他嘴里涌出，他胸前一片红得刺眼，睁开的眼睛又绿得惊人。
“硬骨头！”一直在他身旁监视的另一位齐发少年终于耐不住性子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躺倒不起的白龙身边，狠狠踢了一脚。
又是一口血喷出，白龙从来没这么屈辱过。
“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齐发少年眯着眼打量地上的白龙，“看来，不给你下点儿猛料是不行的了？”
齐发少年冷笑一声，走到白龙近旁，蹲下身子，靠近白龙，说道：“我听说，荻野千寻是你的恋人？”
绿眼睛猛地睁大，心猛地一沉，立刻乱了方寸。
齐发少年复又站起身子，满意地看着白龙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变成昏厥状态。他知道，当白龙再次醒来时，将不再是白龙，而是汤婆婆脚下匍匐的一条狗。

16.
“悄悄话说完了？”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山昭和叶清回头去看，原来是千寻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狡黠地看着他们。
叶清突然有点儿面红耳赤。
“什么什么悄悄话啊……”这样狡辩着，叶清偷偷看向惊山昭，后者脸上波澜无惊，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这就是所谓君子坦荡荡？
千寻也不理叶清无力的辩解，神情变得凝重了一些。“该走了。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她再次看了叶清一眼，“路上解决。”
惊山昭微微一笑，答道：“已经解决了。”
看着猜哑谜似的两个人，叶清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但隐隐通过媒介传来的感知告诉她，白龙此刻正在正邪不两立的边缘。
至于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就全看他自己了。
小玲觉得白龙的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彻头彻尾。
一掌击退神明，那可是神明啊。
事情就发生在几分钟前。
并不是所有来汤屋的客人都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但是通常汤屋人员的做法就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顾客大过天，这向来也是汤婆婆提倡的。
已经忍了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
小玲知道汤屋里专门有那么一些汤女的工作不光是打扫地板浴室端茶送水上菜敬酒，只不过这批汤女与其他普通汤女有着严格界定，大家各司其职，很少出乱子。
可是酒后误事啊。
无论几位执事怎么劝阻，那位身份尊贵的神明硬是要小玲去他的房间“聊一聊”，
小玲紧张地手心都湿了，生怕几个执事卖友求荣，以此多讨赏钱，好在他们劝说的态度还算坚定。
可是对方的态度更坚定。
“让、让她来——不行、不行，别的都不要，就她，就她！”喝酒之后，高贵的身份也掩不住那股混蛋劲儿，他口齿含混，醉得东倒西歪，唯独一根手指直直地钉死小玲的方向。
一边说着一边朝小玲走过来。
几位执事带着一众汤屋人员上前拦阻他，却被他所带着的跟班三拳两脚打发到一边儿去了。
神明现在终于能面对面看着小玲了，脸上乐开了花。
小玲真恨不得朝他亮刀子，只是四面都被五大三粗的跟班围住了，她干脆眼一闭，打算死磕。
神明沉浊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小玲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膛。
汤屋里的人不禁都屏息看着事态发展，几个和小玲关系较好的汤女捂上眼睛干脆不敢看。
“你叫什么名字啊美人儿？”神明露出一排牙齿，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小玲与他的距离只有大概一分米。
突然一阵冷香铺天盖地袭来。

17.
这阵香味幽然诱人，使在场众人都精神一振，连那神明也酒醒了几分。
仔细看拦住自己去路的人——姿容华贵，妖艳俊美，绿发束髻，刺银长衣，临风而立——不由惊呆。
但他很快从这惊呆的情绪中转而愤怒。因为他从面前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分明看出了无尽嘲笑和不屑，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你是什么人？！”他马上质问道。
白龙轻瞥了对方一眼，将小玲护在身后，傲然答：“白龙。报上你的名字。”
语气竟然是命令。
神明怒火更旺，正要呵斥，却被身后一名手下拉住，只听那手下说：“大人，这是最近在神隐内风头正盛的汤屋第一执事白龙。汤屋现在广泛侵吞土地，多一半就是这小子做的。咱们别吃了他的眼前亏，这场子，以后还能找回来。”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神明酒醉的时候虽然智商为负，可是现在酒醒了大半，已经恢复了思考能力，心里就打了几分退堂鼓，盘算着先后退到大门口，放几句狠话，然后就可以大摇大摆离开，却没想到眼前这位是不折不扣软硬不吃的主。
白龙见他们朝大门移动，冷笑一声，说：“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神明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怒上心头，劈掌就要给他一个嘴巴，却不料白龙身形一晃已经欺到神明面前，轻笑着说：“小人不敢拦您的路，只不过——怕您走得太慢，想助您一臂之力罢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白龙轻飘飘挥出一掌，气流强劲掌风凌厉，结结实实冲到了神明胸口。
神明一口鲜血，直接被拍出几十米。
四周一片哗然，神明手下赶紧夺门而出查看自己老大的情况。
汤屋里的人员和客人，顿时感到心头一寒——这白龙的实力，似乎已经到了拈花折叶也能伤人见血的地步。
小玲依然被白龙紧紧护在身后。
似乎只有这一片冷香提醒着她，白龙还残存着些许过往的温柔。
四下均被白龙这一掌威慑住了，不敢出声，沉寂片刻，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白龙大人果然恢复得神速。”正是之前踹了白龙一脚，又故意提到千寻使之方寸大乱的齐发少年。
白龙只淡淡回应了一句：“嗯。”似乎根本不记得曾受对方羞辱的事情。
转身扶起小玲，白龙似乎也对她毫无印象。“没事吧？”语气一例地冷淡。
小玲摇摇头表示没事。
白龙不再看她，也不再看众人，甩手离开。
“哦？没想到他体内被诅咒封印的力量释放出来以后，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汤婆婆悉心擦拭手中宝石，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的，白龙现在已经完全听命于我们，小人几番试过，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另一名齐发少年恭敬地回答。
汤婆婆把宝石盒子的盖啪地合上，说：“那是当然。我早就预测过，他只有两条路，第一条，继续违抗诅咒，那就是死路一条。第二条，顺应诅咒，封印解除，同时被侵吞心智，成为我的傀儡，”她顿了顿，继续说，“多亏了你们的人机灵，否则，他现在已经是死尸一条，又怎么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呢？”
齐发少年微微一笑，说：“您过奖了。接下来，还按计划进行吗？”
汤婆婆点点头，笑着说：“我们目前拥有的土地，几乎可以和过去风头最盛的几大贵族相比，加紧速度，一定要在他们回击之前多收罗一些。至于白龙——让他继续当我的看门狗。”
“是。”齐发少年阴笑着，身影消隐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