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海的尽头夕阳如血,有海鸥在烈风中一上一下地翩翩地飞,仿佛穿越了遥远的过去,然后如仙人一般来到她的面前。它是不是渡过了千山万水,却一直无法找到真正能使它安宁如幼时入睡的港湾?它究竟看过了多少高耸的、黑沉沉的礁岩和岬角?它的轻柔的翅膀到底能经得起多少暴风雨的折磨?这些都无法解答,甚或海鸥也不想解答。
可如今它和同伴相呼相应,一齐在那风中骄傲却依旧轻柔地滑翔,但究竟有没有归宿的感觉?她知道它们在飞翔的时候一定会想起母亲宽厚温暖的胸膛,和守望已久的家园。
一切都留在记忆中了……包括那种模糊而剧烈的愁绪。
思念的感觉就从那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开始与日俱增。她浑身颤抖着,慢慢走上前去,路的尽头是高耸陡峭的悬崖。路途上尖石密布,她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来,而被划得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有如未曾看见,也不曾感觉到剧烈椎心的疼痛。
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另一种痛楚完全占领,再也容不下别的。终于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悬崖的尽头,之后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里悲伤的重量,慢慢软倒。她就这么跪在尖石上,眼睛却望着遥远的夕阳。海风很猛烈,一直吹到她眼珠酸痛,于是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可是她微微仰起头,希望那泪水能风干在自己脸上。
在那水天相接的彼岸,应该就是神州了吧?传说中那里有深山幽峡、大漠飞沙、险峰雄奇,也有江南水乡的小桥人家,临水而居。更加重要的是,那儿居住的人,流淌着和她一样的血液。而不象在这里,处处受到排斥。
可是那样的风景,那样的人情,包括那一缕魂断梦萦的牵挂,全都笼罩在一片云水苍茫、烟波浩淼之中。目极魂断,终究还是不可窥见。
她慢慢低下头来。脚下断崖千尺,云缭雾合,却还看得清那蓝的能叫人崩溃的海水。那是黄海的海水,此时正是涨潮时分,无数如万马奔腾、如断墙高堤的海水纷纷涌了上来,却在悬崖上撞碎成无数白色的泡沫,咸咸腥腥的气味一直在她鼻边萦绕。那回荡着的海鸥唳声却更加清越凄厉,叫得仿佛整个天地都在瞬间苍老下去。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突然骚动起来,逼着她再不能压抑自从醒来就一直积蓄着的孤寂一瞬间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于是她忽然仰起头来,发出一声长啸!
自这一声出口之后就不再能收拾了,她对着这片阻隔了一切的空阔海域一直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得那离云、那夕阳都不忍再听。
于是那愁云遮蔽了天幕,暮色降临,让黑暗包容一切。
而那纷纷飞扬的海鸥却在这时选择了寂静。也许它们不明白,一个人类,如何会这样宣泄自己的悲伤?看过大漠对月长啸的孤狼,然而就是它的声音里的感情也及不上她的伤痛。
如果……能回去……
她呆呆看着那片蔚蓝无际的海,看着水之精灵悲凄碎裂的炮沫,忽然心中一片空寂。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们在呼唤我。她的唇边流露出淡然却茫然的微笑。接连几个月的变数已经将她拖得身心俱疲,刚才那几声发泄而出的长啸更是耗尽了所有剩下的心力。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那之下就是……
“你疯了是不是?这样摔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的声音冰冷,然而怀抱和拂过她脸庞的气息却是滚烫的。在她将要恍恍惚惚摔进大海的一瞬间,一直无声无息地向残雪靠近的鼬终于及时一把将她抱住。刚才情状真是险到了极处,倘若他来迟了,或者发出一点响动,说不定残雪已经掉了下去,最终葬身于大海之中。
残雪被这么一惊,立刻醒了过来,神色漠然,心却纷乱了。那一声断喝还清楚地在她耳边回荡,身子却仿佛被一个钢箍紧紧套住。他是抱得如此之紧,害怕一旦松手,她就会如断线的纸鸢一般一头栽倒在那片深蓝之中。而如果她掉下去了,他会不会也跟着不由自主地跳下去?那个可怕的问题他一直不敢想。二人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星光已经亮了起来,鼬才静静道:“回去吧。”
残雪不再说话,任他将她拉起来负在背上。她的下巴抵着他如刀削般的肩膀,一直割得她微微的痛。
风从他们身侧呼啸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