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孔明锁
走出904大门，差不多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仙道想起刚才在湖边遇见流川，应该是没有在值班的，于是直接朝通讯组宿舍的方向走去。通讯组的宿舍远离九所军舍大院，被浓密的树林层层掩映，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持通讯组对外的那种神秘感。
仙道按过指纹仪，举起证件对门口的保全晃晃。
“流川枫。”
保全仿佛有些惊讶地望了仙道一眼，拨通内线呼叫，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回答，想了一会才说：“刚刚回来了，应该在。”
仙道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穿过长长的走廊敲响挂着909701门牌的宿舍。
“当！”
紧跟在笃笃敲门声后，似乎是重物从另外一面砸向实木门板，震得整个门框瑟瑟作响。突然的惊吓让毫无准备的仙道后退一步，良久之后，才看见缓缓打开的门缝中露出流川结着寒霜的睡脸，交完班就到湖边徘徊，刚刚才睡下便被人惊醒的不快显而易见。
“我…来请你吃午饭，表示感谢…”
仙道挠挠头，展现无害的微笑。流川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极力压抑被人搅梦的不愉快，转身捡起地上粉身碎骨的电话机，不情愿地把仙道让进门来。
军床，军被，九所里统一的纯白色家具，流川的宿舍严肃得像主人一般冰冷，眼光一一掠过这些东西，仙道望向书桌上散乱的积木。
趁着流川换衣服的时候，仙道走上前，有点好奇地拿起一个个积木细细端详。木制纹路弯弯曲曲，被精致的切工齐齐斩断，透明油漆好像才刚刚干透，每一块木头的身上都有不同的凹槽或者小部分突出，前端刻着一个精巧的字母或0－9之间的数字，刚好36块，当它们正确而精密地结合在一起，会组成一个方块，每一面6个。
“你自己做的？”
“嗯。”
想起藤真说过，904还没有人解开过流川做的孔明锁，仙道笑笑说道：“送给我玩玩可以吗？”
“嗯…”
依然睡意朦胧的流川正在刷牙，揉揉眼睛随口应了一句，又忽然打了个激灵，快速跑到仙道面前一把抢下积木，哗啦啦地塞进抽屉里。
“不行！”
流川取出口中的牙刷，含糊不清却冰冷地说完这句话，好像被人动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一般，不忘恨恨地盯他一眼，才又转身回到浴室。
面对流川突如其来的孩子气，仙道怔了一会，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才挠挠头轻轻笑了起来。
12. 一对一
第一次和流川坐得这样接近，因为俯着身体，仙道只能看见黑亮柔顺的头发下苍白的下巴随着手的动作一上一下开合，或许是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仙道感觉不到他仿佛与生俱来的凛冽和寒冷，反而觉得这样的流川让人产生想要接近的念头。
“你很厉害，为什么不到破译组来？”
流川抬起头，复杂的眼神让仙道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他只是轻轻摇摇头，回答说：“没想过。”
仙道还想再说些什么，流川已经优雅地擦擦嘴表示自己吃完。仙道望着自己好像还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抱歉地笑了一笑，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注意力都被流川所吸引，完全忘记自己来食堂是为了摄取生存必需的营养。虽然有点小小不耐，流川却并没有离去，只是坐在仙道对面静静等待。
仙道极快速地哽完参盘里的食物的时候，流川已经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无奈地笑笑，仙道点燃一支香烟，也像流川那样静静等待着。透过窗户吹进来的寒风轻轻撩开流川浓密的刘海，忽上忽下翻飞扑打在他轻轻合起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冬日阳光下拉出长长影子，映在因为熟睡而染上绯红的苍白脸颊，让仙道生出许多古怪的念头与猜想。可惜还来不及用笔把这些想法记下的时候，清冷的音色已经传进仙道耳际。
“一对一。”
就像睡着时一般突然，忽然转醒的流川聚起凛冽眼神，说出一句让仙道不知所措的话，流川却肯定地点点头，很不耐烦于仙道的不解风情一般，接着解释说：
“他们说你很厉害，我们一对一。”
也没有等仙道想明白，流川就拖起他跑进运算机房。
数百台高级计算机闪烁着屏幕持续运作，挑高的素净天花板和墙壁带着肃穆的质感，冷清空旷的机房里，两个人的脚步声有着异乎寻常的回音。
仙道跟随流川的步伐坐在计算机面前，疑惑地望着流川。
“17位还原。”
常人对数字的记忆一般在9－13位之间，17位数字几乎就已经是没有办法超越的极限。用数字记忆将脑海中接收的信息进行还原，是破译人员的重要技能。仙道呵呵一笑，比数字，我可不怕你。
随着两人同时按下开始键，两台计算机屏幕上以每5秒一组的速度跳出一串串17位数字，仙道紧紧盯住屏幕，将数字刻进脑海。
一分钟以后，十组数字全部印在仙道脑子里，自信满满地望一眼流川，看到的是凛冽眼光里充满斗志的火焰。
把记忆中的数字还原到计算机里，两个人的结果都是全部正确，却都仿佛有些不甘，异口同声说道：“再来！”
于是变成交叉还原，再到线性还原，再到映射还原……
流川最后出现一点小小失误，仙道得意的笑眼中映出他不甘的眼神。
“明天再来！”
恨恨说出这一句话，又让仙道看见了那个孩子气的流川，于是仙道微笑着接受了这个挑战，因为他仿佛也能从这样的一对一里找到真正快乐的感受。后来每隔一两天，在午餐过后的一对一里看流川燃烧斗志不再冰冷的眼光，逐渐变成了仙道的一种习惯。
下次一定打败你。
这是流川每一次结束时都会说的话，带着对微小失败的不甘。仙道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故意输给他，却只会换来白眼或者一连多日的不理不睬。不过仙道从来没有对流川说起，每一次的一对一，几乎都要用尽他的全力，这是仙道从前除了破密之外还从未曾有过的体验。流川眼中燃烧的斗志，同样也燃烧着仙道，把两个人之间的角力逐渐上升成了灵魂的碰撞。
这样的流川让仙道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接近，想要去探寻，渴望每一次接受流川挑战时涌入心中的一丝甜蜜，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仙道发觉自己越来越关注于流川的一切。
13.温柔片断
1月就要过完的时候，仙道发现已经多日没有在食堂见到流川瘦削的身影，失落的同时，心里还有种隐隐的焦躁感，原来自己是这么渴望见到流川的。靠在食堂冰冷坚硬的椅背上，仙道缓缓将食物送进嘴里，却分明觉察不出任何一种味道。
“仙道！”
忽然传来的叫声让仙道抬起头探寻声音的来源，泽北已经端着餐盘坐在他身旁。
“哦，是泽北啊…”
“你吃得了这么多？”
朝泽北的餐盘努努嘴，仙道露出促狭的微笑，泽北就像上一次被他发现口袋里的积木一样，尴尬地笑了笑。
“流川…住医院了，想为他带一些。”
身体一僵，仙道握着叉子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倏然站起身和泽北说了声再见，便匆匆朝着后勤总医院的方向奔去。
空旷的天花板，空旷的雪白墙壁，空气里流动着病房特有的来苏水味道，一闪一闪的日光灯发出丝丝的声音，在静默里无限清晰。因为贫血而入院的流川身体很虚弱，只能静静躺在床上跟天花板较劲。三井来过，藤真来过，泽北来过，诸星也来过，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流川的凛冽眼神隔开所有人的关怀，即使在病中也一如往常般刚毅，总是坚定地回答说：“我没事。”
可是流川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失落，以致于病房门再次被敲响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没有平复好那种失落感之前，他不愿意向任何人示弱。
敲了几次没有回音，仙道轻轻推开房门，看到流川睡脸的时候，他小小松了一口气。还好流川睡着了，不然自己这样匆忙跑来，真的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才好。坚强如流川，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过于关切的话语反而会让他为自己的脆弱而难过。
仙道拖过一旁的椅子，坐在病床前细细看着流川的睡脸，想了一阵，才轻声说道：“他们说…你贫血入院了…我来看看…”
再凑近一些望望流川，确定他不会忽然醒来以后，仙道又轻声问道：“你会很快好起来吧？”又点点头自己回答说：“那是当然…因为我还在等你来…向我挑战呢…”
听着仙道喃喃的话语，温润的呼吸近在咫尺，流川忽然间想笑，却又极力忍住了。仙道离开之前，又伸手拍拍流川的脸颊：“哼，叫你睡…我还会再来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听在流川耳里却像仙道掌心里的温度一样温暖，而仙道竟然也真的每一天都来，哪怕904接到再艰难的任务，也要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流川的病房。
不想让仙道心疼自己的虚弱，流川总是在他来的时候假装睡去，而仙道也总是迟钝地以为他真的睡了。睡梦中的流川失却了凛冽和锐利，看起来是那么温和，让仙道恍恍惚惚以为这个流川不是那个坚强刚毅的流川，而是需要自己来爱护和疼惜的小孩。
于是每次仙道关上身后的病房门的时候，流川总是会在自己的枕头下发现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盒牛奶，有时候是一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这些东西在战时的供应非常有限，既是在九所也是定量分配的，流川知道，仙道也知道。所以仙道总是多此一举地在牛奶盒子或者巧克力上写上泽北或诸星的名字，让流川每每觉得好笑，心里又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