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照医学上的说法,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周而复始地做着同一个梦的。然而,这十多年来陈晨经常会梦见当年从姥姥家离开时的场景。通红的眼中有怨毒也有恐惧,到最后带着颓唐的自暴自弃。那阵撕心裂肺的喊声也常常萦绕在自己的梦境中,难以消散。
陈晨坐起来,有些心烦意乱。抿了一口水,回想着白天那通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高等,自己的弟弟,在复读了三年之后再次落榜了。他听得出来,不冷不热的语气,抱怨着高等这个小子如何的不争气,含沙射影地提起了多年前的母亲的意外。
过两天,我上北京一趟。高等,我会跟他谈谈的。陈晨说。
来的路上,陈晨想过很多种与高等碰面时的情景,或许像以前一般一言不发,或许如同有几次那般压根见不着人影,但是陈晨不会想到这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高等被四五个小混混任意踢打,在地上。他想去制止,然而他看见高等的眼神,那样的麻木、空洞,仿佛他们殴打的不是自己,是一具不知疼痛没有情感的木偶。陈晨惊诧于这样的眼神,如同中了咒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些小混混见来人,停了手,骂骂咧咧地说了些什么便走了。不长的胡同巷,陈晨和高等就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怎么?电话,小姨打的,你接到了?”高等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碰了碰嘴角的伤口“走吧。”见陈晨还想说什么,高等说道。转过身的时候看见陈晨眼里的难以名状的痛楚,心里不觉的震了一下,冒出了股歉疚之感,他很快就甩头将那念头抛去。
夕阳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在这时候,看向地面的影子,才是并肩而行的。
晚饭后,陈晨走进高等的房间,正戴着耳机玩游戏。感觉有人进来,退出了界面。
“有事?”
“你这次考试,又落榜了,”陈晨没有发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高等咧了一下嘴“如你所见。不过活一天,混一天。反正不是有人巴望着,少张吃饭的嘴吗?”
“你,”陈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兵,你给我当兵去。报名表、体检费我也给你交了,你看着办。”
“不办!”高等撂下耳机站起来说“我说过,我不是他老陈头的儿子,没有必要走陈家的路!”当年是谁口口声声说陈家的男人都要有责任担当,当年又是谁口口声声说我陈家没有这样的孩子,既然狠下心来断了这关系,如今又有何赘言?
陈晨多少也猜到了高等心里所想,直视着他的眼,良久说道:“那我的债呢?”
高等被这一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见高等不再说话,陈晨便又开口道:“两年的义务兵,服役完,两讫。”陈晨也不再多说,说完便出去,留下高等一人在屋中,静默。
当真正夜深人静时,高等仍在想着陈晨傍晚说的那些话。
两讫?
这个词让他觉得整个人像吞了只苍蝇般,浑身的不舒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会随着七百三十天的时光流逝都褪色淡去,直至不见。他说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不情愿的感觉,起码现在,高等他不清楚。
“去就去吧,跟老陈头来个了断,”说到这,高等自嘲地笑起来“好,两年就两年。”
天大地大也没有瞌睡大,想完这些,高等便洗漱上床睡觉。说来也奇怪,那夜,他梦见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儿时,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从学前班回来的他一直跟在陈晨身后,缠着他,不让他写作业。
“哥,你说你说,长大以后要干什么?今天老师问了。”
“我?当兵呗。”
“干嘛啊,咱家当兵的还不够多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男儿何不带吴钩’,等你长大了便会明白的。”小陈晨拍了拍自己的头笑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无意识的,睡梦中的高等皱了皱眉头。或许,自己总归要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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