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经了垂花过仪门，炎炎烈日已猝不及防打在面上，直晒得连眼睑都是滚烫。心觉很是难捱，于是依容容的话抄了小路，沿满道参天高木往叶赫府去，权作蔽一时惬一时的打算。谁料仍有几束不依不饶的金光穿过枝叶缝隙，落下密密匝匝阴影错落，懊恼之下，秦少游“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这般垂髫之年便烂熟于心的七言绝句，竟也以为不怎贴切了】
【口干舌燥走了大半程，且不说脚下酸软，满头青丝也似过了水一般，湿濡黏在耳根。虽分毫不怠打着团扇，可本就稀罕的清风仍被扑面而来的热气遮了个精光。一来二去，心中益发不耐，分明已将半点用处也无的双面绣扇子往容容手里塞了，尚不忘连连追问】
我怎觉得，咱们比平日走得远些似的？可是你记错了道儿，走了弯路？

【容容绾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神色很是慌张，四下端详良久，靥上忽地生笑盈盈，抬手一指前方角门】
格格糊涂了哩，这道门虽偏僻些，进去照旧是叶赫府，与咱们走大路又有何差？再者说了，奴婢脑瓜快得很，记不错路！
【那矮窄小门落入眼中的一瞬，竟长舒出口气来，纤指点点额头，唇红齿白笑道】阿弥陀佛，你总算灵光了一回。
【叩门不久，灵璧身边的大丫头纤云便急急火火前来相迎。她眉语目笑，可亲仍似往昔】我们姑奶奶提早便猜，如蓁格格一准儿惧热捡了小路来，更使唤奴婢在角门前头候着。现下且瞧，奴婢是候对了。

【顾念如蓁惧热，想她一路来叶赫府，当择小径来，便叫纤云先去角门候着。莲池小亭自有风飒飒而过，穿花拂柳之余，却也仍卷了些许燥意来。不过许久，冰碗中寒冰已然一点点小下去。】
【垂眼瞧新荷带水，长舒一口气。转瞬记起前回怡和洋行走一遭，打掌柜手上新得了一副叫八音盒的新奇物件，有趣的很，便起了念头，一会儿与如蓁瞧瞧，也好寻个趣味。】

【暗地里分明因这默契欢喜，却照旧气咻咻瞪了杏眸，开口便是夹枪带棒】你家大姑奶奶惯会不懂心疼人的，中伏里竟也舍得递帖子来？也就是我顾念旧情，顶着通身的大汗来赴这一约，待会儿若不多备些酸梅汤来吃，定不饶她。
【纤云知我嘴苦心甜，不慌不慢打了圆场】若那酸梅汤制得不好，如蓁格格连带奴婢一道不饶，也绝不喊冤。
【心满意足点了点头，鬓上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摇晃，恰到好处掩去嘴角狡黠笑意。视线紧跟着投向纤云身后，隐隐可见庭中花草无拘无束沐浴在阳光之下，益显生气勃勃。不知灵璧娇养着的菡萏，又当开得哪般风姿绰约？思来想去，心头因向往而生的酥痒更难耐几分，想也未想勾住纤云手指，作势便要跨过门槛】
走，咱们寻灵璧说话。

【未候多时，小径那边儿人语渐近。侧首眼风一掠，瞥见衣角闪动，一行三人正往莲池小亭来，神色一松，眉眼里便俱蕴了笑意。她人未近，先含三分笑意，也不站起身去迎，做了一派闲适模样，反待她近时偏首凝神看池中新荷】
【纤云平素最是嬉笑形于色，又与如蓁主仆玩笑惯了，如蓁且未多言，她便一个劲儿露了笑模样往我这儿努努嘴道】格格这会儿就不必端着那模样啦，要是如蓁格格不爽快了，掉头就走也是有的~
【便弯弯眉眼，睨她一眼，也不再顾她拿我取笑，朝如蓁扬扬手】等了好些时候，怎么才来？再迟些，这冰碗里的冰可都要化啦

【话音未落，纤云已露了笑涡盈盈，颔首称是。一行三人蜿过抄手游廊，径直入了高地凉亭。内里早已收拾妥当，遥望冰碗蜜汤，亦一应摆的周全。顾不得鬓间津津汗意，仍似寻常亲近依着灵璧坐了。气息初初喘匀，闻得纤云一句嬉笑打趣，想也未想回了嘴去】掉头就走？让你家姑奶奶端着她矫情模样罢！冷眼瞧亭里头，蜜瓜甜，梅汤酸，佳人儿亦是秀色可餐，我如何舍得走哩？
【凉亭之下便是锦鲤碧池，遥望红色的小精灵在水中灵活自如，整个人不知不觉变得精神清爽许多，怨怪暑热的心思亦随之忘了个一干二净。与灵璧向来不怎客套，是故场面话未说几句，蜜瓜冰碗已稳端跟前。手指尚在抚摸碗壁凹凸花纹，丝丝凉气混着甜香忽近鼻翼，再看那橙黄果肉，清甜诱人，更兼着井水中湃过的缘故，比之寻常爽口良多，食指大动亦是情理之中】
【待到空落落的胃口不再叫嚣，这才搁下手中冰碗儿，柔了眉眼促狭且道】这样多年过来，如蓁从没求过姐姐什么，今儿若是……若是跟姐姐有事相商，姐姐可会冷冰着一张脸儿把我回绝了呀？

【天上碧蓝一泓，万里无云。静坐这小半会儿，眉目里恹恹神色褪去泰半。如蓁俏生生立在跟前，手探过去拉她过来，话音却轻，似笑非笑】既舍不得走，便也不必走了，叫你家丫头往董鄂府上递个话，只需说二姑娘做了叶赫府的人，往后在我这儿扎了根，哪儿也不必去了
【像是起了微风，有轻白柳絮飞过院中，无声无息。边上两个丫头玩到一处去，也退下小亭，在池边嬉戏。她于身边落座，便静了声息去看她，只见她额角出了细细密密一层薄汗，低眉弯唇，唇边留一丝浅淡笑意。】
【她后话方起，挑眉看她，唇角一勾，也不急着说应下与否】你先说来听听

【往昔把臂同游，灵璧于外神色总是索然，唯独向我常有笑靥。是故旁人多置喙她孤僻冷淡，却不知叶赫格格真切模样，又是怎样一般活色生香。恍惚间，心头似有暖意流淌，只想那古文里头说过的一期一会，纵然于世凤毛麟角，我与她，大抵算得上相应罢？这样想着，竟无端端觉出些庆幸来。身子又往灵璧跟前挪进些，一面伸手拂去她肩头扬絮，一面盈盈笑道】
要说叶赫家大业大，姑奶奶又宽仁至此，容容倒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如此，你便索了她罢。只是……那丫头忠心耿耿，若趁着夜黑风高跑回董鄂府去，当真不知，我要笑话的是谁呀？
【小半日相对而坐，虽未做什么别的，然而清风拂柳，临水畅叙，便也足够快意。几尾锦鲤甩着艳红鱼尾悠游，间或几声蝉鸣、几缕沉香，几句趣话。纵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亦未觉尴尬，反徒添亲厚几重】
灵璧我跟你讲，东街的济兰姑奶奶许了人家，这几日纳徵请期，好不热闹……还有我家宋婆子的小孙儿，模样生得粉妆玉砌，不似男儿郎，倒赛娇娥俏……延正大街上开了新铺面，衣裳样式时新得很……你说咱们赶明儿得了闲，要不要走上一趟呢……
【日头移过西苑，天色渐暗，连那欢脱了整午的锦鲤也似沉寂下来，到底不再拍打水面。斜阳暖光层层叠叠在莲池上铺陈开去，似镀璨金。眼见叶赫府中丫鬟仆妇起了备膳的势头，心想再不好耽搁，谁料请辞的话儿未说出口，鬓角新簪了蔷薇的容容却早早收了玩心，前来相邀同归。主仆二人心意相通，落在灵璧纤云眼中，亦作趣谈。待盏中梅子汤见了底儿，笑道天色将暮，相约来日，离府不提】

【隆冬月里院子一隅的腊梅倒是开得好，凛凛艳艳的一树别枝，开了屋子一侧的大窗添了件斗篷遥遥看着也是一番风味】

【风雪毫无减势自晨光微熹至现下正午时分竟也不停，身后的一室暖意倒是要被这呼呼灌进的寒风给灭了大半，我却不理，偏间帘后站了几个嬷嬷，瞧着是要来劝的，不过纤云在一旁我倒也不必烦那些】

【双手掩在暖袖之下倒也不觉着冷，只是风过面上有些丝丝的微疼，到底是寒。一侧首就瞧见那几人凑做一处的商量模样，难得一笑，干脆将斗篷也拿下了，往屋子圆桌圈椅旁一坐，待得她们反应，懒懒只一句】 屋子里憋闷，那侧窗就开着吧，索性我也不是个怕冷的

“姑奶奶虽不是个怕寒的，但女孩儿家的冬日吹了凉风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若遣人去将那腊梅折几枝来屋里赏玩，你说是不是好？”
【说话的是婆子原是老夫人身边儿伺候了一阵子的，家里媳妇又是个精明厉害角儿，将她那个儿子管的服服帖帖，也难为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不好开口去驳，但又心里边儿不愿意关上那窗，让那银碳熏得脸红红，难受得紧，还不如冷些】
【纤云早在圈椅后放了软垫子，往身后靠了靠，半眯着眼索性连话儿都不想说】

【一帘厚幕风儿一吹也有些晃动带着丝丝凉意过来，甫有些倦意也都闹得没了，睁眼一看，原是那些人一个都不曾走开呢，柳梢眉尖扬了，伸手自有丫头来搭着扶起，不用茶，只静静看了她们一会儿】这一扇侧窗的事儿我竟还都做不了主了？一个个杵着是拿准了我？
【与屋里婆子丫头的素来话也不似其他姐妹那般多，亲近的也没得几个，如今一遭倒是生出些火气来】

“老婆子们活了这些年头，这寒风实在是吹不得的，姑奶奶心善便听我们一句吧，晚了若是害病了，叫我们怎么自处”
【这人话说的倒是贴心一片，可我偏是不受用了，作势就又要往那窗边儿走，这次可连斗篷都不曾披上，果然身后迭声唤我姑奶奶的，回身去瞧眼带笑却不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