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闲时苏姜也会来白府,逐渐便熟识了。
虽说女儿未及笄时,不应该见他人。一则,小门小户的,也没有太多的管教;二则自是年龄尚小,只做是小孩子厮打玩闹罢了。
我只当是书香门第,整天都像个穷酸儒士,句句都是之乎者也的。今日看来倒也不像。苏姜和二哥一样爱在外面奔走,见识极广,也便挑几件有趣的,讲与我们听。他曾在塞外摘到过一朵带刺的碧玫瑰,这玫瑰倒也硬气,整一个月方才凋谢了。
我喜静,不大讲话,只听大姐与苏姜调侃,看见大姐的脸上笑成一朵恣意的花,苏姜倒底是在外面游荡过的,却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不似人间俗物,倒像是……像是潇竹阁外,拔节长高的淡竹。淡竹,淡竹,连颜色都是竹中最浅淡的。看着他们的茶杯,满了有空,我便又帮他们续上。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杯,景德镇的瓷器倒也不错。
大姐一点点改变。以前什么都不在乎的她,开始在乎钗子,衣服的服饰,连胭脂水粉都要命人单独做,她不想别人拥有与她同样的艳丽。也许,那就是她的爱了。
而我也在改变,虽然与以前一样,喜欢素着一张脸,随意地用青木簪子挽起长发,穿着一身素衣。我却开始研究围棋,虽说我师从国手,但十盘中,苏姜却依旧能从我这赢走六盘。我又不服输,暗暗与他较劲。他却依旧一笑而过。
我说不明白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与大姐说话时,好像很开心。但与我下棋时,却也心平气和。
苏姜……苏姜大概也只当我是,妹妹吧?
十四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几乎让人……让人措手不及。
那是苏姜第一次跟我们说,他要赴京赶考。二哥推了他一把,说:“你就等着考个状元回来,然后娶个美娇妻吧。”我记得大姐很欣喜,她一直很希望嫁入官家。我却觉得很寡味。
那日的午后,阳光穿过淡竹的枝叶,照在地上,竹影散碎,疏疏离离。他……他不是应该就像淡竹一样,不慕荣华吗?我还真以为他会一辈子在落凤城过着像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落风城呵!终究是网不住欲奔大海的鱼。
若他真的功成名就他会待我如何?
“阿邑,奏一曲《东风破》如何?”苏姜没有看我,他看着竹中漏出的天空,像极了要挣脱束缚的大鹏。
我颌首低眉,手在丝弦之间拨弄,乐如流水,淌了一地。那日午后,那般闲适,若是没有看见后来发生的事,或许真是人生少有的清闲日子。
我一抬头,看见苏姜嘴边扬起的笑。我突然觉得若他喜欢考取功名,那便去吧!永远都这般笑便好了。
之后,我又随姨娘学习针线,我满心欢喜的想要做一个香囊赠予他,里面应该放冰晶还有薄荷,可以提神……心到自然成,当我拿着香囊往淡竹林里赶时,我没有看到他们几个,我疑心他们只是散开了,我踢着石子,闷闷不乐地走向河边。
然后,我看见,可能是我最不想看见的场景。苏姜穿一袭白衣,大街一身红裳,相映着盛开的牡丹花。分外惹眼。水波粼粼刺着我的眼要落下泪来。苏姜携着大姐的手,依偎在一起,他折了一朵最艳丽的牡丹花,别在大姐如墨如锻的发鬓上。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悄悄话……真是好一对璧人!
太刺眼了,我落下泪来,只觉手脚酸软,乘他们尚未发现,我逃了,逃得如此狼狈。
姐姐喜欢苏姜,我早知道的。身为小妹,我只应该好好地祝福她们罢了。但为什么心酸,为什么是嫉妒。失魂落魄大抵便是这般吧!
翌日又听见一个骇人的消息,城西的李家向大姐下了聘礼,此礼之重,在小城中史无前例。他们婚期已定在入冬时。因昨日之事,我尚还躲着大姐。但我只觉得心酸,她喜欢的人是苏姜。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大姐答应了。她不是应该……
很久以后,她如是对我说:“我们呀!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便是我们的命数了,谁都逃不掉的。”那个巨大的锁链无法逃脱,我只举得恐怖喘不过气来。在大姐身上,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我的宿命。
饭后,闲来无事。我便自己与自己下棋,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杀来错去,好不快活。只道是着黑白世界,赢便赢了,输便输了,没有歪门邪道呵!
紫奴转进屋内,低声道:“苏公子求见!”他?见我干甚。她不是应该喜欢大姐的吗?又忆起昨日之事,顿觉伤感。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黑棋,似漫不经心地说:“告诉苏公子,男女有别……不见。”饶是如此,我还是犹豫了半晌。紫奴听了此话,只以为我们之间闹矛盾,又不敢拗了我的意,便走了。
我抬头,看到的只是一面白色的墙,错愕的以为,我看见的是他落寞离去的背影,好生素净的长衫呀!不久以后,也便会染上这人间的烟火,便再也洗不干净了吧!
我低低的叹了一声,却不知是叹他,还是叹自己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