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午夜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起士林店外电车开过。邰云珠想起幼时在天津他时常会给自己买蛋糕。那时候上官慕烨自己也是个骄纵的孩子,却从来肯低声下气地哄她吃药。小小的云珠一点点将乌药汁抿进嘴巴,少年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
云珠拢起胳膊,整个人缩在斗篷中,哈着气问他:“你出来请我吃饭,原来是为了这个?”上官慕烨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偏偏她是七窍玲珑心:“初城当然很好,可我也只将他当作半个哥哥。”
上官慕烨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答应过邰先生的……”可渐渐地却说不出话来。邰云珠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瞪着他,夜灯下,迷离了人的欲望。他想起了自己少时站在父亲书房的承诺:“待有一天她长大了,我便将她放在身边,照顾她一生安好。”说得那般执拗,仿佛是百年之约。可是十五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现在他是四面楚歌,因着邰云珠,已和天津家里不大往来。慕氏坐拥南方,富甲天下。孙氏联手俄国,势在必行。他是少年起兵,常被孙氏嘲笑‘学生团’,局势一日日紧迫起来。云珠却说:“等那件大事结束,我就嫁人。”
果然几日后便见到了初城,邰云珠随慕烨坐车而来,一下车,裹紧风衣式米色呢大衣,梳起高鬓,手中还提着文件。瞧上去又很年轻,令接客忍不住多看几眼。
初城跟在她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会客厅中静得连针落下也听得一清二楚,窗外是松海涛声,灰蒙蒙的一缕光照在光洁的桌上。上官慕烨穿着军装,脱下皮手套,郑重其事地签字。邰云珠坐在身旁,侧头用德文翻译条约,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方中有一人似乎无声地走出了人群外。她便微微抱以初城一笑,不多时只听一声枪响。上官慕烨只是微微一怔,便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将文件推过去。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对方颇有难色,上官慕烨便笑着点起一支烟:“上海是大港口,只要封上三两个月,有钱人泰半下广州去了。这时候风吹草动,人人都疑心。”那人便只得签下。
下楼时邰云珠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待到平安上了汽车,却听上官慕烨面无表情地问:“刚才是谁动的手?”
初城道:“是我。”上官慕烨瞥他一眼:“到了这时候,你还替她挡着。”邰云珠只好大方道:“是我叫他做掉的。”顿了顿,“刚刚下车时那人袖子里有枪,可瞧着样子忠厚,一定是侨装的军人。慕老一门心思地做生意,慕氏多半起了疑。我瞧他自己也许并不知道。”
上官慕烨一路默然不语,熟悉的人都知他已怒到了极点。进得山中别墅,他方才猛地扇了轴承一个巴掌。初城捂住脸,不说话。
慕烨道:“她想报家门之仇想得疯了,你也跟着一起疯吗?”
初城沉默片刻:“云珠亲眼瞧着那人杀过她的姆妈。”顿了顿,“之前慕老来上海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她从未这样求过我,我受不住。”
慕烨气极反笑:“是了,你爱她爱到骨子里,什么事也肯做得,何况替她动一动扳枪的手指。可若慕氏追查下去,便知其心可诛!”
“你从小叫着我二哥长大,怎么大了,反倒疑起二哥。”他终于渐渐闭上眼,涩然,“邰先生的家门之仇,不可不报。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云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先生骨肉……这世上,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