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西爱特上尉叼着长柄烟斗，坐在一块正正方方的某机械残骸上，望着在玛西弗共和国——他的故乡——方向的月亮。吐出一圈又一圈梦境里的烟雾。
因为这场持续三十年欧亚的大战，他失去了一只脚、一根胳膊和一个美好的家。换来徒增的年龄在他固有的——中华人的——国字脸上刻下深痕，现在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一条是皱纹哪一条是刀疤；还有肩上无用的上尉勋章。
他的部下、年轻的雇佣兵哈利与他背对而坐。他的嘴里叼着的是之前缴获的玛西弗共和国所制的卷烟。他很喜欢这种敌人的烟草，抽起来有一种侵略的气味在喉咙里升腾，再从鼻腔渐渐喷薄。他并不像西爱特一样是个烟鬼。他仅仅是为了解闷才吸得烟。
二人是在某场战役上认识，又在某个和这里一样的地方结成忘年交。
“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哈利云淡风轻地说，分不清他是在感叹还是在陈述。
“是啊，胜利了。——我的祖国也没了。朋友也没了。”西爱特说着叹了口气。把烟雾和苦楚一并吐出。
“哦，对。你是玛西弗共和国的人军官‘弃暗投明’到这儿的。在这算是半个敌人，回去算是半个卖国贼。做人成这样还真是挺惨的。”哈利调侃道。
“是啊，惨极了……战争结束之后你去哪？”西爱特说着，抬了抬自己左臂的机械义肢。似乎有点涩了。
“雇佣兵除了战场就是坟墓。难道你还想让我去土里待着？那不得急死我。你这个不着好的老头！”哈利不耐烦地弹了弹烟蒂。难道这最后一夜，不说点什么吗？战争胜利之后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一面呢。这老头哪个急哪个缓都分不清。
“你家里没人等你吗？”“喝！”西爱特一用力，把义肢解下来了。
哈利沉默了。西爱特这句话宛如一柄小小的钥匙，打开了——也只有希尔特能打开的——谁也不知的一扇大门，门后，哈利的故乡。这里，有位哈利的爱人，长长的头发、圆圆的脸和绿宝石般的眼睛，就像《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哈利一生都——也绝不会——忘掉。他离开的时候，她已18，说好了5年就能回去，现在已经7年……“没有。”我让她失望了，她不会再等我，她已经嫁人了。哈利对心里的自己说。“有的话，谁还当雇佣兵？早就生一堆孩子去咧。”说完，他突觉嘴里的烟味很恶心，低下头，捻灭烟。某处凝结了水，落在手背。他这才发现，眼中盛满泪水，索性小臂一擦，抬起头来。庆幸身边只有背对自己熟悉的老头，庆幸没有人看见。
“没有好，没有好。省得担心。”西爱特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瓶机油，认真地休整着自己的义肢。这是保护生命又能夺取生命的玩意儿，绝不能有丝毫偏差。
“嗯。”哈利没了烟，夜的冷陡然如同恶狼般冷酷袭来。
“你觉得玛西弗共和国没了会怎样？”西爱特还在继续往着义肢里添加机油。烟叶还在继续在孤寂中燃烧着。西爱特并没有顾忌两者交合会诞生出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也从不顾忌任何事。死去的人再去顾忌也活不过来。
“这么好的烟没了。”哈利轻松地实话实说。
“我也差不多。——酒没得喝喽。”
“酒？玛西弗不产酒啊。”哈利有点纳闷，不知是自己记忆出了偏差还是老头的记忆混乱了。
“没理由喝了。”
“哦。”原来如此。“说起来。老头，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从没说过你的女儿……”哈利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对“因为轻松而心直口快”的自己后悔了。
“我女儿啊。”西爱特犯下手里的活，目光又转回空中的月儿，就像站在那里的是他的女儿。“黑眼，长发，高的很。长得和我一样，都是中华人的样儿。”一段不算太久的沉默之后接着说道：“她要是还活着，现在就该嫁了。你倒是挺符合我心中的女婿。怎么样？有意向跟我女儿举办场冥婚么？”
“别别别。”
“逗你玩的。”他的目光又回到现实，又开始摆弄手里的义肢。“还当真了。就是我愿意，她妈也不愿意，她妈可严格咧，我只能建议，决议权还在她妈手上。唉，打了一辈子仗，最终决议的还得是没打仗的。” 集结的号声就像是等着他说完这句话似的飘起来。他们必须回去了。
哈利站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西爱特安上义肢也随即立刻站起来，匆然装上的义肢没把握好节奏，差点摔倒，多亏哈利及时扶了一把。
西爱特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把嘴上的烟斗收下来。“明天就是中华的中秋节了，按照习俗，我得回家团聚了，毕竟十二年没见了。这都就放在你这儿。”他边说边把长柄烟斗插到哈利腰带上，“不错，正好。”西爱特很满意，“每年的今天给我点一支，唉，这烟瘾，死都改不掉。”接着他揭下肩上的上尉军衔递给哈利，“你呢，还年轻，感觉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别再发你的马革裹尸的梦了。见到打仗的就逃，越远越好。这一打仗啥都缺了，啥都贵了。”说完，西爱特向西方的玛西弗共和国——他的家——走去。
他是一名军人。哈利看着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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