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狄生一起,我绘他的,他画我的,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渐渐我们难分彼此,连灵感也会雷同了。
偶然目光交接,微笑着继续埋头各自描绘练习,但我心上是喜悦的,笔下也不觉有了情义,莲与叶缠枝交绕,锦鲤色白花青,直欲出水。
我和狄生给的菊花主题的绘画,他在瓶上引用了一句诗: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
吟哦了一遍又一遍,欢喜不觉在我嘴角漾开。
狄生的花鸟虫鱼经我绘出,立刻脱胎换骨,而我的新奇古怪经狄生的妙笔也顿时有血有肉,着染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相得益彰,真是奇妙。
我和狄生之间,用明月的话来说,可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是梅,狄生是雪。狄生以形见长,而我以神略胜一筹。
明月是清泉寺里的小师父。
清泉寺坐落在东南山怀抱中的松林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明月。
认识明月,还是前年暮冬在庙中闲游时,看他遭人纠缠。
明月是专门解释签文的。听说山里山下的百姓,家中有什么变故,或找寻丢失的耕牛,都会来烧香拜佛,求签问卜。
明月的师父是位高僧,从小就教他熟读佛经及《易》书,明月天资聪颖,慧根极佳,所以小小年纪竟已能独当一面。
然而这天我在寺中却遇见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一个发财心切的泼皮无赖,纠缠着明月,非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赌场里翻本赢钱,不依不饶的,可恶极了!
而明月却是一副劝狼食素的好脾气,对牛弹琴。
直看得我肚肠发痒,愤愤不平,但强忍住了,先出面好言劝阻。
那无赖眼见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骂骂咧咧,狗嘴里吐出好些污言秽语。明月倒是脸不变色,我却出离愤怒了,生平最看不惯这样无耻欺凌之事!我横眉怒目,手下暗中使劲,将那无赖赶出山门,要不是在佛门净地,非在他脸上开染坊不可!
不久后的新年里,我又去寺中,游客如云,香火旺盛。明月显然记得我,向我微笑着合十致意。
我顿生好感。暗中细察,明月的言谈举止端庄稳重,清朗空明,完全不像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随意交谈了几句,愈觉深为可敬。虽还是个孩子,但根器见识远在我辈之上。后生可畏啊。我还从他身上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时的身影,就更平添了一份关爱。所以后来去清泉寺走动愈来愈勤,常会在厢房静坐良久,感受那份难得的清静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