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易远,江城长在。
晋朝太安年间,其时陶璜已殁,吾彦受命继任交州刺史,同时受任南中都督之职。
太安、太安,年号虽名太安,世道却一点不安。前年权倾朝政的贾氏一门悉皆伏诛,八王争权,天下战乱复炽。
吾彦席地而坐喝著浊酒。交州位处极南,即便入冬也比北方闷湿得多。北方人最无法忍受此等瘴湿,但吾彦自幼长於南方,对他而言到交州跟返乡也差不了几许,又无须烦扰北方那些权位政争,得其所哉。
前些时日,陆机与陆云严词拒绝他的邀饷,投身八王斗争。
他想起多年旧事。那时他仍是个血气方刚满心壮志的少年,那时吴国仍在。
那是吴国元兴年间,其时蜀汉已亡,晋篡曹魏。
那年他仍是小小的通江吏,眼见薛珝南征,军容威盛。而自己渺然如大江一叶。
「以君之相,后当至此,不足慕也。」当他看著薛珝感慨时,曾有人同他这麼说过。
当年他不信,但数年后突然的机遇印证了那位先生的预言。
建衡年间,他被分配到陆抗麾下。
陆抗那时已经是镇军大将军,都督西陵、公安一带军事,声望日荣。
他并不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到陆抗的看重,也许是他跟著陆抗巡视乐乡城的时候,又或者是随油江顺流而下的时候。总之有这麼一天,陆抗把他叫入帐内,嘱咐他出席军集会。
「大将军,彦仅是一介兵卒,依规不得擅入众位将军的集会中。」当时他慎重地回答。对於军中的潜在规矩,还有那些人情世故,他也是懂得的。
大将军神情从容,「无妨,是抗命你同行,诸将不能因此责罚於你。」
那日在集会厅中,众将义愤填膺大论国事之际,忽有数人狂态毕现,持刀乱砍。前刻还高谈阔论,大展武勇的将军们一个个面露惧色,仓皇而逃。
但大将军仍是不动声色。彷佛等待著什麼似的。
於是他抬起一旁的矮几挡下狂者砍向大将军的刀刃,那瞬间他大抵是明白了什麼吧。
这次事件之后,再没有人对於他屡受荐举一事表露不满。他从一介兵卒成了军尉,再成为大司马麾下大将。当年薛珝风光,不过如此。
只是站的地位越高,所背负的也更重。
当他还是一介小兵时,他所烦恼的不过是一己之身如何受到重用,如何加官晋爵。
当他站到大司马的身边,他看见的是长江彼方终会到来的大军。
而大司马所面对的是整个吴国,眼下是百万黎民,身后是建业皇城。
那之后吴国覆灭,他降於昔日仇寇之下。在那比建业、武昌都华美不知凡几的宫廷中,晋帝带著笑问他:「陆喜,陆抗两人谁多耶?」
他神色不变,平板答道:「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后来这句话成了机云兄弟心头一辈子的芥蒂,拒绝他邀饷的主因正是为此。他明白他们内心的愤懑,但他还是这麼说了。
是的,立功立事,喜不及抗。不及陆抗者何止陆喜?这天下再没有一人能比他敬仰的大司马更尽忠职守,也再没有人能像他这般为国家鞠躬尽瘁,至死不悔。
然则那又如何?大司马为国一生换来的是什麼?吴国终究覆亡,而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个个做了敌国的马。
反不如陆喜,潜心著述,不问政事。还能得一纸官爵,足可传世的好名声。
「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那时西陵告捷,晋国班师退军后大司马曾如此说道。脸上难得露出苦笑。也不知是慨叹叛国的步都督诸人,还是对敌军的出师不利表示想法。
有些事他此生大约是得不到真正的解答了。但他有他自己的答案。
「孙皓所以亡国者何也?」
「吴主英俊,宰辅贤明。」
「君明臣贤,何为亡国?」
「天禄永终,历数有属,所以为陛下擒。此盖天时,岂人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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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写这篇本来是想补完吾彦,也想试著从吾彦的角度看陆抗,结果却写成简易版的吾彦传(掩面)
大概是因为吾彦形象非常正经非常直的关系(慢著
好吧以上是说笑,其实最大的目的只是想对吾彦那段:「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表达个人的见解罢了。
一直都不认为吾彦对陆抗有毁谤或是任何负面的心思,我相信那段话是吾彦的真心话,但同时他必然又是敬仰著陆抗的。
读吾彦传总感觉他受陆抗影响不是一般的深,不然也不会竭力想逆转结局。铁锁横江这个战略行为就足够表现吾彦的性格和立场了。
而吾彦回答司马炎”孙皓为何亡国”的话也很值得玩味。也就是结尾那几段文言文。因为看了这些话,所以在”大江东去”结局中,吾彦的想法才会那样表现。
”这样的国家值得效忠吗?”
”必须值得,否则大司马他们的死又是为了什麼?”
为此才写了这篇短文,虽然写得很乾又流水帐(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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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的附录”羊瓷”就纯粹只是想吐槽东吴人有多喜欢羊才写的,轻松看看就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