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小城大事》
失忆的那刻,扭转了我们的命数,无回忆的余生。
我们再见不再认,不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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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得到房内所有的人的注目礼——更准确地说,他们是在盯著他身后的人来看。已经好一些时日,后者没有出现在国际舞台上了,甚至是他赖以为生的金融经贸会议……王耀的那个弟弟,被成为“东|方|之|珠”的南方小城,在很多人的心中,早已面目模糊了。
即便,在再依稀的印象中,他们都确定地知道,这不是他。
记忆裏的是一具血肉之躯,不是今天面目相像的、机器人。
亚瑟禁不住自己的难以置信,祖母绿的瞳孔映著曾经熟悉的那人、现在冰蓝色的身影,他引以为傲的文学修养也不能为他提供适当的言语、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乌黑头发之下的面庞,有左边一半被片片金属覆盖,左眼换上了电子眼,透著淡淡蓝光,放在原本该是深邃黑瞳的眼眶之中。贴身的西装覆盖了少年的身躯,然而外露的手掌也和面目一样,以机械义肢替换了。
“各位,我弟弟,第24城。”王耀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微笑著向在场的人介绍。
不是香、也当然不是贺瑞斯。少年微微欠身,承认这个只剩下数字标号的名字。
没有人懂得反应,应该说欢迎回来、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王耀扫视在场众人,猎鹰般的视线在亚瑟上特别停留片刻,便过去了。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后的少年也跟随著,守候在他的旁边,依然。没有人提出问题,自然也没有人作出解答。
会议开始,议题和千年来一样地重复,不是谁夺了谁的土地,就是谁和谁又生了纷争,千年如一的戏码,换了多少个演员、转了多少个背景,不过亦然。巨轮一样滚动著,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改变而减慢半分。
“最后,各位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事项?”主持会议的伊万问道,一如以往、事不关己地笑著,但会议桌上游离的目光可一点不好笑。
最终,菲力慢慢地举起了手,语气带著一丝不确定:“王耀……贺瑞斯他……还好吧?”
“瓦尔加斯先生,谢谢关心。”回答的是少年本人,和往日相似的嗓音,带著电子发声独特的冰冷感:“为了可以长久强壮地活下去,我才选择迁移到Operator,抱歉要让各位见到半完成体,有点可怕……不久之后就会把最后的部分也移除。”他指了指右眼。
“那就好……”意|大|利人说道,面上的表情却分明地显示著、一点也不好。
王耀接著说:“我弟弟他的身体日渐转差,更换之后的这一个身体,可以保存长很多的时间阿鲁。”
“不过,软件的发展应该还没有完成吧?”路德也提问,熟悉机械工程的他因而皱眉。
“要把所有的记忆放进硬盘是不可能的。”少年回答,依然是冰冷的电子音:“现在部分无关痛痒的东西存到Cytus 上面,在工作上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各位可以放心。”
Cytus,以音乐来记载回忆的方式,如此,就能永久地保存下去。
同时,也就代表回忆可以离开Operator,永久地。
所谓的,遗忘。
“让各位费心了,或许外表和名字跟以前有点不同,但我还是同一个人。”
亚瑟清楚知道,贺瑞斯从来不是一个把感情放在面上的人,而总是挂上一个冷冰冰的面具,用沉默来保护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张铁面孔,陌生得叫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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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瑞斯……贺瑞斯?”
“啊,抱歉,是在叫我吗?”
少年蓦地抬头,机器的颈项咯咯作响。会议结束之后,王耀留下了和伊万会谈,让他在长廊上待著。亚瑟终究是放不下,止住本该离去的双腿,改为走到那人的身前。
“是的,贺瑞斯。”
“……抱歉,那个名字,不是我的。”
“但是刚才……”你不也应答了?
“我推断句意,相信瓦尔加斯先生指的是我,才回答,但那依然不是我的名字。”
少年如今机械的面孔没有半点波动,天生的黑瞳和电子眼直直地盯著亚瑟,电子眼的瞳孔因为对焦而缩放,发出微弱的声音。
“请问,英|国先生有事找我?”疏远的称呼,像是象徵著他们的关系——他们应有的关系。
“是的,最近好吗?”亚瑟微笑著问,他的绅士礼仪不允许他把不安耸动显露在面上。
“很好,有心。”
“嗯。”
“有点不习惯吧?我现在这个模样。”少年说著,把片刻的沉默打断。
“不,我习惯得很。”亚瑟回答,还故作风趣地耸了耸肩。
“当真如此。”少年说道,亚瑟觉得自己从他略微上扬的语气中,听到一点笑意:“不过是把手手脚脚砍掉,换上新的,其他人也太大惊小怪了。”
“痛吧?”
“痛死了,灵魂快要出窍。医生大概忘了下麻醉药。”少年模仿著对方,耸了耸肩。
“那王耀有陪你下著棋做手术吗?”
“他不想打麻将,也罢。”
亚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脑海浮现出许多过往的印象,那东方人儿和自己说著历史故事时的情景、那略带冷淡的声音所说的笑话情话……如果此刻的贺瑞斯也在如此回忆就好了,亚瑟想到,心顿然冷了下来。
“回答了你这麼多的问题,到我了。
“你们为什麼都叫我那个名字?我的记忆盘裏面,没有这项数据的记录。”
数据。
英|国人不想承认,爱人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电子编码……也更不敢承认,如此科幻的设想居然是今天的现实。
“也是个名字而已。”
“是吗?比24城好听得多。”
“你不介意一个新的机器身体,却在介怀用一个数字来做名字?”违心的幽默,把心中的悲伤郁闷,重重包裹起来。
“那你了?”
“呃?”
“名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不可能!”激动的说话冲口而出:“你认得出菲力,他甚至和你没有甚麼关系!”
“我不知道,真的。”电子眼直勾勾地对上祖母绿,再次缩放,电子音也显得有点急速:“这个对话的同时,我把资料库核对了几遍,没有,完全没有记录。”
“完全?那麼是连任何和我相处的记录也没有吗?”亚瑟听到了自己语气的嘲讽。哈!他刚才不也说过,无关痛痒的东西都舍弃了。
亚瑟目光往外飘,不是满不在乎,更像是逃避。
所以他见不到,在他一开视线的霎那,少年天生的黑瞳所闪过的慌乱失措。
“既然你已经脱胎换骨了,我们重新自我介绍吧。”亚瑟深深呼了一口气,伸出手,他希望面上的微笑还未有消去:“亚瑟柯克兰,你可以叫我亚瑟,很高兴认识你。”
电子眼再次重新对焦,倾刻,少年的机械手掌握住了亚瑟的手,说到:“你好,我是24城,王耀的弟弟。很高兴认识你。”
“那麼,有机会再见。”绅士戴上了帽子,准备退场。
从那一段,已经彻底完结了的美好过去,谢幕退场。
而难以置信地,亚瑟竟有一个念头:或许,这也是件好事。
“亚瑟。”
金属的脚步落在木板地上,发出一生闷响。
“贺瑞斯那个名字……我不明白它的意思,也没有印象……但是,你唤的时候,很熟悉,很……温暖。”
亚瑟定住了离去的脚步——一切一切,像早已偏离轨道的列车,如今忽然加速了,往著悬崖直直奔去……他却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它上面,再也看不清方向,却是在往无底深谷掉下去。
一如他们那早已明了结局的故事,曾经的爱恋。
“可以吗?继续用那个名字唤我。”
——从今以后,你就叫做Horace吧。
一切仿似回到了那颠簸的船上,他对著眼泛泪光的小孩子下著改名换姓的命令。
他们之间,故事的伊始。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