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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黑夜的贫困时代久矣。既已久长必会达到夜半。夜到夜半也即最大的时代贫困。于是,这贫困时代甚至连自身的贫困也体会不到。
   ——海德格尔


1楼2013-12-17 10:42回复


       密密麻麻的雪片宛如刀刃插向大地,卡夫卡裹在黑色的风衣里,皮鞋踏着雪刃,无比小心地走在暗夜。远方不可知处传来凄厉的呼号和尖叫。卡夫卡停住脚侧耳谛听,许多风声在呜咽。
    那些无辜的树木在雪的刀刃中颤栗着。表面看来,它们垂直地立住,只消轻轻一推,它们便会游移开去。然而并不,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它们已被牢牢地钉在大地上。“我们就像是雪中的树干。”卡夫卡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
    现在,他必须在一刻钟内赶到一家灯光幽暗的咖啡馆,那里聚集着众多深夜无法安睡的人们,或者是好奇的人们,或者是无所事事的人们。但无一例外地是些永远不再做梦的人们,在我们的时代,梦境于常人仿佛成为遥远的神话,也许只是在孩提时代曾听外婆们动情地讲过。如今,在所有的城市里,都流动着专门讲述梦境的稀有的艺术家,这已是一门要在人间濒临灭绝的艺术。
    卡夫卡正在风雪中穿过一条胡同,隐隐约约地感觉一个人向他跑来。他猜想那个人身体虚弱、衣衫褴褛,身后有人呼喊着追过来。卡夫卡不去管他,让他继续往前奔跑。也许,这两个人是追着玩的,或者说不定他俩正在追逐第三者,也可能第一个人是无辜的,但受到追逐,也可能是第二个人想杀害他,也许这两个人彼此并不认识,只是各自跑回家去睡觉,也许他们是梦游者,也许第一个人还带有凶器……
    “世上的梦游者们甚至从来不知晓自己的噩梦!”卡夫卡想着。令他高兴的是,第二个人已经跑远了,迷失在雪刃里,他再也看不到他。
      


    2楼2013-12-17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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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一天夜里,我梦见清晨醒来时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K站在台上,用他独特的迷人语调开始了悠长的讲述。他每每穿黑色的上衣、眼睛异常明亮,好像能够窥透一切黑暗,耳朵也异常地上耸,好像能够聆听到不可听闻之物。窃窃私语的人群一听到K的声音立时沉寂下来,人们用交错碰撞的视线凝望K的所在。
      “我出了什么事啦?我在想,这可不是梦。”K慢腾腾地讲下去,明亮的双眼探询式地扫视黑暗中的听众。那些人知道这并不只是梦吗?K在心中思忖。他们不会知道的,因为他们从来就不了解人世的噩梦。他们专心致治地想要记住梦境艺术家的奇异梦境,然后再津津有味地转诉给别人。他们只是夜间无法安睡的消磨时间者,在生人咖啡屋消费梦境的人,黑暗中的许许多多的鼓掌欢呼者。
      K的心头禁不住涌上一丝忧伤,但他仍旧微笑着讲述那些故事。年少的我甚至并不年少的人们当然无法知晓K内心深沉的情感。我们只看到他每每在一忽不易察觉的停顿后,继续讲完他那些迷人的梦境。
      当K讲述他在梦中变成一只甲虫,躺在床上翻不得身的窘相时,当K讲述巨型甲虫把母亲吓得晕倒,秘书主任落荒而逃的景像时,当K讲述他的父亲残忍地把苹果砸进大甲虫的甲壳中时,人们一次次地抑制不住笑出声来。当K最终讲到甲虫在父母、妹妹的厌弃冷落中孤寂地死去时,人们为K讲述了这样奇异有趣的故事欢呼鼓掌。那些崇拜K的女孩子拼命跑向台上激动地尖叫起来。`


      4楼2013-12-17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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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除了那些死亡和刑罚的梦,K当然也会讲一些轻松有趣、惹人发笑的梦境。比方说那个铁桶骑士和地洞里的小动物的事。小时候,我十分珍爱这些全然不同于格林童话的梦境故事。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笑的时候K却从来不跟着笑。他只是静静地讲,近乎是麻木地、毫无表情地讲。但人们至今也不明白K何以有那样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煤铺老板,求你给我点儿煤。我的煤桶空得都可以骑在上面飞了。行行好吧,我会尽快付钱给你。”K梦见自己快要冻死,只好骑着空空的煤桶飘到煤铺地窖的拱门上方,向煤铺老板求救。“我没听错吗?是一个顾客。”但是织着毛衣的老板娘却坚持说:“我什么也没听到。这儿什么人也没有,巷子是空的,我只听见钟敲六点钟,我们快关门吧。”对于年幼的我,那可真是一个过于神奇的故事。记得那时节,我曾是多么天真地渴望拥有一个会飞的煤桶啊。
        在那个迷人的梦里,K大声地向老板娘哀求:“我只要一铲子煤,一铲子最次的煤也行。我会付钱的,但不能马上,不能马上。”但是那女人却仍是说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然后她解开围裙带,用围裙把K连带煤桶一齐扇走。“你这个坏女人!我为了一铲子最次的煤来求你,你都不肯给。”K梦见自己就这样被老板娘用围裙扇走,骑着铁桶上升到冰山地带,永远地消失了。
        那天夜晚,所有的人都夸赞这是一个十足美妙的梦境。大人们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是一个怎样傻里傻气的铁桶骑士啊。女士们取下围脖子的小纱巾,嘻嘻哈哈地朝男人挥动,恨不得也把他们扇飞到天上去。而我们小孩子却欢呼雀跃,缠着大人要那种会飞的飞桶。
        卡夫卡就这样在大人们的笑闹欢呼声中,在小孩子的美妙憧憬中,讲了地洞里为莫名嘘嘘声惊扰烦恼的小动物;讲了一只人猿致辞某科学院的有趣报告;讲述了在最不幸时代的严寒里,被迫赤裸身体骑在马上的可笑的受了愚弄的乡村医生……


        6楼2013-12-17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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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约摸有一年多的时间里,每个周末,我都沉浸在去生人咖啡屋听K讲述梦境的幸福里。但是忽然有那么一天,K却再也不在那家咖啡馆出现了。流言开始在人们耳边悄悄传开。有人说K已经完全丧失了做梦的能力,变得和普通人无异了;有人说K已被自己的噩梦吓得疯掉;也有人说K压根就不会做梦,我们全被他欺骗了;还有人说K被请去了别的城市甚至国外;但是人们终于再也听不到K的消息,而竟至于把K完全地淡忘了。
          咖啡馆里依然有新的梦境艺术家表演。人们在失望之余,也渐渐地对新的讲述者产生了兴趣。渐渐地生人咖啡屋里又有了新的欢笑、掌声和喊叫。但是我永远怀念那个只穿黑色上衣,头发蓬乱,面容哀凄的卡夫卡,我总觉得只有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懂得讲述梦境的人。现在,这门艺术终于随着他一道消失了。天知道会消失多久!
          直到今天,我仍然十分清晰地记得K第一次消失前讲述的最后一个怪诞的梦境。那天,K站在台上,显得格外的困顿和疲倦。沉默了很一会儿,他才忽然下定决心式地开始讲述他的梦境。那是一个关于门的怪梦。K梦见自己想要穿过一扇门。一个高大的看门人粗暴地拦住他。告诉K他将不允许他通过,况且通过了这扇门也无用,因为门的后面究竟也还是门。“如果它那么吸引你,那就试试,不顾我的禁令,往里走好了,不过请注意:我是强大的。”K在梦里害怕守门人的高大强壮,不敢与他抗衡。K只有年复一年地向他哀求、哭诉、诅咒、赠礼,甚至请守门人皮领上的跳蚤帮忙说情,但是冷酷的守门人终究是无动于衷。
          我们听见K用忧伤的嗓音说:“我终于在梦里老死在那扇门前。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刻,终于在脑子里把一生的全部经验集聚成迄今尚未向守门人启口的问题:人人都在追求自由,但在这么许多年里却没有一个人要求穿越这扇大门,这是何故呢?”K停了停,叹了口气:“那守门人看出我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为了让我正在消失的听觉还能听得见,他便弯下腰在我耳边大声吼道:这道门没有其他人能进得去,因为它仅仅是为你而开的。我现在就去把它关上!”人们听到这里,便大松了一口气,很响地笑出声来。
          是啊,梦里老死的K不是太可笑了吗?居然在为自己而设的门前一辈子畏缩不前!但这时K却忽然在台上痛哭起来,他用手捂住脸颊,浑身颤抖,眼泪很快地从指缝间涌出来。“为什么我们总在门前!为什么我们不敢闯到门外去?”K痛哭着叫喊。人们吃惊地观望,面色茫然,他们不知道K为什么要喊那样奇怪的话:为什么我们总在门前?


          7楼2013-12-1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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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此后,我有十余年再未见到K,只偶尔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有一阵儿听说他和一个女子两次订婚然后又奇怪地解除了婚约。还有更奇怪的传闻说他和父亲吵架后一口气跑到大桥上跳河自杀。但是几年后我竟又在报纸上看到K成了一位叫作卡夫卡的作家。并且有人攻击他在用K这个化名进行梦境表演的那段时间都是在进行厚颜无耻的欺骗。在我又一次在那家生人咖啡屋见到K前的不久,我还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他焚毁书稿,停止写作的报导。
            经过这十余年,我已从孩童变成了成人,从小学升到中学,从中学上到大学,然后在一个公司小职员的岗位上麻木而机械地生活。工厂是由一间间透明玻璃房围成的圆环,圆环的里面立着高大的中央监视塔。监视塔上的四面窗口都装有百叶窗。员工们在彼此隔开的玻璃格子里紧张地操作、书写、计算,甚至不敢抬头望一望百叶窗后是否有眼睛在窥视。这种奇怪的建筑就仿佛是一种圆形的监狱。整个工厂由许许多多这样的圆形监狱组合成一个庞大的监狱群岛。每当有人想要偷懒或出现疏漏的时候,监视塔上安装的喇叭就可能对我们每个人的耳朵大声斥责、发号施令。
            经过如此紧张、劳累的操练,人们回到家中倒头就睡,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夜晚有没有做梦呢?况且,不会做梦已经是好几代人遗传下来的病症。我也是这些无梦常人中的一个。直到有一天,我劳累过度,彻底倒在床上。有一天,我忽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无用的甲虫,躺在病床上徒劳地摇晃细弱的长腿。我哭着从梦里醒来。我这个从不做梦的人居然也开始做K那样的噩梦了!后来,我又梦见了K说的在身上刻字的杀人机器,梦见自己变成了地洞中胆战心惊的小动物。梦见自己即将老死在为我独设的门前。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开始理解K的那些黑色梦魇。


            8楼2013-12-17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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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再次见到卡夫卡正是我大病初愈的时候,幸运的是,我还没有彻底变成一只无用的甲虫死掉。不幸的是,K的噩梦已经完全地变成了我之噩梦。突发的疾病使我丧失了工作,成了一个面容憔悴的无业游民。我心灰意懒地走在街上,汗流夹背地挤在应聘求职的人潮里,长时间驻足看那些公园门外弹吉它卖唱的眼神迷茫的歌手。
              后来,我每天买一份报纸,坐在电车的车厢里,整天观赏那些来去匆匆神色疲惫的人们。累了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那是一种轻松的、自嘲的、恶作剧式的欢快。而当某一天,我在百无聊赖中竟不经意地瞥见报纸上报导作家卡夫卡又将重回咖啡馆进行梦境表演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何等地兴奋和激动啊!十多年了,K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这些年又做过了许多怎样的梦?
              我终于在报上说的那个周末怀着好奇、兴奋、不安的情感赶到K将归来表演的那家生人咖啡馆里。那天夜晚,咖啡馆里热闹非凡,人多到挤得透不过气。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心急地等待K出现。然而K迟迟没有露面。最后,失望的人们终于忍不住怒吼、叫喊、挥动挙头咒骂。咖啡馆经理跑出来宣布K先生因为身体的原因今天无法到场。人群更猛烈地骚动,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受了愚弄,不肯善罢甘休。咖啡馆经理宣布免费请大家喝葡萄酒,又临时安排了一场美女时装表演内衣秀,抗议中的人们才缓和下来,稍稍感觉满意。
              然而,我们在一个星期后见到了卡夫卡。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也就是四十上下的光景,竟显得如此不合逻辑地衰老。依然穿着标志性的黑衣,发丝依然有些蓬乱。只是眼睛依然显出与面部十分不协调的明亮,仿佛欲用锐利的目光穿透一切。还有,K的嘴角露出一种哀伤与嘲讽杂存的神秘微笑。


              9楼2013-12-17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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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3-12-17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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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我梦见自己是一位善长饥饿表演的艺术家。我成天坐在小小的铁栅笼子里,身空黑色紧身衣,全身瘦骨嶙峋,脸色也一定是异常苍白。成年人喜欢来看我,但不过是为着取个乐,赶个时髦而已;孩子们一见到我,则会惊讶得目瞪口呆。”就这样,卡夫卡用沙哑、干涩、夹杂着咳嗽、惨不堪言的声音,开始了他十余年后的第一次梦境表演。
                  “经理规定饥饿表演的最高期限是四十天,超过这个期限他决不让我继续饿下去。他的经验证明,大凡在四十天里,人们可以通过逐步升级的广告招徕不断激发全城人的兴趣,再往后观众就疲了;表演场就会门庭冷落。我本来还可以坚持得更长久,无限长久地坚持下去,为什么在我的饥饿表演正要达到最出色的程度的时候停止呢?为什么这群看起来如此赞赏我的人,却对我如此缺乏耐心呢?我自己还能继续饿下去,为什么他们却不愿忍耐着看下去呢?饥饿表演被迫结束了,经理提议为观众干杯;乐队起劲地奏乐助兴。随后大家各自散去。谁能对所见到的一切不满意呢,没有一个人。只有饥饿艺术家不满意,总是我一个人不满意。”
                  人们静静地听着。在卡夫卡因为咳嗽而大口喘气、喝水的空当,他们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难道这就是曾经让他们为之倾倒、癫狂的梦境艺术家K吗?他那独特、迷人的音色何时竟变得如此苍白平乏?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梦境变得多么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全无趣味啊!但是大家依然忍着耐性痛苦地听着。
                  “后来,人们对饥饿表演的兴趣大为淡薄了,我这位备受观众喝彩的饥饿艺术家忽然发现,我已被那群爱热闹的人们抛弃了,他们宁愿纷纷涌向别的演出场所。我终于不得不告别了经理,让一个大马戏团招聘去。人们并没有把我和笼子作为精彩节目安置在马戏场的中心地位,而是安插在场外一个离兽场很近的交通要道口。要是观众在演出的休息时间涌向兽场去观看野兽的话,几乎都免不了要从我面前经过,并在那里稍停片刻……”
                  这个梦境的结局是:K和他的笼子渐渐被人们遗忘。他终于饿死在他为之骄傲的饥饿艺术表演里。卡夫卡讲完这个索然无味的梦,听众们显然大失所望,他们议论着、叹息着陆续离去。我站在角落,没有移动,而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卡夫卡大声地连连咳嗽,在洁白的手帕上咯出大片殷红的鲜血来。


                  11楼2013-12-17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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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卡夫卡在彻底失踪前,又进行过三次梦境表演。也许是因为某种注定的因缘,我有幸目睹了他最后一次的梦境表演。事实上,我甚至和卡夫卡有过此生唯一一次短暂的会话。那是在卡夫卡讲说饥饿艺术家的夜晚,人群散去,卡夫卡咯出鲜血来,我从角落里跑出去搀住他。在咖啡馆经理叫人护送卡夫卡去医院之时,我着急地向他大声询问:
                    “饥饿艺术家是一位殉道者吗?”
                       卡夫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完全从另一种意义上讲罢了。”
                       “你为什么要讲饥饿艺术家呢?这真是你梦到的吗?”
                       “年青人,”卡夫卡被两个人架着离开,艰难地扭过头对我说,“世上没有拥有,只有存在,这存在便是追求最后的呼吸和窒息。”
                       我终于望着卡夫卡凄凉的背影蹲在地上两手遮住脸颊流出泪来。
                    那天,离开咖啡馆后,我走向黑暗中的电车车站。到那里赏鉴庸庸碌碌的人群。多可笑啊,我们总在追求拥有,却从不关心自己的存在;我们看到死亡、欣赏饥饿艺术家的死亡表演,却从不思考自己的终有一死,从来不曾想去赴那生中之死,让死亡经历人的生命。我站在电车供乘客上下的平台上,考虑到我在这个世界、这座城市以及我的家庭中的地位,竟一时间感到完全不知所措。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平台上,抓住这个皮圈,让这辆电车把我载走,为什么人们要给电车让路,或者静静地走,或者伫立在橱窗的前面……
                    电车渐渐驶近一个停车站,一个姑娘走近梯级,准备下车。她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仿佛我已触摸到她。她一身着黑,裙褶几乎纹丝不动,短上衣紧贴身子,衣领镶着白色网眼的花边,她的左手平靠车壁,右手的雨伞搁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二级踏板上。她的脸呈褐色,鼻翼微微翕动。她有一头浓密的棕发,一小绺细发在右鬓角上随风飘动。她的小耳朵紧帖着脸,由于站得很近,我能看见她的整个右耳廊,还能看到右耳根的阴影。
                    我哀伤地问自己:她怎么会不为自身感到惊奇呢?她怎么会紧闭双唇,一句这样的话都不说呢?


                    12楼2013-12-17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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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我已经很多年未见过卡夫卡了。也不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卡夫卡或许死了罢。我回想他拼命的咳嗽、咯血、乌鸦式的叫喊、喘着气地费力讲述,就禁不住悲从心来。在人们眼中,卡夫卡如同约瑟芬一样,不过是我们民族永恒历史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而这个民族终将弥补这个损失。如今我这个忽然开始做梦的新人不就被喧嚣的民众推到了台上。我开始一次次忍受心痛,表面却近乎麻木地、面无表情地向耗子般喧嚣和沉默的民族讲述那些卡夫卡式的新形旧梦。
                      “‘我难道不是舵手吗?’我大声嚷嚷。‘你?’一个来历不明,身材高大的男子问道,并用手擦了擦眼睛,仿佛要驱散一个梦。在漆黑的夜里,我一直就站在舵旁,在我的头顶上悬着一盏光线昏暗的提灯,然而就在这时,此人却走了过来,想把我推到旁边。”我穿着卡夫卡一样黑色的上衣,像卡夫卡一样用梦魇般的语调说话。人们像当初赏鉴卡夫卡的梦境表演一样观赏我这个新人的表演。
                      “我哪肯对他让步,于是他一脚踏在我的胸口上,将我慢慢踩下去,而我仍然紧紧握住舵轮的把柄不放,在倒下去的时刻,仍然迅速地拨转驾驶盘。但是,那人接着抓住了驾驶盘,把它扭转回来,并用力把我推开。我立即静下心来想了一想,然后奔到通向船员室的舱口,大声喊道:‘船员们!同伴们!快来呀!一个陌生人把我从舵旁赶开了!’”我看到听众们紧张而好奇地张大了瞳孔和嘴巴,我甚至预想到了他们下一时刻的欢呼和尖叫,我的内心深处感到一阵阵的酸痛和恶心。
                      “他们慢慢地来了,从船梯上爬了上来,个个身材高大,步履蹒跚,疲惫不堪。‘我是舵手吗’我问道。他们点点头,可他们的目光只注视着那个陌生人,围着他站成半圆形,而他却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别打扰我!’他们于是聚集到了一起,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又顺着船梯走了下去。我于是在愤怒中惊醒。在最后的时刻,我来得及看到一只乌鸦站在船桅上俯视轮船和大海。”耗子民族的听众们似乎一时间还没有醒转过来,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这个梦境戛然而止了。有一点失望,然而他们仍旧很快地欢笑起来,眨着眼睛,向我献出欢呼和飞吻。似乎在感谢我又帮他们度过了一个原本艰难无趣的周末的晚上。
                      我站在台上,看着欢呼散去的群众,一如梦魇时分站在船舵口面对走回船梯的对命运无动于衷的船员们。我在瞬间彻底明悟了卡夫卡的沉默、痛苦、和嘴角边常泛起的哀伤与嘲讽的微笑。我不禁自问:这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哪!他们也会思考吗?或者他们只是毫无目的地在这世上曳足而行?


                      14楼2013-12-17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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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3-12-17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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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3-12-17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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