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继续向前走着，并不赶时间因而时不时地放慢脚步。现在只是清晨，距离夜晚的到来还有很长时间，至少对这近乎一成不变的生活而言是这样。虽说他以守墓人的身份管理着他的辖区，但并没有什么切实的事务可以处理。
在镇上还有人烟的时候，当人们的双脚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们为了能够再一次行走在这片土地上而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轻一些、更轻一些，最终化作呼出的一丝气息游离到身体之外。看尽了世界的日出与日落，那丝游气也沾染上了一些眼泪的重量和余晖的温度，在暗夜到来之前沉入早已准备好的墓穴。
接下来就是守墓人的工作了。在这个没有太过严苛的规范的小镇里，葬礼的流程并没有想象中的繁琐，仅仅是净身、更衣、祷告、默哀、追思罢了。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人从葬礼上退场，陆陆续续地，就像是渐渐淡出生命淡出记忆一样。在短短的几个钟头里他就可以在那些亲人的抽泣声和旁观者的闲言碎语声中了解逝者的荣耀与耻辱，在扬起铁铲覆上泥土之时那丝灵魂走过的旅途已经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他的眼中。事实上这件事本应由小镇里的牧师负责，只是当年迈而和蔼的牧师先生在某一个冬夜阖上了双眼，第二天前来晨祷的居民发现老人的身上已蒙上一层白霜，他便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这一职责。
“就这么随意地沉入凛冬了么？丢下全镇这么多人，老爷子你还真是不负责任啊。”那天他站在不远处望着老人净身后更换的素色长袍，突然想用轻佻的口气这么说道。下葬时当着全镇人的面他差一点就这么脱口而出，然而在看见老人平和的面容的那一刻，那张脸庞上雕琢的所有纹路都盘曲着宣告他并没有草率评价的话语权。
最终他缄了口。
——后悔的感觉时常钻进他的闲暇时光，不是因为产生如此随意的想法，而是没有放肆地把这句轻狂之言倾吐出来。现在他可以任凭自己的指责嘲笑挖苦咒骂遍及整个世界，只是不再有可以倾听接受的人。连尸体也没有。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正式的工作了呢。
逐渐明朗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到他的眼中，猝不及防间他有些失神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