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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N3】【9强长篇连载】《南安无故人》作者:陆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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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浪人,你若抵达河岸,请告诉那里幸运的人,说我们死守承诺,长眠在这里。”
——海因里希·伯尔


1楼2013-12-30 14:16回复
    4.
    多多有些精神恍惚。已经到了自己门口还沉浸在刚刚脑袋闪过的片段中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美惠摇晃着多多胳膊。她把手上的烟扔到地上,烟头一碰到雨水就熄灭。
    门还是像从前那样不挂锁,一推即可进入。
    眼前这栋红砖墙的小屋在雨夜中丝毫不显亲近,反透露出一股阴冷的诡异。旁边挨着的是阿策的房子。
    “不知道阿策在不在家,还想和他叙叙旧呢。”
    “不是早告诉你他疯了吗,现在估计还在精神病院里关着吧。”美惠说话一点也不近人情。尽管她正谈论的那个男人,阿策,是她前夫。
    “哦,哦。”多多有些失落地叹气,他才想起来这些美惠早就告诉他了。两年前当美惠从南安逃出来,并且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多多的时候,她就把这些年南安的变故和自己的身世全然诉诸多多。十七岁多多参加完阿策和美惠的喜宴,就一路北走。当他和美惠再度相遇的时候,他多么想紧紧地抱住美惠,但他又惶恐不安,内心焦虑。直到美惠告诉他自己和阿策已不再有任何瓜葛,多多才放心地将美惠搂进怀里,用力亲吻她,颤抖着,不知疲倦地做爱。好像要把日月星辰都吞下了一般,不分白昼与黑夜,两个人用身体相抵着来填补满胸口巨大的空虚。
    “阿妈——”多多两只脚跃进门槛儿,把行李放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水,他又叫了一声“阿爸——”可依然是无人应答。
    美惠收了伞也小步跨进来。她用手把头发顺过一侧淌水,有些湿漉漉的。
    突然间地动山摇一般,整个房子都晃荡起来。
    咚咚咚沉闷而迅速的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一个高大的胖汉穿着破烂的无袖汗衫朝多多奔过来。
    他用厚实的胸膛将多多紧紧贴住。鼻涕唾液垂挂着低落到多多的肩上。酸臭的气味呛得多多直咳嗽。
    “叔叔……”多多使了很大劲才松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胡茬邋遢满脸皱纹的叔叔,整个人皮肉塌夸夸地黏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错愕感。
    “阿爸阿妈呢?”多多说着又往楼上看去,可没有动静。
    “嘿嘿!”叔叔摇头晃脑的,“春宁要送饭过来了,要送饭过来了……”
    “春宁?”多多扭过头看了一眼美惠。
    “是春生妹妹。”
    “那春生是……”
    “阮凤英的侄女。”
    阮凤英三个字让多多立刻紧闭上了嘴巴。他想起美惠曾跟他说过阮凤英后来的下场,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一个女人最后竟落到了那种地步。不禁心头一颤。


    1276楼2014-01-17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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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说阮凤英厉害,不是多多一人的印象,整个城北,人们提起阮凤英这个女人,除了厉害,恐怕找不到其他什么更恰当的形容词了。
      和叶美玲被母亲逼迫着卖到中国来不同,阮凤英十二三岁就开始想方设法要出头。她生在越南北边,穷山恶水,可她不甘,想着一定要走远,她认了养姆,学中国话,要来中国。直到她十九岁那年终于如愿以偿嫁了过来。她是腰上穿着一件苹果绿的小棉袄,脚下趿一双珊瑚红刺绣棉布鞋,独身孤苦伶仃半点家什也不带就缩在车厢里远渡而来。大冬天的把她额前稀稀的几根刘海浸得汗津津,妆也花得稠稠惨惨。
      她天生是旺夫命,原来嫁给的那个北方佬是在西江河南段的矿上做碎活的,可她太韧了,竟能拉着男人拼命往上爬,自己出来另立山头,攒下了最初的家业。
      你到她那幢独栋小楼里看看,别人家地板不是红砖就是砌层薄薄泥灰,可她单是一楼店堂里头就铺着打磨精巧的仿古木纹瓷砖地板,她常年遮蔽着帘子不扯开,只把窗子留条缝通气,厅面阴暗而宏敞。她在后院栽种朱槿花,有橙红波云诡谲的“日落”,也有小巧豆黄的“蝴蝶”。她生完阿策后就把日子过得更精致了。从越南和老挝交界拉过来上等的黄花梨木,客厅里全堂木头家具。屋里弥散着一股淡淡黄花梨木的酸香味,饮酌三两杯自制的米酒,适合午后的小酣。
      多多记得阮凤英尤喜欢喝咖啡。在九十年代整个城北没几户人家嗅过咖啡香气的时候她就已经常常一面打麻将一面喝咖啡提神。她的那些咖啡袋多从越南带过来的,夏天时候她喜欢往里面加上一两片切得薄薄的柠檬,再滴入两三滴的白兰地,以调和成自己熟悉的东南亚口味。那气味飘散到北段整排参差不齐的居户,柠檬咖啡的做法就这样流传开来了,到后来几乎不放柠檬大家就觉得这咖啡味道不对。
      相比起阮凤英,多多母亲叶美玲就显得老实多了,可她也并非只是那样一张白得无可书写的纸,她虽然在南安这里结婚生子,但心里还有一条缠连的线系在越南西贡那里怎么也剪不断,她还有很多秘密,只是她很早就学会了把秘密和那些生活的苦难一并往肚里吞咽了下去。
      “阿妈,阿妈……”多多张口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忽就伤感起来了。
      “你阿妈她早就不知所踪了。”美惠的声音让多多一转脸就变得急躁。
      “不可能。她一定是回西贡了。什么不知所踪,你……”他不信任她说的,可他更怀疑自己的猜测。叔叔气喘吁吁地扶着红砖墙手舞足蹈,多多飞快地往穿梭进一楼所有的房间。他又跑上二楼,然后是自己的小阁楼。依旧是不见人影。
      美惠把行李靠桌子放,她倚着桌子边沿站立,一点也不慌张着急,镇定自若地把手指插进被淋湿垂下的头发里往复摩挲,水沿着发丝滴落下来。
      窗外的雨还细细密密的下。亚热带季风气候不知什么时候冬天也变成了漫长雨季。
      多多想了几十种和母亲再度重逢时的场景,比如激烈,比如沉默,比如哽咽,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和父亲竟如烟被揿灭般消失在这栋二层半的红砖小楼里。
      他下楼梯的时候从扶手那里斜视下去看到美惠已经气定神闲地在补妆了,她手里捧举一枚银色镂雕的小镜映着自己的面容,嘴唇上的口红像碾碎了扶桑花蕊抹上去的一样,长颈连着下巴都扑了细细的粉。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多多语气已不是怀疑而几乎是肯定了。
      “知道的也早都告诉你了。”美惠有些颇不耐烦,“快收了行李上楼去吧,坐车都把我坐乏了。”她打了个呵欠,把镜子往皮包里收拾,领着多多叔叔往他房里走。叔叔像只苍老的黑熊,两条腿尽管已经瘦得像腊肉,可上面的肉垂赘下来却包裹了他的整个腰身,腋下、四肢的气味浓得如陈年老醋,美惠边走边掐着鼻子。
      多多丧气地把屋门掩紧,弓腰垂臂挺直,就把行李都提起来往阁楼走。
      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越往上楼道越窄,要弯下腰才能钻进这小阁楼里。行李搁置一边,多多脱了鞋,把被雨水浸湿的袜子摊开并排放在门边,似两具泡得浮肿的死尸,他又捏起袜子把水都拧出来了再放回原位,水顺着门往楼梯流,细细的,几乎看不出痕迹。他就那么光脚盘坐在床边地板上,推开了一扇木窗,卡得有些紧了,稍用力些才开出小口,雨丝往另一个方向飞,并未溅进来。冷风吹,多多却反觉得舒畅。就像他小时候喜欢冬天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走在大街上,他总是嘲笑阿策穿棉裤,厚外套,像只笨笨的北极熊。
      从窗子往外看出去是阿策他们家的小楼。除却一楼从不点灯,二楼往上都通明着,似乎记起美惠告诉过他春宁接替了阮凤英住进去。离开不过七年,连房屋都换了主人。
      身后有脚步声。
      多多扭过头。是美惠。
      “我刚去厨房看,菜叶都发烂了,什么吃的也没有,在柜子那翻出一罐蜂蜜,闻了一下还不坏。”美惠端着一杯蜂蜜水也盘坐在多多身边。她头发盘了起来,梳得齐齐整整,轻吹着气,等水稍凉了才递过去。
      多多伸手帮美惠把鬓角散落的几缕头发撇过耳后,他看着美惠的脸,想到自己从前帮母亲拔白头发。那时候叶美玲不过三十出头,不烫不染,却不知怎么生出些许白发。多多拔一根就能拿到一角钱。而他每次给叶美玲拔完白发,都自作主张地用胶箍在上面盘弄一番。叶美玲也不急不气,她就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被多多装扮得奇形怪状。或是头顶竖起了一根天线,或是后脑勺绑出十几条的麻花辫,或是额头上多了一个花圈。一想到这些,多多就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美惠莫名地看着他。
      “没,没有。”他拿起水猛地往嘴里灌进去一口,把杯子放在地上,用手把美惠搂进胸口。


      1610楼2014-01-24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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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7.
        “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缺席了那么多年,可一见面,那种熟悉得通透的感情,却又在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好像我们都还是小时候那样。”多多总觉得自己是一觉睡过去,做了个梦,就度过了漫长岁月。他保持着从背后搂住美惠的姿势,下巴抵着美惠的头。
        这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似乎从一开始摆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中能挤在一起取暖,相濡以沫,甚至是三个人,参差地相拥。
        在美惠没有到来之前多多的人生,都是和阿策共同分享地度过。
        那些炎炎夏日,从西江河里游泳回来,汗衫短裤,多多和阿策挨着坐在阁楼的小床上喝叶美玲煮的绿豆汤解暑。两个人被闷晒得大汗淋漓,全身脱成赤条条地仰躺在床上。
        没有什么忧愁烦恼,几乎一闭上眼就入眠。
        可阿策没回都要在睡前捉弄着他才会过瘾。阿策把腿斜架到多多的肚皮上,见他没反应,又转过身用手指弹他耳朵。多多憋着气闭眼不说话,阿策便更调皮地捏起多多屁股上的肉拉出来再松手让它弹回去,连续这样做了几下多多便实在是不耐烦了,他猛地翻过身精准地对着阿策腰部挠,痒得阿策四脚朝天,张口求饶。
        “你说你是不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多多像个胜利者一样耀武扬威地冲阿策做鬼脸,哪知一松懈阿策便反扑上来把多多压贴着床,将多多两只手反扣在后面,局势大转。
        “你得意得太早了吧,我刚刚这叫苦肉计!”
        “哼!”多多趴着也能睡,只是闭着眼却一直皱眉,扭过头面朝窗外。阿策也玩乏了,把多多的两只手放下来,他就那么死死盯着多多看了十几分钟,多多的两条眉毛实在是很粗,像是黑色的狗尾巴草,皱起来又像只乖巧的幼犬。
        阿策看着看着就不自禁伸过手去抚摸多多的额头,想要让他皱起来的眉头松弛下来,阿策用手指轻轻往眉心两边抚过去,眉毛便恢复原位了。夏天的阳光射进来照到多多的眉毛就像发光的金子。阿策也平躺着睡过去了,不久就鼾声响起。多多却偷笑出来,也不知他刚刚是装睡,还是此刻已进入甜美的梦。
        “美惠!”多多睁开眼摇晃着美惠。雨声不止,天还未亮。
        “嗯?”漩涡瞬时消失,美惠吸了一口气,半睡半醒地回复多多。
        “你知不知道阿策他在哪个医院?”
        “你要去找他?”多多急匆匆的话让美惠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已经疯了,彻底疯了,他不会认识你的,你去了也白去!”
        “那我也要去!”多多翻过身用背对着美惠以表示反抗。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怄气又倔强。
        “我没有要拦着你的意思,不过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的。”美惠坐起来倚着墙从地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利索地点上,雾气缭绕。
        “你曾经很喜欢他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总是提过去呢?我带你回来南安,不是要你和那些虚无的过去纠缠不清,我是要你彻彻底底剪断这里,告诉你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就是出去,和我,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你明白吗?!”美惠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一直发抖,多多转过来看着她发青的脸想要拥过去,可她却用手止住了,“不要靠近我,陈多多,你太让我失望了!”
        雨声越发大起来。两个人沉默。
        烟丝缓慢地燃烧,红色的微弱火光,灰烬坠落。


        1923楼2014-01-31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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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所有人都没有变。只是各自所处的位置变了。
          一直以来阿策都是他们之间所避讳的话题。只要涉及阿策,谈话便会支支吾吾过去。
          多多总觉得美惠对阿策仍旧怀有感情,不论她如何辩驳。谁让她第一眼见到阿策的时候就像中了蛊毒一样念念不忘呢?
          那是美惠到多多家的第三天。
          叶美玲带她换了套新衣服,额前是平刘海,后面扎了马尾辫,因为营养不良头发的色泽是浅棕的,在阳光底下尤为明显。
          多多一直瞒着自己的好朋友阿策没告诉他家里多了美惠。他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嫌解释起来麻烦。本想过阵子再同阿策说,可没料及事情那么快就被阿策撞破了。
          “陈多多你居然背着我金屋藏娇哦!”大清早的阿策便爬上多多家楼梯往阁楼里钻,一推开门便赫然看见美惠。
          美惠怕生,急忙躲到多多身后,多多让她不要担心。他皱着眉对阿策说:“她是我表妹啦!表妹!什么金屋藏娇!”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妹我怎么不知道啊!”阿策边取笑边凑近了要细瞅美惠,美惠的警惕心松懈下来,便也以含蓄浅笑的眉眼对着阿策。她只觉得阿策的脸长得很熟悉,似乎是在那里见过一样,同一张脸老了几十岁的样子在她脑海里不停闪回,但她使劲想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我……”多多一着急说起话就不利索。
          阿策光顾着和美惠对视,连多多的话也不接了。
          “你怎么大清早就过来呢,又要骗我去看井盖啊!”
          “谁骗你了,都说了不信你问你阿爸去!”阿策叉着腰气鼓鼓的,“你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见、色、忘、义!”阿策最后四个字说得一顿一顿的,让多多的脸一下就红扑扑了。
          “到底什么日子嘛!”
          “今天腊月初一,捕蛇去啊!”
          “你阿爸回来了吗?”
          “还没呢,本来是该回来的,但阿妈说他叫人带信来说还在跑路,不晓得过年能不能回来。”
          美惠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他阿爸可厉害了,独眼侠,枪法准,身强力壮,一拳就能抡倒好几个人,常年在边境线上跑,见识可多了呢!”多多跟她解释,又转过头问阿策,“他不在,我们怎么去啊。”
          “都看他找了多少年了,我早就熟记在心,工具我都带好了,今天天气暖和,看着至少有二十度,蛇准得出来晒晒太阳。你就跟着我,至于你表妹……我可管不着。”
          美惠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后扯着多多袖子不松开。
          “你是说,让我别丢下你,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美惠点头,眼睛偷偷瞄了阿策一眼,高高瘦瘦的,剃着板寸头,脸上棱角分明,皮肤黝黑,那双眼睛尤其充满挑逗性,一旦和他对视,就仿佛掉进了他的铺天大网,怎也挣脱不出。
          阿策凑着多多耳朵悄悄问:“是个哑巴?”
          多多点头,阿策便一下子温柔了许多。他看美惠时眼神里的霸道转而变成了十足的保护欲。
          “你们换身衣服,裤子穿厚实点,鞋子灵活些的,我们马上出门啊!”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公园后山,从前是个乱坟岗,打仗的时候哪有功夫埋人啊,拉到荒山野岭抛尸,也就算了。后来不知从哪儿传出说这是风水宝地,没强推火化之前,大家都把人埋在这,背靠参天松,面朝西江水。这后山越往上走越平整,到顶了,基本上形成一块横截的平面,外围是悬崖峭壁,视野开阔,走到边缘可以俯瞰整个南安县城的风景。
          “快看,那一条就是西江河了,上面有好多条花花绿绿的渔船。”阿策站在悬崖边上指给他们看。
          美惠想要走过去凑近些却又有些担忧,阿策伸过一只手:“来,我扶你,靠过来能看清楚些呢。”
          美惠点点头羞赧地握住阿策的手走过去,她和阿策是并排站着。
          多多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巴,故意背过去不肯看下面的风景。
          “哼,不就是西江河吗,有什么好看。”
          “嗬!你小子!”阿策松开美惠的手,很快转过来搭上多多的肩,他把头伸过去从后面贴着多多的脸故意嗅着,“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儿?你这是吃我醋还是吃他醋啊?”
          “谁吃你醋了!”多多把头转过去,鼻尖差点碰到阿策的嘴,两个人尴尬地对视后快速挪开脸,“我……我怎么可能吃她醋?”
          “哈哈,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被阿策那么一逗,多多一路上都囔囔着。美惠在一旁偷偷地笑,不时和阿策对视,羞赧得颔首低眉。
          当然捕蛇不是在顶上捕,而是穿梭在丛林里搜寻着岩石缝和土堆上的洞穴。
          只是那天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捕蛇这件事情上。三个人不知怎么的脸都通红,好像是喝了酒一样。
          那是美惠第一次见着阿策,真是个自来熟的大男生,很轻易就让人卸下了心里的防备,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会照顾人,很体贴。相较起来,多多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弟弟。不过有一点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是阿策什么事情都会找上多多,说是要保护多多这个弟弟,一天不见面心里就得不舒服,黏得不得了,反倒是多多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啰里啰嗦的带我跑东跑西,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们两个从小到大唯一吵过的一次架就是为了三只雏鸟。那时候美惠还没有来。
          阿策的弹弓厉害得很,自己削的木头按上粗皮筋,石子儿嘣的飞老远还能把玻璃窗子打出个窟窿,而且上弹的速度极快,口袋里随时备着弹丸,眨一下眼睛的时间阿策就能装好瞄准弹出,几乎是百发百中。平日约好去掏蜂窝酿蜜,多多眼尖,向来是负责搜寻目标,阿策负责掏家伙。可那天阿策却一反常态,顽固地认准了自己路上看到的是蜂窝,多多绕着四周看了半天确定那是鸟窝不是蜂窝,可阿策还是嗙的把它给打掉了,从高高的树顶坠下来,一击中阿策就要抓着多多的手要跑开,可多多站着不动,阿策怎么拽他也拽不走,等它结结实实地撞到地上,不见动静,没有纷飞的群峰,阿策才尴尬地挠着脑袋。多多气急败坏地冲着阿策大吼:“都说是鸟窝了你不信,叫你别打别打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多多走上前去蹲下来翻那个坠落的鸟窝,里头有三只红通通还不长毛的雏鸟,受了惊不停张着嘴,多多心疼地把他们都捂在手里,只露出头。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嘛。别坐在这不起来啦!那边肯定有很多蜂窝!”阿策挨着多多走,晃动手里那只弹弓。哪知多多更来气了,腾出一只手嗖的就扯过阿策手里的弹弓扔到地上去。
          “婆娘们不讲理也就算了,你也跟着不讲理!”阿策也来气,他拧着多多的手腕,猛地一甩让那三只雏鸟重重地甩在地上,连一声嚎叫也没有就当场毙命。
          “你到底走不走!”阿策冲着多多发问,多多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三只雏鸟,扑过去又把它们血肉模糊的身体在捂进热乎乎的手里,细缝不停地淌出稠稠的液体。
          “你走你走你走!走!”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怒斥着阿策。
          “不就是三只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打蜂窝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倒关心起来了!”阿策悻悻地捡起自己的弹弓走,头也不回。
          那天多多就蹲坐在那颗树下等着鸟妈妈回来。等到夕阳都落山了还不见,他只好把三只雏鸟都埋在树底下了。
          他们两个冷战持续了一周,谁也不搭理谁。本来除了彼此也没有其他朋友。最后是阿策先投了降,把罪物弹弓交出来负荆请罪,多多还不肯原谅他,他是又气又急,无奈得贬损自己哄着多多,两人这才重归于好。阿策所有的犟脾气都让多多给驯服了,多多就更加的无法无天,直到美惠出现以后,多多才立刻变得对美惠言听计从。


          1924楼2014-01-31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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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人真是种矛盾的动物。
            没有得到之前心里是不得安宁。
            可得到了之后却又总害怕失去。
            凌晨四五点情绪就会容易变得敏感易怒,尤其是雨夜,连绵不停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前一刻还相拥而眠,几句话下来两个人就沉默得无言以对。
            美惠已经抽下来第五支烟了,阁楼里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多多不停地变换姿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会儿看窗外,一会盯着天花板。
            腹部往下突然疼得厉害。尼古丁起的麻痹作用全然消失。美惠手里未燃尽的烟坠地,她也跟着翻倒在床上。才一瞬间脸就青得扭曲,脖子上的筋都绷紧露出来。
            一声细锐的尖叫。像是用刀刮擦着骨头。密密麻麻刺耳的声音让多多猛地转过身。看到美惠整个身体拧得像一股绳。他紧张地抱住她。身后全是汗,湿透了。
            “药,找药。”多多嘴里念叨着,又跳下床从行李袋里翻找。是老毛病了,受重创的后遗症。腹部往下的血块淤塞着,像是拔除鱼身上鳞片般的疼。
            第一次看到美惠这样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她刚刚到多多家半个月。随着一阵剧烈的腹痛后是裤子染上湿红的血迹。
            多多急匆匆叫来叶美玲。
            看见这样叶美玲会心一笑,支开了多多,带美惠下楼去清洗,并告诉了她今后怎么处理。
            这事情很快就被陈天福知道了。饭后多多和美惠上了楼,陈天福在厨房倚着门看叶美玲洗碗,一挑眉毛问她:“她来那玩意儿了?”
            叶美玲听着水龙头的的水声迟疑了一小会儿,干巴巴地答说:“嗯。”
            “看她瘦瘦小小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果子是要熟咯!”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如豺狼。不等叶美玲回话,他就阔步往外头走。
            “是不是这个?”多多摸出一小瓶药丸,递到美惠眼前,她吃力地点头。多多快步跑下楼去烧热水。腾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给美惠喂好药多多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入眠。天似乎要亮了,灰白色的光透进来。
            “你要去找阿策?”微睁着眼有气无力冲多多说。
            “不去了不去了,你安心睡,我守着你。别说这么多话了,耗力气。”
            她不说话了,可却不闭眼睛,直看着他。眼神里倔强得很,又带有一股怨气。多多心疼得很,握着她冰凉的手,她浑身都冷得很。
            多多后悔得很当初自己怎么没有拼了命去阻止。
            那天和阿策分散,从外头回来,家里的面馆已经提早关门打烊了。他在门外就听到里头嗙当嘈杂的声音,粗犷的喉音,桌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推开门一看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
            还没来得及尖叫出来,母亲就披头散发地冲上来捂住多多的嘴和眼睛,可父亲醉醺醺脱下裤子强行逼压着美惠的样子还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连续几个巴掌下来美惠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她整个人被架着贴在冰冷的桌子上,双手骨头被反折起来,陈天福粗鲁地贴着她屁股,汗水黏腻着整个屋子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
            钨丝焦黄的白炽灯因为接触不良明灭扑闪。陈天福脾气上来就狠狠地朝美惠身上锤打。
            她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哼出声来,两只眼睛无助地看着多多,血丝充胀眼球,眼眶凹陷得乌深,半滴泪水都没有。所有的恐惧都被她硬生生地吞下去,她的身体像被刺破的气球,已经蔫瘪了,却还被不停地刺扎,每一次都是让她撕心裂肺的疼痛。距离她初潮不到一周,还处在经期中,身后的血沿着桌子流到地上不止。持续地动作让她逐渐的麻木而无知觉,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多多,是不言语的抗争。
            多多从阿妈手指缝中看到了阿爸肮脏的嘴角还挂着口水,随汗珠一道滴流至美惠伤痕累累的身上。滴落的声音细微得很,还不及阿爸的喘息,可多多却望得心扎痛。
            不!他要冲上去推开阿爸,可却有什么在背后拉着他让他停住脚步。阿妈的力气哪里拗得过他,那不过是惶恐让他找到了借口。
            他根本无法直视美惠的眼神,像是冰锥一样让他颤抖得发冷,他焦虑又怯懦,最后选择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遗忘,想要从记忆中减除掉这一段肮脏的录像。
            叶美玲抱起多多摇摇晃晃往阁楼上跑,踉跄的,她的脚也被陈天福踢过,走起路来都不稳当。
            闭上眼的多多感觉世界在东摇西晃,美惠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向他求救,可那一瞬间他却选择了猛地推开美惠,让她坠下悬崖。布满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令多多颤抖起来。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他坚信这只是一个噩梦,醒过来就好……
            自那以后的美惠身体就像种了一颗摘除不掉的定时炸弹,每个月都要爆破一次疼得难以忍受。


            1925楼2014-01-31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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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怎么突然说对不起了?”美惠怎么也睡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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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一直以来你不过是觉得亏欠我了才和我在一起。你可怜我,你们都只是怜悯,阿策也这样,他和我结了婚,却根本不肯碰我,他好恨我,他说因为我你才离开了南安,他恨我恨得要死,可又觉得我可怜,所以把我锁在他身边,那么冷漠地对我,折磨我。”
              “美惠……”多多欲言又止,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张嘴。
              “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算我求你了。”美惠要支起身子了,虚弱地靠着背。
              “你别起来,我出去。我在楼下,你随时叫我。”话虽说完了,可他僵持在那里,艰难地移动,缓慢地出门。
              天才刚刚亮叔叔陈天宝就醒起来了。他身穿的那间白色汗衫全是黄腻的汗渍。多多推门进去,叔叔跳下床呆滞地看着他,憨憨地笑,面上挂着鼻涕眼屎。
              “你是多多嘿嘿!我不给你!我不给你!”陈天宝边说边背过手去挠痒,他身上因为不常洗澡长满了米粒大小红红的疹子。
              “叔,你说什么呢?”多多坐过去凑近了,陈天宝反倒转过身往床头走,把枕头席子拿起来翻找着什么。动作慢慢悠悠又迟钝。
              “叔,你找什么我帮你找。是不是饿了?”多多想不明白阿爸阿妈都不在,叔叔是怎么吃东西的,他这副样子,别说自个煮食了,就是开个火兴许也能把房子给烧了。他想起昨夜里叔叔口中不停念叨的春宁,难道是这个人一直以来在照顾叔叔吗?
              突然间叔叔一掀开席子,下面铺满了一封封信,有的长满霉菌,有的潮湿了墨水化开。多多看得目瞪口呆,走上前去拿起一封。
              “你,你不许碰,呵呵……这都是我从美玲那里偷来的,呵呵,美玲!”
              “你说这都是我阿妈的信?”多多搞不清楚叔叔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但他似乎想起来他小时候阿妈就常常收到从越南寄过来的信。有一次被阿爸拦下来了,还把阿妈毒打了一顿。那信是用越南字写的,阿爸读不懂,阿妈解释说是家里头寄来的,可阿爸怎么也不信,偏说她是要准备逃回去。
              多多把叔叔床上的信全收拾起来,按信封的邮戳时间排列。发现最晚的那一封是两年前的,如果叔叔这里是全部信件的话,那么母亲或许是两年前离开的。可惜自己认不得越南字,他把信叠起来捧在手上,打算找个人帮他翻译出来,他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1926楼2014-01-31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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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天宝叔叔拖着肥胖的身躯追着多多拿信,气喘吁吁地走走停停,多多一会儿把信藏到背后,一会儿举到头顶,他调皮地问天宝叔叔:“你是不是饿得没力气了?那快回床上躺好我给你做饭去。”
                叔叔皱眉撇嘴,两只粗肥的手伸出来往空中乱抓以示抗议,又坐到床边,潮湿的木头被逐渐蚀了心嘎吱一响,叔叔吓得跳起来。多多刚要走过去安慰他别怕,却听到大门口有动静,踏出房间门一看,一个尖下巴年轻的女人收了滴水的伞提着一篮子饭菜从大门进来。
                “你是谁?”她看见多多也吓了一跳。那双粘了假睫毛扑闪的大眼睛里惊怯又带有一丝丝的魅惑。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这里是我家!”
                “噢,你是多多!我见过你一次,在美惠和阿策的婚礼上。”那个女人笑起来脸颊上的粉末抖落空气中像是迷幻人的药剂。
                “你是……”
                “春宁春宁他欺负我!他欺负我!”叔叔一脚迈开从多多身后跃出来,直奔那女人身边跑去,弯下腰肥头大耳害羞地朝她脸凑过去,那女人呵呵笑着把脸抬起来高些让天宝叔叔稳稳当当地亲下去一小口又迅速地把脸缩回来。
                “你是春宁?”多多疑惑地看着她。
                “是呀,我可是美惠的好姐妹,在下面的时候她就常和我提你,你不会连我是谁都不晓得吧?呵呵!”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嗤嗤的笑,时不时又用手遮掩住嘴角,眉眼像花蝴蝶一对视就在人肩上停留一下,一回眸,又让蝴蝶纷飞绕得人头晕目眩。她的个子其实不算高,但穿了一双酒红色的高跟鞋,腿和腰都很细瘦,可胸部却像滚了两颗雪球,浑圆而雪白。
                “你也在下面待过?”多多不敢和她对视,连说话也底气不足。
                “呵呵,看来美惠是没和你提起我呀。哎,怎么只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的好姐妹美惠上哪儿去了?”
                “她……身体不舒服,我让她在阁楼躺着。”
                “这姑娘打小就病恹恹的,脾气又倔,我上去瞅瞅她好了,不然准得埋怨我这个做姐姐的不通情达理。”春宁把篮子推给天宝叔叔扭着腰就扶梯上楼了,她走到楼梯中间忽的又转过头来对多多说,“你今天不会出门吧?外头世道乱,劝你可别东跑西跑,想吃喝上我那儿去,啊对了,忘告诉你,我就住在隔壁,原来阮凤英住的那栋楼,呵呵!”
                她的话让多多听得心里一阵烦腻,像是把黄油往舌头上抹,心里疙疙瘩瘩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春宁这名字的确是熟悉得很,但忘了在哪儿听过。昨夜里美惠告诉他春宁是春生妹妹,而春生这名字又似乎更加的熟悉。
                天宝叔叔提着篮子笑得合不拢嘴,拎到自个儿屋里打开盖子就用手抓着吃,不怕烫也不嫌脏。外头雨势忽大忽小,多多站在大门边上看着屋檐齐齐挂下的雨帘,隔壁阿策家里究竟怎么了,春宁刚说她住里头?他斜斜地看过去旁边那栋小楼,风雨中一如往昔,只是再浩大的雨声,也掩不住那里的冷冷清清。
                楼上春宁嘁嘁喳喳不知正和美惠谈论些什么,多多掩了大门就往阁楼上去。地板上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很久没有人清扫,红砖墙的细缝日益扩大,让人有点担心这栋老房子仍否结实。他扶着扶手往上走,原先绿疙瘩的涂漆现在都已经要褪成茶色,清清淡淡,像日子一样庸凡,生了锈的铁皮参差外翻,好像要拼了命呐喊自己年岁已老。一切都沙沙哑哑,声音、颜色、形状。它们看着白昼黑夜的交替,四季的轮回,人家的衰老,却照不到自己的模样。空气不是镜子,不用看,只轻轻一嗅,所有的灰都沾满了时间的气息。
                多多想起来在西贡的时候,叶美玲指着一条河告诉他,自己十几岁年轻的时候到河边洗衣服,顺便洗头,也不惦记着以后怎样,没有洗发水,就用洗衣粉,搓出泡沫往头皮发丝里揉,谁晓得才三十岁就开始长那么多白发,到四十来岁,已经快成白头老妇了。叶美玲不得已用廉价的黑色染料往头发上涂抹,她不敢看自己年老色衰的脸,可头发一披散下来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卷黄干枯,没有一点生气。
                多多踏上阶梯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缓慢,好像每一次抬脚落地,都有一个声音再牵拉着他,把他拉回往昔,他的每一步又踏得那么决绝想要斩断,斩断一切过去。
                靠近阁楼的时候他听到春宁在提天宝叔,“这笔钱我要留着做嫁妆,一到春天我就收手回越南去,陈天宝我可管不着他了,你要是不愿意带他走,那他就只有自生自灭了……”
                多多没站稳,右脚迅速地跨上去停顿住,但重重的脚步声啪的一响,让春宁打住了对话。
                “谁呀?”她把头探出来,看到多多正尴尬地望着她,两个人面面相觑。


                2134楼2014-02-07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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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多多站在苏联红楼的长廊失魂落魄地面对着大雨,眼看扶手栏杆被冲刷得褪色黯淡,好像记忆一样,总比现实的色彩要冷淡得多,他知道绕到后面就是那个曾经令年少时自己好奇又恐惧的精神病院,可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踏出那一步。他举起伞快步地穿出走廊往外走,卷起湿漉漉的裤脚冒着暴雨狂风出了大门口,按照原先预定的那样,去买早餐,然后回家。
                  天宝叔叔躺在床上睡着了,鼾声阵阵,和雨声相交混。爬上楼梯一进入阁楼就看到美惠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边抽烟。屋子里寒冷而烟雾缭绕。
                  “身体那么不好还总抽,快熄了。”多多把食物放在一边走过去要掐掉美惠手里的烟。
                  “就这一根,让我抽完它吧,会好受些。”美惠往窗外吐着烟气,又问多多,“你怎么出去那么久,雨下太大了,我总是心绪不宁的。”
                  “去买了早餐,你也该饿了吧。”
                  “没什么胃口,先放着,抱我一下。”
                  “嗯?”多多走向前去,有些疑惑。
                  “我说,抱我一下。”美惠让烟燃到烟屁股,就轻扔出窗外,在雨雾中消失不见。
                  多多两只手环绕住美惠的腰,头靠上前,贴住她的脸,凉凉的,好像这天气一般。
                  总是这样,一会儿闹得很僵,一会儿却又如此依恋。他们在一起相处的这两年,以伤害和戳痛彼此为生,他们像是相互寄生的虫类,一边啃噬着往事,却又一边伤感回忆。
                  那种感觉未免太古怪了些,总像是病态的情感。可他们的人生一直都是病态的,又哪里来温和正常的爱情。
                  美惠把头埋进多多的胸口,不发一言的,但多多已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栋房子是要卖掉了对吗?”
                  “你听谁说的?”美惠把头抽离出来看着多多眼睛。
                  “早上春宁不是这样和你说的吗?她还说要回越南去。”
                  “没有,你听错了。”并不显得焦虑,反而很平静的回答。
                  “我好像……听得很清楚。”多多还想多抱住美惠一小会儿,他用胸口贴着她身体,虽然相互触碰着,却还是觉得那么遥远。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美惠推开多多,两个人隔着半步的距离。
                  “怎么会。我只是问你而已。”
                  “哦,你已经不相信我了。”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
                  多多沉默地呼出一口气,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两手搭在美惠的肩膀上,认真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子和我针锋相对吗?”
                  “明明挑起话题的是你吧陈多多。”
                  “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沟通吗?”
                  “所以你认为错都在我?”
                  “我从没那么说过。”多多的语气越发的冷漠。
                  “陈多多——”美惠把两只手插进裤兜里,身体板得直挺挺的,后背靠着窗壁,直视着多多眼睛,突然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我怀孕了。”
                  她看着多多的表情从冷峻变成紧张,两条粗粗的眉毛皱起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面对着自己。
                  “你说真的?”
                  美惠默不作声。让多多心急如焚。
                  “孩子……是……是我的吗?”他刚说出这句话就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合时宜,便立刻改口说,“怀孕了还吃药、抽烟,你怎么那么当心!”
                  “反正我也没打算生。医生倒是劝我生下来,说是这次不生,以后恐怕就没办法怀上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生才吧。”她的语气淡然得很,好像只是在谈论一桩小买卖。
                  “谁让自作主张的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南安前我就知道了。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怎么就不能自作主张?”她又想伸手去拿烟,可被多多按住了。她那么频繁地吸烟,不过是为了缓解腹部的剧痛罢了。好像依赖上了靠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那我?我算什么?”多多很艰难才说出这句话来。
                  又是一个轻蔑的笑。
                  似一颗石头砸到脑袋里,思绪忽然间如搅在一块的绳索理不清,变得混乱起来,他甚至无法辨别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从踏入这个家门开始,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对的。这些事情太让他感到头疼了,他不愿知道不敢知道也觉得不该知道。可总是在某一个时刻,他觉得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引牵引他往前走。他有些后悔答应了美惠回到南安一趟。如果不回来,所有一切都会往平凡的方向发展,可现在,却变得棘手起来。


                  2521楼2014-02-21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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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在这个封闭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任何钟点、星期、月份可言。日子像下水道里的流水一样被挤兑着度过,每天都在往自己的身上浇灌出污浊的痕迹。连吹过的风都那么不近人情,克制、冷漠、悄无声息。每天送两次饭,每天可以看到两次阳光,其余时候,微弱昏黄的人造灯光让人觉得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是的,生活本身就不是真实的。
                    美惠开始习惯好像只动物那样在众目睽睽脱下裤子蹲在沟渠边排泄。她已经可以自然而然的看着那么多女人的裸体而不害羞了。她看着她们耸立的胸脯,横生的阴毛,肥胖的屁股。看着她们好几天接不到客人时候三五成群抱在一起自慰的样子。
                    在这里每隔几天洗一次澡,从上面接了自来水管,用水壶烧热,和冷水混在一起,浑身上下脱得干干净净,微曲半蹲着用香皂擦拭自己的身体,当然这块香皂是十几个人共用的,它沾染了每个人身上的气味,然后混在一起,变成一种奇异古怪的香气。
                    春宁有记日期的习惯,算来今天已经是正月十五了,不出意外阮凤英会过来一趟,然后美惠也开始出关。
                    春宁告诉过她,你第一次过去,不要紧张,他们叫你张腿就张腿,叫你翻身就翻身,千万不要推开,否则你会被捉住压得更紧更用力。
                    想起被陈天福按在桌子上,鞭子似的抽打着她两腿间,火辣辣的疼痛感,伴随着经期的血液像海浪一样毫无征兆的翻涌而出。这反而令陈天福越发的兴奋而使劲,丝毫不顾及美惠的感受。
                    这种恐惧感咬噬着美惠的身体,像一条毒蛇死死缠绕住她,勒住她的长颈,让她无法呼吸。那种疼痛的感觉像放映机反复播着同一卷胶片那样在她的身体上一次又一次的再现。
                    绝望至谷底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惨烈吗?
                    从一大早起来美惠就在等待井盖掀开。像一个垂死的老人等待死亡降临。
                    那些女人正打着牌,欢声笑语在美惠耳中是如同针扎一般刺耳。春宁仍酣眠,这些天身体虚弱十分疲惫,所以起得迟。
                    感觉到饥饿的时候就是正午了,美惠听到井盖那有开锁的声音。并不很利索,反而磨蹭得让人心绪不宁。她反复咽下去几口唾液,说服自己镇定,但仍旧焦虑。春宁醒起来拍了拍她后背,让她别担心。递过去一杯水叫她压压惊。水流经过喉咙的时候反而让美惠打起了寒颤。但也因此让她燥热不安的心冷却下来。
                    “美惠!美惠!”是个男声。
                    井盖掀开后探进来一个头,从外面射进来的光太过耀眼,里面的人都眯起眼睛看不清。美惠一边有手背遮挡住强光,一边从细缝中分辨那人的脸,逆光线下的轮廓似乎是……


                    2616楼2014-03-07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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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头顶的井盖突然又打开了。是准确利索插进钥匙孔的声音,快速稳妥地将井盖挪开。这个熟悉的节奏,不用看,也知道是阮凤英来了。
                      她每一个步子都稳稳当当,穿的是一双高跟皮长靴,双排扣的深棕色大风衣,新烫的卷发被她梳往右肩,淡淡的香气飘散让那些廉价化妆品味相形见绌。
                      她爬下来,落地站稳,看见现场一片僵局,清了清喉咙:“你们这是演哪出戏?乱哄哄的,春宁你怎么趴在地上,美惠,怎么搞得那么湿,你嘴里是什么?”她走过去扶起美惠,然后让她吐出嘴里的东西,惊讶地叫了声:“一口气吃那么多汤圆,可别把自己给呛住。”她又看了一眼李姐,强势的眼神让李姐立马败下阵来,一把脚挪开,春宁爬起来捂着肚子侧身坐着,一切又恢复平静。
                      “弄那么脏,今晚可是你第一次接待,搞得跟煤矿工似的,你先跟我回趟家里洗个热水澡吧,省得做赔钱买卖。”阮凤英掏出来一直烟给自己燃上。她抽烟的姿势很性感,指甲最近涂成了玫瑰红,两瓣薄薄的嘴唇也沾着口红。她吐一口烟气,整个下水道都充满烟草味的气味。
                      李姐的嚣张气焰算是给彻底压下来了。整个南安的女人里面,就只有阮凤英能镇得住她。她以前管阮凤英叫表姐,她们是同一个辈分的,可来到中国以后阮凤英就不许她那么叫自己了。说实话李姐尽管后来意识到她被阮凤英骗到了这里过苦日子,可她却一点也不埋怨阮凤英,她觉得在哪儿也是待着,至少这里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训斥着一群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成了她活下去唯一有意义的事。
                      阮凤英就那么领着美惠出去。她这次来本是担心美惠跑出去被人给逮着了,现一看人都齐,就放心了。
                      路上美惠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在阳光下看周围的景物,她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都看个遍,先对甚至连一朵云、一阵风对她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了。
                      “你别怨恨我,把你丢到大马路上,也不见得就比住在下水道好。我知道你今天遭欺负了,可你要想啊,你在下边,就十几个人,是敌是友分得很清,不像外头,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掉到别人陷阱里,永世不得翻身。”阮凤英说这番话的时候把烟掐灭,她的表情自然而平淡,不严肃也不松懈。
                      美惠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她不明白阮凤英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或许只是为了安抚她断绝一切逃亡的念头。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只是今天多多和阿策突然地出现要她忽然又生出了希望。她好恨这种希望被撕碎的感觉,宁愿从不曾有过念想。
                      “其实你想要离开下水道也不是不可以,办法只有一个,就看你做不做得到了。”阮凤英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脸色神情也风云莫测。
                      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反转,美惠的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阮凤英没有一句话让人觉得刻薄,但却冷静得叫人惊慌。
                      “先进来吧,林东去找陈天福喝酒了,阿策也被我赶到多多那儿了。”阮凤英领着美惠跨进门槛儿。这是美惠第一次踏进来,尽管就在多多家旁边,她每天都看着这栋阴暗的小楼。
                      窗帘全被拉上了,几乎不透光。除了味道,里面阴森的感觉和下水道别无二致。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会把人安置在下水道——因为设计这个的主人自己本身就居住在一个古墓般幽深的环境里。
                      “你是在好奇为什么家里那么暗吧。”阮凤英的声音幽幽的,她把大衣挂在厅堂的晾架上,“你以后就会明白的,明亮和黑暗,其实没什么区别。我上楼拿毛巾,你去右边的房间脱好衣服等我,水已经烧好了。”
                      美惠看不清楚阮凤英是否已经上楼了,但她的声音渐渐减弱,整个一楼就剩下美惠一人。空荡辽阔。因为黑暗,所有看不清边界,墙壁和帘布都消失得模模糊糊。回声很结实,美惠的脚轻轻挪一下,她的耳边就收到连续不断的声响。
                      尽管很暗,但还是很明显可以觉察出这里和多多家很不一样的装潢,摸上去,连楼梯的扶手都雕刻得精细,是花藤的图案。美惠在心里惊叹。
                      按指示走进了右边的房间。很黑,便按了灯开关,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木桶,水汽腾腾的往外冒。
                      “怎么干站在这儿,衣服,脱了呀。”阮凤英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衣拖鞋,珊瑚红的丝绸质感,头发是盘起来的,露出尖尖的下巴。睡衣的领口很宽,解开胸前两颗纽扣后整条睡衣就经过她白皙的皮肤滑落下来。前面挺起粉扑扑耸立的乳房,美惠只看了一眼,就害羞地闭上眼睛。
                      阮凤英走过去打理美惠黏在一起的头发,帮她脱掉衣裤,整个过程美惠都闭着眼。直到两个人都赤裸相对了,阮凤英又往自己头上裹了一条毛巾带着美惠踏进木桶里泡澡。
                      温热的水让美惠的脸颊泛红。她又偷偷看阮凤英的身体,三十几岁的年纪,腰部竟无一丝赘肉,整个身体的线条像一具精美的瓷器。反观自己,腰部往上一排整齐的肋骨,胸前倒是有一些发芽的痕迹,手按下去,会有胀痛感,仿佛是在生长,可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有多少长进。她又瞥了一眼自己两腿之间腹下那层短短齐齐的毛,没有一丝的美感。几乎是要叹出气来,阮凤英却突然说了句:“是不是也想要和我一样。”
                      “嗯?”美惠愣在那里佯装不明白。
                      “女人都是离不开男人的。”阮凤英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摸向美惠的胸部,“如果是喜欢的男人碰这里,每天揉摸它,就会更大一些,你还小嘛,还可以一直长,不过就看你够不够乖巧了,呵呵。”一开始美惠是退却的,我把身体缓慢的往后靠,直至抵着木桶无处可逃,而阮凤英妩媚的笑靥让美惠几乎是处在一种醉酒迷离的状态了,她自然而然的闭起了眼,任由一双柔嫩的手在水里摩挲她的身体。
                      阮凤英用一只手指从美惠的小腹一只向上游移,划过喉咙,触到下巴,再到嘴唇,一碰到两唇间的分裂线,美惠就含住了那只手指,像吮吸着母亲的乳头那样一点点让手指伸入自己的咽喉。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气温逐渐降低。昏昏沉沉地靠在快要冷却的水里。阮凤英让美惠醒过来,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坐在梳妆镜前,阮凤英开始帮美惠做细致的妆扮。
                      略施粉黛,画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柳叶眉,脸颊扑了粉,染上红胭脂,口红是初熟的樱桃色,俏皮而诱人。上了一层睫毛膏,原先稀疏的睫毛忽然变得细密齐整。阮凤英还给她身上喷了香水,是淡淡茉莉花的清香。
                      那么大动干戈的实在是叫美惠匪夷所思。春宁曾告诉过她,平日接待的,也不过是矿上那些粗俗的工人。刚收了班澡也不洗挂着一身汗臭就往身上蹭。一个个都跟豺狼虎豹似的,也不管模样如何,黑了灯,就啃起肉了,除了摸上面,就是摸下面了。
                      阮凤英还特地给美惠准备了一条雪白纺纱裙,衬得她不显瘦反显均匀。
                      镜子里好像换了一个人,美惠又凑近了些瞅,吓一跳。不过更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她今晚要接待的第一个人。


                      2683楼2014-03-19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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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等到春宁和那群姑娘们回来的时候已是隔日下午。
                        美惠挨着墙入眠,昼夜颠倒了,一直沉睡不醒,又梦见了在水中挣扎的场景,卷入漩涡,被碎片一般的浪花割向眼眸。猛地醒来,看到春宁正细瞅自己,一把拥过去环抱着她的背。
                        那种温暖的感觉一下子覆盖住她,让她像陷入了一个巨大柔软的天鹅绒沙发。
                        “没事的。”春宁在她耳边安慰道,“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还有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作为前提。”
                        “嗯?”
                        两个人紧挨着低声细语,但其中一件事情,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出去的所有人知晓,那就是黄莺儿死了。
                        “夫家说她是患了疾病暴毙的,很快就火化了,现在连尸体也见不着。我觉得不可信。”
                        “死了?”让美惠震惊不已,“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不用猜也知道是被人解决掉的,用完了谁还会留她一个婊子的活口?”
                        “你指的是板蓝根这件事情?难道和阮凤英还有关系?”
                        “说不准,她那蛇蝎心肠,我姐姐的死也有她一半责任。”
                        “李姐还不知道吧……”
                        “她现在恨黄莺儿恨得要死,知道了说不准得笑成什么样!”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美惠仍旧不肯相信。
                        “死了也好,阮凤英那里乱作一团,陈天福他们家也忙得不可开交,看着像是生意没谈拢,谁家也不愿吃亏。喏,这是昨夜里从陈天宝那儿拿来的钱,陈天福的小金库,够你一路上逃命用的了。”春宁压低声音,偷偷地往美惠衣摆里塞进去一沓钱,“关系我都趁夜给你打点好了,阿策会过来开门,你今晚就出去东兴,要么走水路,要么只能徒步过去了,你能游泳吗?”
                        美惠愣了一下,那种被撕扯的感觉又一瞬间涌上来,头晕目眩。
                        “还是没办法吗?”
                        “我……”美惠摇摇头。
                        “徒步过去实在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的,水路最近,一过岸直接到了东兴。”
                        “到了东兴我去哪儿?”
                        “出去呀,那有火车有汽车,阮凤英可就管不着了。但也得小心,你是黑户,又是异国的,若是进了收容所,就怕是不见天日了。”
                        “春宁姐,你和我一起走吧!”
                        “我走不了,我的人生早已决定了是要烂在这里的,我不想让我姐姐死的不明不白。况且除了越南,我哪也去不了,我现在这副样子回去,境遇会比这里还要再惨上千百倍!”
                        “那我呢,我又能去哪儿!我母亲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若是真到了韩国,茫茫人海,我也未必就能找得到她。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走!”美惠抱着春宁,她的手上下摩挲着春宁身后的每一寸骨头,皮肉上的每一次伤痕。
                        “你这次要是不走,恐怕以后就没机会走了。水路也好,徒步也罢,总之我把地图给你,你想法设法怎么也得离开。”
                        “我不走……我不走……”
                        春宁用手抚摸着美惠的头,把头发拨往两边露出青涩而棱角分明的面容。
                        身边似乎有人故意大声提到黄莺儿的死讯,李姐坐起来怒目质问道:“你要是敢骗我立马抽剪子划破你肚皮捅出肠子!”
                        那人吓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所有人都意料不到李姐竟又呆呆地坐回原处不发一语,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面无表情地喘着气。
                        饥饿与疲乏令她面容憔悴,眼皮耷拉着下垂。皮肤蜡黄得结了一层薄膜似的,油腻腻。
                        她先是笑了两声,干涩的声音像是敲了生锈的铜鼓。继而一屁股坐在席子上背对着所有人。谢幕般的将整张脸藏起来。细细碎碎的哭腔,涓流似的淌进每个人的耳蜗,冷飕飕,如一溜而过的小蛇。
                        整个下水道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气氛中。方才仍事不关己地谈论着黄莺儿的死,瞬间化成了一种罪恶与忏悔。
                        美惠也抱住了春宁恸哭起来。
                        明明是个不相干的人,甚至是数落、责难过的自己的人,却还是觉得那么悲伤。
                        脑子里不断重复起春宁曾说过的那些话“这身贱骨头”“怎么那么作践自己”。要怎么努力,才能修炼出一副铁石心肠啊。美惠觉得自己办不到,也不想办到。
                        橘色的灯光仍旧不近人情地映着每一个人的脸,好像要努力放大她们脸上的真实与虚伪,照出她们的快乐与悲伤。
                        “等天一黑,你就努力逃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春宁在美惠耳边不停重复的话。
                        和李姐的哭声一样,安安静静。


                        2824楼2014-04-11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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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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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也会尽快完成结尾部分的写作进入修改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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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在贴吧连载过程中,因为中间又部分内容被百度删掉,所以在贴吧这里看到的并不完整,请大家移步至我的豆瓣小站阅读完整版。
                          地址:http://site.douban.com/222834/widget/articles/15097841/article/29917742/
                          最后,再次感谢这几个月来大家陪伴我一直和《南安无故人》这部小说,和多多、阿策、美惠、春宁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谢谢你们。
                          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关于小说人物或是剧情走向设置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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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俊文
                          2014.04.25


                          2902楼2014-04-2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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