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莉亚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刚刚那通电话应该是休米打过来的，她离开总部之后几乎每天都来一个电话。
战争结束之前他特地从南美战场赶回来见她，那时候所有的战争都趋于明朗化，休米站在离她一步远的身后，休米一直在那里说，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定了定眸子看一直沉默的人，“前几天我去了趟学校，看见一个刚进军队的孩子...破了许多原来的纪录，”目光重新看回她，希莉亚侧头看着楼下忙碌的士兵，依然没有回应，“我想海尔中将也会很怀念... ”停顿了一下，“那个孩子的头发，也是水清色的。”
如意料中一样，她的目光转了过来，然后清淡一笑，“没别的事的话，我先下去了，现在很多后续工作需要我做。”
“希莉亚，很多事情都过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黑色的碎发被风扬起来，嘴角微微扬起，“我没事。”忽然间想起什么，脚步停了下来，“关于调查员米勒的报告，我递上去了。”
休米皱眉，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布雷特看了，也批下来了，说是进来的时候年纪太轻，没有料到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最后也没造成太大损失。”
“我先走了。”侧头忽略过休米满脸的担心。
她其实并不想见休米，因为每次看见他总是能想起来多年前特选的时光。
军区的上空被罩子隔上一层朦胧，从来看不清楚天空。
******
那年夏天，她真的有看见流星。
黑夜给远处的林子笼上了神秘，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被打碎的月光铺在草地上，迎面而来的都是青草的味道，穿梭着向林子深处走去，手里捧着的杯子里是附近好心的老板递给的凉茶。
她记得，那棵树应该是这个。
靠着树干刚刚坐下，手里的杯子就被拿走了，“所有的树都一样，你居然可以认出这棵来。”重新递了一个杯子过来，“明明胃不好，怎么不要杯暖点的。”在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的揽过她。
“只有几天的休假怎么还想着到这里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暖暖的触感润了所有味蕾。
卡罗侧头轻吻上她的唇，微微皱眉，“是不是糖放多了。”托起她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战了这么久当然要找机会休息一下。”
虽是停歇不下的战争，却是早就有协议不能入侵保护区，所以无论怎样严峻的战事这里都是一片祥和。
“一下子少两个主力？”希莉亚叹口气，向后靠在他的怀里。
“你这不也是同意了的？”松了松圈紧她的手，让她可以靠的更舒服些，“再说，在战场上我要这么揽着你，你们队那些战士还不把我吃了？”声音暖的好听，化开在耳畔，“希莉亚，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嗯。”身子放松的向后靠过去，树上的蝉不停地叫嚣着，“卡罗，你说没有战争要多好。”
“这话应该我说，”靠过来，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是不该让你上战场。”
“等你赢了我再说，卡罗中校...”轻挑嘴角。
“有流星。”轻声打断。
希莉亚抬头看着树叶拥挤的天空，“哪里？”
“上次不是还说我小孩子。”
“就是小孩子气。”
“可以许愿的，说不定会成真的。”温暖的鼻息喷在脖间，希莉亚顺着他收紧的手臂回头看他，卡罗笑着凑近，在怀里人唇上索取轻轻的一个吻。
“喏，实现了。”
希莉亚不再理他，重新抬头看星辰满布的夜空。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浸出了汗，却仍是不愿动。沉稳的心跳声跟耳边的呼吸声一样让人安心。希莉亚在一道光亮的尾巴划过天际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好听的声音穿插在夏虫翕簌声中传来，四周都是青草好闻的味道。
“许个愿吧，希莉亚。”

******
雪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希莉亚抱着肩踩着雪向不远处的林子走去，像极了多年前第一次过来时的模样。
“上校，”李欧拿着大衣追了出来，前面的希莉亚停下步子回身看他，“把衣服披上吧。”
希莉亚接过衣服，“我一会儿回来。”
李欧点点头，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看了一时她的背影重新走回屋子。
这里的那个好心的老板依然记得希莉亚，在宿下的第一天就递来一杯掺了糖的暖热牛奶，“那位先生嘱咐过的。”那个店家老板自顾自的说着之前那位先生叮嘱的事情，李欧在一旁一直没有敢看她的表情，直到老板把卡片递过来的时候他才稍稍抬头看见上校接过来便揣进口袋，满目的平淡神情依然没有任何漏洞，鞠躬道谢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跟着希莉亚时间不是太短，从来见到的都是战场上那个波澜不惊的上校，来这里之前，也一直不相信在如此无坚不摧的人身上会有脆弱的地方。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迈着，落下的雪花掺着流光，晶莹剔亮。一个人走这样的雪地果真困难，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林子里面，作战养成的习惯得以在这几乎一模一样的树丛中认出那棵树。
轻轻倚上树干，随手打掉落满衣领的雪花。
大衣口袋里面的卡片躺了许久，重新拿出来，那样简单的话语居然用了这么多天才看明白。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仿佛看见那个有着水清头发的混蛋像很久之前那样伸手把自己揽进怀里，熟悉的温度自记忆中缓缓而至。
“
如果哪天我不再了，不要找我……
我不会去任何地方
只在你在的地方
一直陪着你
”
没有署名，没说再见。
说的，真是好听呢。
伸手扶上树干，顺着纹路缓缓下滑，沾了雪的树干上有着不规律的凹凸感，没有预兆的停了下来。
止不住的疼痛袭来。
******
军事区的林子并不像保护区一样繁绿，少有人至，却也是难得休息的地方。战争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卡罗调回了总部，忙完转队手续的他拖着正好在后方养伤的希莉亚来到的这边林子。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卡罗回到总部第一眼看到她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边的手臂被绷带吊着，脸上的伤痕依稀可见，“我不回来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
希莉亚轻轻笑起来，另一只手安然躺在他的手心里，“你如果晚一个月过来，我就都好了。”
停下步子松松的揽她在怀里，“不要这么拼命的冲在前面。”环住的手臂都是轻颤的，希莉亚把头轻轻靠上去，阖上眼睛。
“嗯，好。”
松开手，希莉亚嘴角扬起，向最近的那棵树缓缓走去，离熟悉的温暖渐行渐远，口袋里坚硬的金属触感冰冷真实，稍稍抬头便看到稀稀穰穰树叶打碎朦胧的光，希莉亚抬头看了一时，“卡罗，你们那里，也像这里一样，看不清天空吗？”
卡罗笑了起来，“不会，那里的天空可以看得见流星。”不着痕迹的握紧口袋里的手枪，“什么时候发现的？”
背对着他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进入军队那一年…”侧头，细碎的流海遮住眸子，“最开始的那次战争之后，我有看到你埋在那个战场的信。”嘴角的弧度看不出情感，“之后，关于你的所有身世，我有去专门调查，却发现7岁以前是空白的，而之后很多次战役并不容易，尤其是这次战争开始之后，关键的战役总会出现不应有的偏差……”伸手扶上面前的树干。
“…你这次受伤…”
“若这次我不替叶利出战，怕这次，他就回不来了吧……”回过身子，低着头，他看不见流海之下她的表情。
“是。”调整过的呼吸声平静，右手已经握住了枪抬起来，“只是希莉亚，我没有想到，被爱情蒙上双眼你依然可以把这些看得这么清楚。”嘴角象征性的挑起，“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拆穿，或许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以至于最后阶段拖至现在。”
“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希莉亚微微抬起头，流海下的眼眸犀利依稀可见，“我没想过除了那么多次练习对战之外，哪一天，我们真的会以敌对的方式对战。”
“妇人之仁，希莉亚，我怎么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卡罗挑起眉毛，看着希莉亚。
“这么多年，也就你了解我。”没有受伤的手托起早就备好的枪，“打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可以赢过我了？”
“我可不觉得我会输给受伤的人。”
习惯性的眯起眼睛，并不清澈的光倾泻而下，水清色的头发隐约镀上一层朦胧
——卡罗，你说没有战争要多好。
——这话应该我说。
对战争的厌恶从开始就被想生存下去的想法给冲得很淡了，所有战争的理由从来都没有什么是正义的。从传回去的情报开始避开希莉亚的时候，到底为什么而战，竟开始有了迷茫。
近在咫尺的那人，黑的纯粹的眸子竟蒙上了一层水雾。
果然，伤你最深的，还是我。
子弹贯穿心脏的时候，可不可以留下一个愿望。
离开家乡太久了，所有可以看见的最美的回忆竟然是那片平凡又幽深的林子，怀里的人一直都平淡的波澜不惊，安静仿若不在。

******
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被雪清洗过的天空一尘不染，希莉亚顺着树干坐了下来，嘴角是习惯性挑起的弧度。
十几年前就告诉过自己关于你迟早要离去的事实，铺垫至今，仍然无法接受。
她并不经常来到这里，却时常被梦牵至此处。梦里垫着模模糊糊的光，会很清楚地闻到扑鼻的青草味道，或是清楚地感受到背后湿濡的汗水。
当然也有很多的影子，沉稳不同于寻常的怀抱，甜而温暖舌尖触感。
还有，那划过天际的流光。
******
在卡罗调过来之前，海尔曾找过她谈了三个小时之长，她躺在病床上一直在听他说，说完所有证据条文之后床上那人依然没有说话，海尔叹口气，“希莉亚，我们知道你有多看重卡罗，但是这是关系到我们整个联盟，我想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们打算他转队过来就进行密捕？”
大概忽然有了反应让海尔稍稍一怔，“不，会等他办完转队手续之后，毕竟…”
“作为总队作战队长，我支持。”打断海尔剩下的话，重新偏头看向窗外。
平淡一如往常，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到，她会亲自了结。什么消息都没有问出来，一枪毙命的决战。
私自处理，违反军纪，最后一战因立头功而抵过，仅降两级。

******
树干上被长年累月的斑驳遮掩下的两行小字依稀可见。
Shelia
Ti amo
四处的寒风笼罩了全身，学着多年前他的样子，用指尖在手心划下那五个字母。
眼角没理由的湿润起来。
周身的血液重新灼烧起来，仿佛被拥抱阻隔了四周所有的寒冷。
就像多年前，你在身边。
******
怕是最后，你也不会想到，我那天会捡起你手中的那把枪。
不同于熟悉的质量。
弹壳里面，没有子弹。
******
夕阳的暖色透了薄云填充着寂寥的雪原，树上被吹落的雪带下了天空中散落的点滴流光。
可以再许一个愿吗。
我愿就此遗忘你。
如果不给实现的话，我就用我生生世世所有时光纪念你给我的全部温暖。
******
“许个愿吧，希莉亚。”
-Fin.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