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家】ZZ日本古代小姓文化

与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中国不同，日本处在一个封闭的岛国上，自然的细微变化、景观的细致布局无疑养成了日本民族纤细、敏感的独特性格。他们重视思考生命自身，崇尚幽玄与物哀的美，多姿多彩的感性文化蔓延了千余年，因此也不可避免的带出了颓废和偏执。这些负面因素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后世人的心理，给日本的发展带来了一些误区。小姓文化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之一。
小姓文化并非起源于日本，但经历几度漂洋过海之后，其文化内涵遭到侵蚀。在古代中国，龙阳、分桃、断袖之类的典故也不少，但由于受到伦理道德的压制，这样的故事并未成为文化发展的主流，只是作为一种底层的社会现象而存在着。在东渐的过程中，这些也混同着中国的正面文化一起传到了日本，就像一些苍蝇从敞开的窗户里飞进卧室。当时日本是处于平安时代，贵族是上层阶级的主导力量，也只有贵族才有条件学习文化，所以“小姓”文化理所当然成了公卿们学习的“雅俗”。众道最早记载于平安的院政时期左大臣藤原赖长的日记《台记》中，他详细描绘了天养元年（公元1144年）四月三日和赞歧守藤原隆季的一次幽会。其实当时年轻公卿之间的众道关系相当普遍了，即使是在《源氏物语》这样以描绘女性美为主的作品里，也能见到这样的情节：光源氏求空蝉不得，便让其弟小君侍寝，可见这已经形成了风俗，也成了平安贵族用来排解心中郁结的必要借口。由于日本在吸收中国这类文化时未加取舍，对中国礼教了解得不完善，再加上民族本身的开放特性作怪，使得日本人在众道问题上无任何道德观念，甚至上升成了一种文化。

在这之中，一直作为文化先锋的寺院“功不可没”。在中国大陆，佛家戒条是绝对的；但是在日本，戒人欲被误解为戒女色，言下之意不言自明。日本的寺院同中国的寺院也有所不同，大的寺院都是独立的王国；在只有男性的寺院里，就需要召集“稚儿”来补完那里所缺乏的东西。稚儿是最大不超过十九岁的美貌少年，打扮化妆成女性的模样，被训练学习舞蹈和歌道等女工游艺，同时也给高级僧人侍寝，因此在文章开头提到小姓角色属于“跑龙套”其实是很不适宜的，因为当时对小姓的容貌和才艺要求很高。据《嵯峨物语》上描写，有名的源义经容貌俊美，才艺超群，在鞍马寺期间也曾经作过稚儿，而源赖朝也曾给宠爱的稚儿能直授予左近卫将监的官职。说起《嵯峨物语》，同《伊势物语》、《源氏物语》等男女爱情小说不同，是一部专门描写稚儿的众道小说。艺术的内涵、社会的风俗，都是众道文化生存发展的丰沃土壤，而宗教的参与，将小姓文化更为神圣化和正义化了。小姓文化是平安文明由盛至衰的一个具体象征之一，也是武士道精神中具有浓厚众道意识的根源所在。
源平合战的炮火轰开了贵族独挡一面的局势，源赖朝建立了日本历史上第一个武士政权，武家第一次迈上政治的舞台。随着政治中心与权力而转移的并非公卿吟诗作画之儒雅风尚，而是自平安时代起就流行于世的小姓文化，这些幼小的稚童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寻常武士家。战国时代是大战乱的年代，也是众道大盛行的年代。贵族式的稚儿风也不能符合要求了，戎装的小姓是那时期的特色。
在源平合战的那个时代，军队里保留了中国军队传来的风俗，在出征时将领身边也有姬妾服侍。这些女性同时也是战斗员，像有名的巴御前和常盘御前。但是镰仓、室町幕府的建立使武家的风俗行为更加明确规范起来，男尊女卑的思想比起平安时代强化了许多，武士们认为战场是神圣的场所，不能由女性“秽物”来参与，但是随军女性的职能还是需要有人来替代的，小姓这个职业就这样形成了。

16世纪中旬的战国时代，由于经年烽烟四起，战鼓不息，为了加强男性集团内部团结一心，构筑牢不可破的礼义关系，娈童癖便蔚然成风。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继而统一天下后，“男色”世界自然而然便与武士道并合，成为“众道”（syudou），逐渐自成一家，且无形中增添种种束身自修的条规。
“小姓”一词意为“侍童”，大多是十二、三岁到十八岁前后的少年，出身于中低层的武士家庭。除在大名会见访客时持剑护卫，更多的职责是料理大名的日常起居，包括倒茶喂饭、陪读待客、管理武器，甚至是编结发髻。在战场上，他们是近卫的战士，危机时刻要有替主君死的觉悟。由于他们拥有在主君身边熏染培养出来的能力和经验，再加上异乎寻常的忠诚心，经常会被委以重任，历经磨难使得这些他们在元服成为真正的武士之后大都成为了称霸一时的霸主，比如上衫谦信、朝仓义景、德川家光等等。并不能说所有的小姓都和主君有众道关系，但是在当时，确实是一个风尚。
以下列举几个为世人所熟知的小姓和主君的佚闻故事：
织田信长（1534－1582）と森兰丸（1565－1582）：凄美绝伦达极致
森兰丸本名森长定，兰丸是他的小名，家系是清和源氏，即以源义隆为祖先而开创森氏。父亲是织田信长的家臣森可成（信长美浓攻略期间最倚重的大将），兄长有森可隆、森长可，弟弟有森坊丸、森力丸、森忠政（后来的津山藩初代藩主）等人。森可成在浅井倒戈时与长子二人纷纷战死，信长十分心痛，对森家的遗孤也特别照顾。兰丸自幼有神童之誉，特别是有数理方面的天赋，这在战国时期颇为罕见；其容貌也是世上罕见地绝美，葡萄牙使者前来拜访信长时候曾为其身后少年之容而惊讶，疑为天人（不是人间之物）。小小年纪就随侍信长左右的兰丸竟然与性格以难捉摸著称的信长却格外投缘，信长心想之事，兰丸能够心照不宣地处理妥当，让信长对他的宠爱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般情况下小姓的职业寿命只有3、4年（12～16岁），尤其是在信长身边被斩杀的小姓也不在少数，而森兰丸作为小姓服侍信长整整7年，十六岁就出任“诸事奉行”、“奏事”，总揽信长身边大小政务，承担负责各地使者接见、公文往来乃至于信长私人的生活起居。直至17岁森兰丸尚未行过成人礼，只因信长喜欢他长发披肩的样子并经常亲手爱抚，遂下令其不得进行元服仪式。而此时森兰丸已经是拥有两座大城的大名，在织田家臣团中的知行排行第一。信长戎马一生，拥有爱妾近30位，儿子12个，森兰丸能够活得信长的专宠，也是件令人不可思议之事。光秀攻入本丸后，信长坚持带兵抵抗，不愿听从以森兰丸为首的近侍们声泪俱下要求自尽的请求。本能寺之变一场大火将这对情侣的至死不渝凝固成永远的谜题。在今天日本的佛教圣地歌山县高野山上，织田信长墓边伴随着森兰丸的小墓，吸引着众多情侣顶礼膜拜。
后世对于森兰丸的印象大多视其为信长的男宠，其实是不够客观公正的。森兰丸的才能和远见卓识令他将信长的几乎所有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果不是信任兰丸的处事能力，信长是决不可能放手到这种地步的。森兰丸不论是在军事或政事上都为织田信长提出了很多建议，如同秘书一样处理了许多杂事，始终陪在信长身边为他分忧解难，是信长绝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这点与他的出身也有关系，他的父亲本身也是服侍织田一家的家族重臣之一，而且为织田家尽忠战死，因此兰丸是以一位臣子的身份辅助信长，而非普通的男宠而已。织田信长常在自己的家臣和亲近的大名面前夸耀自己拥有三件宝物：其一是奥州献上的羽毛上有白色斑点的雄鹰；其二是因不管在怎样的沙地和碎石道上奔跑都不会跌跌撞撞而被称为龙马的青色骏马；其三就是森兰丸。可见森兰丸除了绝世的美貌之外还有非常好的头脑，这才是他能长久跟随信长并得到充分信任的根本原因。

武田晴信（1521－1573）と高坂昌信（1527－1578）：至死不渝的忠贞
高阪昌信，本名春日虎纲，幼名源助，出生一般，其父是武田家的御用商人春日大隅。16岁的时候出任武田晴信（后来的武田信玄）的小姓。晴信在20岁时放逐了残暴的父亲信虎并篡位作了武田家当主。可能是出于外部和来自内心的巨大压力，当时的晴信生活放荡，不分日夜地沉迷于宠童。源助因其容貌秀丽，集信玄万千宠爱于一身。源助16岁那年，由于家庭内部纷争曾一度流离失所，而后因其美貌被晴信相中，纳作小姓。在源助十八岁时，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桩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情感危机：信玄突然对源助冷淡起来，常常造访另一个小姓弥七郎，源助的酸味不言而表，信玄查觉源助的吃醋，便写下一封脍炙人口的情书。（其原稿现存于日本东京大学编纂所）
“我之所以常常去看弥七郎，不过是因为他最近生病了；我之前从未让弥七郎侍寝过，今后也绝对不会有，请你相信我，我对源助的心意绝不会改变。我日夜徘徊、寝食难安，就是为了我的心意无法传递给你而感到困惑不已。此言若有差池，我愿意承受甲斐的一、二、三大明神、富士、白山、八幡大菩萨还有诹访上下大明神的惩罚。来这种誓言应该要写在请纸上，但是因为甲斐这边的下人太多，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暂时先用白纸写给你。如果你想要，我会再写一次正式的誓文。”昌信收到信后自然非常感动，回信曰：“……蒙受主公的种种爱护，在主公的呵护下，我就像一朵牡丹花似的被培育成长……主君要用全心培养家臣，家臣才能有能力……” 《甲阳军鉴》
收到情书的昌信大为感动，士气暴涨，开始崭露他的军事天才。请纸是打仗出征前或者祭祀典礼上用于向神祷告用的专用纸，要用请纸写信给男宠一事被诸家臣知道后无不暴跳如雷或唉声叹气。以当时的风气，龙阳之癖并非奇事，但像武田信玄跟高阪昌信这样还有情书传世的却十分少见。在几位老臣苦心婆似的劝告下，晴信放弃了先前的念头并从此脑筋开窍，让春日源助元服更名为高坂昌信，以家臣的身份正式在信玄身边任职。一开始跟元服前类似都是负责一些文书工作，直到与山县昌景一同在进攻户石城时立功，又在天文二十一年时与小笠原家的小岩岳城之战中立功，终被认可信玄将他拔擢为统率一百五十骑的侍大将，当时春日昌信年方二十五岁，之后积功累升为小诸城城主。
除了昌信本身才华横溢、能力出众，晴信对他的偏爱使得他以极快的速度平步青云，不到30岁便成为武田家臣团中分量最重的家臣之一。三方原合战后晴信病死，昌信伤心欲绝，在一条信龙（信玄同父异母之弟）的苦苦相劝下才未切腹殉情。昌信对武田家的忠诚日月可鉴，在他职业生涯末年还一手导演了挑拨离间家康弑子的大手笔。（因冈崎城住德川信康——家康长子涉嫌与武田家勾结，信长一怒之下，厉令家康将其铲除，家康含泪命令服部半藏担当了信康的介错）然而，晴信的继承者胜赖与老臣关系不得军心，老臣表现出不屑的态度，昌信也与之格格不入，就连武田胜赖自己也生出“他们都看不起我”的心态而与一众老臣之间始终存有芥蒂。
天正二年，继任家督之位的武田胜赖攻下了连信玄生前亦强攻不落的三河高天神城，一时武田家士气大振。当踯躅崎馆的胜赖举背庆贺时，正在海津城驻守的高阪昌信心生感叹地说出一句：“这或许就是武田家灭亡的先兆也说不定。”这句随口之言在短短几个月后就得到了实证。天正三年，长筱会战爆发，胜赖再度出兵三河、远江攻打德川家，当时为了防备上衫的来袭所以昌信仍是率领一万武田军镇守北信海津城，但他还是让亲子高阪昌澄送至胜赖身边随军参战。最后在35000织德联军和他们的3000支国友铁枪及拒马防栅下，武田军受到了毁灭性的严重打击，一群自信玄时代便威扬四方的名将皆在此一役阵亡，武田四名臣中除了留守的高阪昌信外，山县昌景、内藤昌丰、马场信房三人先后战死，真田信纲、真田昌辉、土屋昌次等重要将领也悉数殁于疆场。对昌信打击最大的就是亲生子高阪昌澄的死讯，但是他很快由丧子的悲伤中醒悟过来，迅速带兵八千运送大量补给品去迎接胜赖的败兵。
为了保存危若风中残烛的武田家，为了报答信玄的知遇之恩，昌信冒着生命危险硬闯入胜赖的居馆向他进言，却无济于事，未化解胜赖顽固的思想。长筱会战后，身为武田家重臣中硕果仅存的元老，他不得不耗尽残存的人生来为武田家鞠躬尽瘁，先是盛大举行信玄的祭拜仪式，以夸耀本家实力，让敌国不敢轻举妄动；再来派出医师敬灭与素来与筑山夫人（德川家康之妻，对信长与家康的结盟感到不满）密通以拉拢家康嫡子信康，离间两家的关系，然后为胜赖向北条氏政求亲，迎娶其妹为新正室以坚固双方的盟约。
1578年，高坂昌信病死在海津城，这是晴信授予他的第一块封地。从此武田家的武运败如山倒。也许，高坂昌信在御馆之乱之前西去，这也是一种幸福吧，因为他不用如同真田昌幸般亲眼见证他所敬爱的武田家覆灭的时刻了。他带着武田信玄所未能完成的天下之志，带着几许遗憾几许哀叹，奔向信玄所在的天国。他终究未完成复兴武田家的大业，武田家还是于天正十年在甲斐天目山上化作泡影。

综上所述，日本古代尤其是战国时代有名望的大名及其手下最宠爱小姓之间的点点滴滴微妙情感，既像汉哀帝刘欣和附马都尉董贤那个“断袖之恋”的美丽故事，又像伯牙子期“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那般惊天动地的友谊之情，这和他们在小姓任职时照顾大名起居、深入到大名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而博得精神上的最高信任，学得尽数真传是分不开的。也就是说，小姓相当于大名的嫡传弟子，是比嫡子还要亲的，因此为了实现战国大名称雄天下的大计，小姓们披荆斩棘，弱小的肩膀上扛起了复兴家业的重担。但又有谁知道，在那一张张俊美绝伦的脸庞背后，埋藏的是不为人知的无限苦涩。
众所周知，自源赖朝开创镰仓幕府以来，武士们的战场就再容不下一个女人——大名们出去打仗，带着女眷自然是非常之不方便。有些武士几乎终身都在战场上奋战，身份越高在战场上的时间也越多，因此美其名曰“训练未来的部下”、“培养他们的战功”而带上几个亲近的美少年。究其原因，那些美少年虽然是男身，但他们的举止、身材等各方面都无一不像女性，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们都是在“男子女性化”的前提下来服侍主公的。至此，“众道”也就不是兴趣了，而变成了必要。而这些美少年在他们成年后，一举一动又恢复了男性化，那时那些主人就另觅“新欢”。也就是说大名之于小姓的感情不是真正的“男性向”，而是暂时的替代行为。而小姓的悲哀何止只是被当作“替身”来宠幸，由于小时候心理的阴影，多多少少会引发成年后的怪异举动。好比高阪昌信，看到马场信房成天陪在晴信身边，而自己只是呆在城里又或去作城代负责一些大扫除等街道大妈们才做的管理工作，于是就在《甲阳军鉴.第十七品》中写下了“马场美浓守大人总是陪在（武田晴信）身边”这样令人摸不清头脑的句子。
“众道”是残酷战争的变异产物，但是作为众道主角与受害者的小姓们（一般来说都是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少年），却鲜少在历史舞台上华丽地登场，被后世之人视作“跑龙套”。我们可以在史书中看到“织田信长”如何如何，却看不到“森兰丸”如何如何——历史只记录主流文化，对于这些非主流文化采取的是一种既不否定也不弘扬的冷处理态度，希冀它们在时间的洗礼下，慢慢从人们的脑中流走。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独望一轮明月，空酌一杯淡茶，受感性文化的驱使，我们还是会在无情的历史长河中搜索被冲刷得面目全非又不知名的小姓身影，品味他们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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