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一群人的光明，实际上是另一群人的黑暗。”
“此处的曙光，也许是别处的黄昏。”
“既然心中的希望让一切不可能是漆黑，但是，绝望的延续也让光明不可能普照。”
“应有的形态，持续下去的形态，只能是灰色。”
“无边无际的，持续存在的，灰色。”

02
“毅诚！帮我拿一下！”话音刚落，一件雨衣就向毅诚迎面扑来。
“诶！！！！啊好吧……”眼前突然间一片暗红，毅诚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接着将雨衣从头上拿了下来，抱在怀中。
“真该死……怎么掉链了呢……”曦宁一边修着自行车一边抱怨着，雨天的车库弥漫着一股令人难受的霉味，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烦闷了起来。
“……”毅诚默默地看着曦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发问，“对了……今天杨立也没来么？”
“是啊……”曦宁没有抬头。
“华岳也没有来啊……据说他房间里还有血迹，似乎是出事了……”毅诚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往更糟糕的地方去设想。
“有点不安定啊……最近……”曦宁将链条扣上，掏出湿巾随便擦了擦手，“该死……后轮似乎出了一点问题……看来得拿去修理一下了……”
“现在去吗？”毅诚将雨衣递给曦宁，“诶怎么粘粘的……唔……”毅诚用力拉扯了一下黏在手上的雨衣，发现被撕下了一点皮，不过没有伤及真皮，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
“嗯……现在就去……要不然明天早上来的时候我也许一不小心就骑沟里了……”曦宁踢了踢自行车，“怎么？想跟我一起去吗？”
“诶……？”毅诚对这问题感到有点莫名其妙，“我没有说啊……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一起来吧，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走安全一点呢……”曦宁推着车走出了车库，毅诚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校门后没多久，曦宁便拐进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巷。
“走这里比较近，要不然到家就要很晚了……”曦宁解释着。
“这样啊……”怪不得他要我一起来呢，在这段时间一个人走这种地方确实不太安全。毅诚恍然大悟。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不和谐的脚步声，两人立马回头，只看见一个瘦高的人站在他们身后，头发雪白，瞳孔鲜红，肤色白到近乎不正常，似乎是个白化病患者。
但这个人是如此的眼熟……
“诶？杨立？”毅诚愣了愣，叫出了这个名字。
但是来者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仍旧一步步接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天啊……这是什么……”毅诚吞了口口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啊……”站在毅诚身后，曦宁一边抑制着扬起的嘴角一边装出颤抖的声音。
“我们还是快逃吧……”曦宁戳了戳愣住了的毅诚，拉着他就一阵猛冲。
冲出了好几步之后毅诚才反应了过来，只见曦宁没命地在前面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着自己“快跑”，后面是紧追不舍的杨立。但是人类的体能终究是有限的，只见杨立与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而距离繁华的闹市还有一段距离。
“难不成那些同学都是因此而消失的吗……”毅诚又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杨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谁……谁知道啊！”曦宁说话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现在不要管那么多了，逃命比较重要啊！”
“啊……是……是啊……”脑子该死地迟钝了起来，随着脚步的加快，脑子也越发空白了起来。在心中的恐惧感之下，潜藏着一股令人难受的滋味，一种不知所措、却又恨自己不知所措的感觉。
杨立离两人越来越近，前面的曦宁明显感到这样跑根本坚持不到街道，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在刚刚跑过的地方有一块断裂的墙壁。他明显很熟悉这一块的地形：“毅诚，从那里钻进去的话，再翻过另一边的墙，就是另一条小巷，然后那里离街区很近。”
“是……吗……”毅诚一惊，从满脑子胡思乱想之中惊醒过来，“但是我们该怎么过去呢……”由于两人停下了脚步，杨立即将到达两人面前。
“冲过去吧……”曦宁握紧了拳头，“毅诚你先过去，我去引开他一会儿。”
“不不不我来吧！”看见曦宁就要向杨立冲过去，心里又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滋味，导致他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自己按照曦宁所说的去做是最安全的，但仍旧拉住了曦宁。
“你要来吗？”曦宁的嘴角已经微微扬起，但是他立马克制住，回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争的好差事啊……而且也不是什么好做的事……”
“那更不能让你去做啊……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你在前面拉着我跑，我什么都没做……至少现在这个我是做得到的……”毅诚反驳的话语到后面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他甚至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心里有千百个声音在喊着“不要过去，让曦宁去”，但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向杨立走过去。
杨立注意到了向自己走来的毅诚，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为攻击蓄力。下一秒，他便冲到了毅诚面前，鲜红的瞳孔中满满的都是嗜血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啊——”毅诚大叫了一声便转身向后跑，但是杨立的手在他的校服后面一勾他便摔在了地上，他连忙翻过身来正面对着杨立，只见杨立欺身向前，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口咬在他身上。
毅诚挪动着身子后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心中奇怪的感受加重了，嘈杂的声音加剧，纷纷扰扰地似乎在说着同一句话“你个废物，你什么也办不到”。
“什么也办不到吗……”毅诚苦笑了一下，看着杨立摁住了自己的肩膀，“也许吧……”
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自己什么也办不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在努力，但是，无论怎样努力，都达不到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与期许。每次都与期望值相差甚远，每次都会让自己失望，然后，每次都会觉得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人们都说，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也许自己可以试着降低期望值吧，也许就可以办到些什么，也许就不会这么累了。
但是，自己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办到。是啊，自己怎么可能办不到呢，这样的自己，一定是可以做到想做的事情的。
别人也都这么相信，或者说，是自己让他们这么相信。
“你……能做到吗？”
“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也许有时候就这么侥幸地做到了，或者是有时候这些事情完全是轻而易举，于是自己便在一刹那间相信自己能够所向披靡，在一刹那间拥有的自负却成了永恒。
将偶然当成必然了吧。
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于是不断地高标准地要求自己，然后拖着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一步步艰辛地向巅峰迈进。其实在那最高的山峰旁边，有无数座相对低矮的小山峰，若是去攀爬它们，一定会无比轻松地登顶。但是自己却不屑于去追求那些，因为自己所能追求的，只能是这卓尔不群的最高峰。
然后又没有办到。
懊悔、痛苦、自卑，指责自己怎样也办不到。但是又不甘于让自己被负面的感情所吞没，看看四周，那些登上低矮山峰的人正在仰望着自己，那远远向上指着自己的手，那一开一合的双唇，似乎都说着艳羡的话语。
“看，他爬得真高。”
是啊，就算没有达到自己所期许的高峰，但是比起别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不是么？自己已经比他们爬得高了，不是么？
所以就此自豪吧。
这也是值得自豪的吧。
“是啊，至少我拖出了杨立一会儿，至少曦宁能够成功脱出的吧……嗯……也许让他来的话我根本来不及脱出吧，我做得也还不赖不是么……”眼看杨立嘴角上扬，似乎考虑着要从自己身上的哪里先下口，毅诚用恍惚的双眼看着他，喃喃自语着。
自我安慰着。
“毅诚！”曦宁的声音突然直击耳膜，只见曦宁突然冲上前来，一脚揣在杨立的脑袋上，直让他停顿了好几秒，然后拉着毅诚就往断墙冲过去，然后凭着一股冲力翻过了这废弃的小庭院的另外一堵墙，最后一直冲到了繁华的街道才停了下来，略略喘几口气。
四周的行人都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
毅诚也用讶异，也许还不仅仅是讶异的眼光看着曦宁。
在自己看着低矮山峰上的众人，相信自己已经比他人爬得高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轻松地超过了自己，达到了自己一直渴望、却无法企及的顶峰。
“毅诚，没事吧？”曦宁关切地询问着。
“没……没事……”毅诚仍旧有点愣愣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曦宁。
“不好意思啊，让你陪我走了这一段路，而且还那么危险……不过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在里面了……”曦宁挠了挠头，回头故作轻松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看来我的车是修不成了……回去小心一点，不要再走小巷了，明天再见吧！”说完对着毅诚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毅诚仍旧呆呆地杵在原地。
“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在里面了。”
毅诚反复回味着这句话。
这么说，自己还是派上点用场了。
是啊，如果没有自己这样冲上去，转移杨立的注意力，曦宁怎么可能突然从旁边成功袭击杨立呢。
是啊，自己在不断努力的过程中，还是做到了很多别人做不到，不，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不是么。
“是……是啊……我还是……能够做到很多的……”毅诚终于迈开了脚步向家走去，再次喃喃自语着。
再次自我安慰着。

顶

回到家，机械地洗澡，机械地吃饭，机械地刷完了作业，机械地上床睡觉。
下午惊险的情形再次于脑海中浮现。
“毅诚快跑！”
“毅诚你先过去，我去引开他一会儿。”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争的好差事啊……而且也不是什么好做的事……”
“毅诚！”
“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在里面了。”
刚才要是没有我的话，他一个人一定就死在里面了。
“我只是在安慰你而已，其实你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毅诚一惊，坐了起来。
刚才那句话，曦宁是根本没有说过的，但是就这么在他脑海中闪过，而且如此清晰，似乎恰恰是曦宁真实的心理写照；又是如此响亮，似乎盖过了曦宁对他表示的感谢之词。
“你什么都做不到，还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脑子中又过分地闪过了这一个声音，这次，音色变了，不仅仅是曦宁的声音，而是变得复杂了起来。似乎是很多人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共同吐出了这残忍的语句。
住嘴啊……不要再说了……毅诚用力摇了摇头。
“你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根本不是你自己定位的，你想让别人了解的，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不……我就是啊……我至少，要比他们都厉害一些啊……
脑子中依稀闪过一些镜头，那些在低矮的山峰上自我满足的人，那些仰望自己的人，那些带着疑问的语气和表情看着自己下定决心，最后亲眼目睹自己成功的人。
是……是啊……我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在我一直以来所追求所喜欢的方面，我不是一直都坚信着自己可以做到，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么。
但是我真的做到了么……
这些真的是我的过人之处么……
毅诚突然想到了平时自己所忽视的事物，想到了自己从未注视过，从未相信过自己在那些方面上有所才能的事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理这些事物，似乎更加得心应手。
不对啊……这些并不应该是我所擅长的……
我所擅长的，应该是那座巅峰啊。应该是我一直以来所攀登的，尽管没有到顶，但是比别人都走的更远的巅峰。
没错，我擅长，我比别人走的更远。
人……人不如我……毅诚默念着。
“你不如人。”
脑子中闪过曦宁猛击杨立头的镜头，在夕阳斜射之下，曦宁拼命的身影占据了视野的一大部分，由于逆光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却能够看见他能剪影一般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僵硬，一切都是那么流畅，那么一气呵成，直接将杨立踢到了一边。然后他伸向自己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抓住了自己颤抖着的双手，拉动着自己绵软无力的双腿，就这么逃离了这个自己本以为应该命绝于此的小巷。
脑子中闪过自己无数个努力的时刻，总能看见别人比自己更努力。自己无数个自以为卓越的时刻，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现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无数次的自我鼓励，实际上是无数次的自我安慰。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的自负与优越感，只是一次次对自己自卑的掩饰。
实际上自己从未相信过自己。
实际上自己，只是自卑。
实际上自己一直都在失去。
失去开朗，失去淡然，失去豁达，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自私自利，变得自我中心。
无时无刻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才能，所以无时无刻去计较一些本不应该计较的细节，无时无刻不让自己变成一个活在自负与自卑矛盾中的人。
实际上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认为自己理应卓越开始。
从误解自己的自卑开始。
“我错了啊……”毅诚的声音在颤抖，“我一直以来都错了……”
“但是如果我不这样，那还是我吗……”
“如果我放下一直以来的观点，那我还是李毅诚吗……”
“不行啊……我……不能这样……”
否则，我的世界，会就此崩塌啊……
一股绝望感在心中弥漫开来，他向后倒去，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
但是继续这样活下去么？
但是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还能够在这样的错误中自欺欺人么？
自己只是自卑，就算知道了自己只是自卑，自己又能怎么做呢？
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你什么都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毅诚抱住脑袋惨叫了起来。住嘴，住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让我混乱了，不要再磨灭我的理智与希望了，不要再增加我的绝望了。
绝望，绝望，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自己一直以来到底都抱着怎样的心态在生活，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自己以后又能干什么，自己以后又能抱着怎样的心态来生活。
脑中一片混乱，自己能做什么，自己该怎么办，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对于自己的情况，也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时机已经成熟……毅诚，你的表现真的很棒，但是，我对你以后的表现更加期待……”毅诚所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床下有一块石头圆盘正在发出幽绿的光，而在上面层层叠叠地嵌着无数只蚂蚁的尸体。
“你将成为较成熟的试验品，我希望你能够达到我的期望。”
“来吧，毅诚。”
就在毅诚睁着朦胧的双眼，隐隐约约感受到屋子里似乎变亮了之后。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堕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被限制住一切的黑暗之中。
空间被限制，无法动弹，尽管心中一直有着破坏与伤害的欲望，但是被囚禁在一个小小房间中的自己却无法进行破坏。
意识混沌，意识模糊，意识出现，意识清醒，然后他看到在他眼前站着并不太熟悉，但绝对不陌生的身影。
“张……钰雯？”
“你好啊，毅诚，”她对着他笑了笑，“你表现得很好，真的很好，一切都很成功……”
“但是，我更期待你以后的表现，来，现在就请为我……不，不只是我，而是我们……使用你的能力，构造出一个谁也不会打扰，只属于我们的空间吧……”随着她所看向的地方，毅诚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然后他全身一颤。
只见杨立正站在张钰雯身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