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
她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来打这一招的,若不是林美桑早已被宠上了天,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先以打来制伏她。
而他,这个姓林的居然暗讽她只是浪得虚名,这对向来重视名声的她而言,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啊!
“林先生,你想知道你的宝贝女儿昨天对我做了什么吗?”她用一双喷火的眸子瞪视着他,声音因气愤而急促响亮。“她在门上放水桶,淋得我一身湿,她在课本里夹蟑螂尸体,吓得我差点呕吐,她故意打翻饮料杯子,让我的白裙变红裙,我只打了她一下,她却哭天抢地的引来是非不分的管家助阵,她年纪小小,但演技实在高超,令我打从心里佩服!”
听完她激动不已的一席话,他微微一怔,半晌才闷闷地说:“我不相信美桑会做这些事。”
“或许吧。”她不怒反笑,嘴角上扬的表情却极尽讽刺之能事。“令媛在你面前可能表现得只是有些骄纵罢了,但事实上,她会演戏,她很滑头,她的心眼绝不像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她早就已经失去纯真,她懂得怎么激怒我,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惺惺作态的一个小孩子,她长得很漂亮,心肠却扭曲极了,她不值得任何人由衷的疼爱她,因为她丝毫没有可爱之处——”
他的眉头随着她的话越蹙越深,像一潭不见底的井,她本能的住了口,蓦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过火了。
老天!她在干么?
她怎么可以跟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计较?还非常没有度量的细数她的劣行,并且是在那小女孩的父亲面前。
唉,她完了,可能真像她的好友韦凌珊所说的吧,平时她是一个善良富有同情心、随和又好相处的人,可是一旦有人攻击她,她会比谁都尖锐。
而现在,她显然已经尖锐过头了。
可是怎么办呢?覆水难收,难不成要向他道歉?
她挣扎不已的看着他,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坦然的开口说声对不起,她看到他微微牵动了唇线,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接受他的炮火抨击了。
“如果你有把握让美桑变成一个值得人疼爱的孩子,我就不再坚持反对你使用体罚。”
她愣住了。
他居然没有发火?!
她的心滑过一丝奇异的感受,这个男人,他太护短、太阴晴不定,也太古怪神秘,但是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起码他没有在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之后对她得理不饶人。
“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的。”虽然两人之间的战火熄了,但她心里还是像卡着一颗石头般,感觉怪怪的。“那我出去了。”
她转身退出书房,举止间幽然飘来一阵彷佛揉合了柠檬与桃子的花果香,这淡淡的香味令他微微怔忡。
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好像昨夜曾出现在他的梦中。
荒谬。
他摇摇头,挥掉脑中荒唐的想法。
昨晚他喝太多了,根本就什么事都不记得,还梦见了舒屏,甚至在梦中深吻了她。
可是,当他在半梦半醒之间醒来,才失笑的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切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幸好没有被人看见他的失态。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不能从舒屏带给他的伤痛里痊愈,成功的事业无法带给他慰藉,他知道自己内心的那个破洞,始终在滴血,也始终在影响着他对美桑的教养态度。
他知道美桑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的错,过去多年来,他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忽略了美桑的成长,也忽略了她需要爱,当他发现小小的她人格已经扭曲了之后,他从讶异到自责,但却不知如何补救。
现在他只希望回台湾这个决定是对的,是对美桑有帮助的,而奕宁所大力保荐的这个杨老师真的可以让美桑的心态恢复正常。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个正常而快乐的女儿,包括牺牲他自己的幸福,在所不惜。
当子珊第二次走进张美桑的房间,这才发现小恶魔的房间简直比公主还公主,全部是柔美的粉红色,不过这显然对于陶冶她的性情半点用处都没有。
她从宴会礼仪教起,并在桌上摆了一副标准的刀叉汤匙,但是她很快就发现林美桑的心不在焉,或许是故意跟她作对吧,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摆出一副不想听的嘴脸,高高噘起的唇角没有半点受教的样子。
“难道我们不能开冷气吗?”子珊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要求。
林美桑胜利的微微一笑。“不能,因为我怕冷。”
丞琳蹙起了眉心。她才不信小恶魔的鬼话,因为这小恶魔明明也一头一脸的汗,甚至整个背后的衣服都湿了,却坚持不开冷气,在这酷热三十七度的夏暑时分,分明是故意整她。
好,不开就不开,既然小恶魔挺得住,她就跟她拚了,不吹冷气不会要了她的命,她就使出徐家道馆的忍字诀,看看谁先中暑!
一个小时之后,林美桑突然站起来。
“我要上厕所!”
她没到得子珊同意就径自跑到卧房附设的浴室去,一去不出来,直到子珊完全失去再等她的耐性,她大步走到浴室前,隔着门板倾听,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林美桑,你在干么?”她连续拍打着浴室门。
没有人回应。
“林美桑,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喽!”
她语带威胁,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索性推开浴室的喷砂玻璃门,傻眼的看到小恶魔躺在干净的大型浴缸里睡得香甜,身上还盖着雪白的浴巾,浴室的空调是独立的,她还开了冷气,看起来舒适极了。
好极了,她真是会享受!
不怒反笑,子珊拿下架上的莲蓬头,把水力转到最大,方向对准小恶魔的身体,水笼头往上一扳,强烈水注瞬间往张美桑的身上乱喷。
“哇!”林美桑吓得醒过来,她故意睡在浴室里,就是要让这个讨厌极了的女老师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她居然用水喷她!
“清醒了?可以继续上课了吗?”子珊毫不手软的把莲蓬头的方向对准林美桑的脸,喷得她几乎快睁不开眼睛。
“你是老巫婆!我讨厌你!”林美桑狼狈的从浴缸里跳起来,暴眺如雷的扑向子珊,死命扯着她的衣服。
“想打架是吗?没问题,不过如果谁向你爸爸告状,谁就是香菇,你敢吗?”说完,子珊挑衅的看着张牙舞爪中的她。
“我打死你!”
林美桑奋力扯住子珊的头发,子珊也扯住她的,林美桑张嘴咬了子珊的手臂,子珊也咬她的,两个人都痛得哇哇大叫,而那支还没关掉水的莲蓬头则在空中乱转乱喷,整间浴室一片“水汪汪”。
这天,林美桑又破了子珊另一个戒——跟学生打架。
也破了她人生的首戒——跟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打架。
林峰难得回家用晚餐,却看到两个挂彩的人与他一同吃饭。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想到自己早上才允许徐子珊可以使用体罚,她就用得这么彻底,而且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她这个当老师的都挂彩了?
“没有人要说吗?”他锐利的眸光轮流在两人脸上梭巡,但是她们两个都继续保持缄默。
林美桑倔强的抿着唇,闷闷的扒着饭菜,纵然她很想向父亲告状,但她不想当香菇,所以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
而子珊当然是不会说的,这是她征服林美桑的一个过程。
餐毕,她回到房里,沐浴过后,泡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找寻灵感,撰写她这周的专栏。
执笔美丽报美仪专栏的报酬并不多,却可以满足她的女王性格,许多粉丝来信都尊称她为老师,她甚至有海外的读者,这令她飘飘然的。
不过今夜似乎不是一个写作的好日子,窗外星光太灿烂,她忍不住离开电脑,走到长窗前去仰望着满天星斗。
敲门声在她沉醉星空时响起。
“哪位?”她问。
“林峰。”
她连忙加了件小外套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修挺的张孝全,他也洗过澡了,身上散发着一股干爽的皂香,他穿休闲服的模样是她不曾见过的。
“我们谈一谈。”他径自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开机中的笔记型电脑,也看到敞开的落地长窗,晚风徐吹,透明的纱帘扬起。
“你在写美丽报的专栏?”
子珊微感诧异。“你知道?”
这真是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林峰居然知道她是美丽报的专栏作家?
“奕宁提过。”他淡淡的回答。
奕宁?她敏感的竖起耳朵。“你们很熟?”
他奇怪的看着她。“他没告诉你吗?我们是表兄弟。”
子珊瞪大了杏眸。
老杜和林峰居然有血缘关系,他有来头这么大的表兄弟,为什么从来都不提?都几岁的人了,还那么爱搞神秘。
“写得顺利吗?”他的眸光瞥了瞥她开着的电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想林先生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要谈我的工作吧?”她猜得到他要问什么。“如果你是要问我和令千金身上挂的彩,那我无可奉告。”
他沉默了一下。“美桑也是这么说。”
她笑了。很好,小恶魔总算有遵守她们之间的约定。
“既然如此,就请你别管我们了吧。”
“既然我眼睛看到了,就不可能不管。”他挑起了眉毛。“徐小姐,我希望你的体罚适可而止,美桑只是个孩子,如果你恐吓威胁她,我绝不能认同你的做法。”
“你以为我威胁她?”丞琳不可思议的半眯起杏眸。
“难道不是吗?”他冷峻的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打了她,威胁她不准说出来,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实情?我没见过比你更加糟糕的教育者。”
子珊没好气的挑着眉。“你真的太自作聪明了,林先生,难怪令千金的性格会那古怪,原来都是深受你的影响。”
她说过,当有人先开始攻击她时,她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刻薄的言论令林令极脸色一变,语气带着命令。“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子珊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或许你该考虑给令千金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有爸爸、有妈妈的家庭,而不是在酒后苦苦思念一个叫做舒屏的女人,却对女儿的心理状态百般忽略!”
他的脸色霎时发白了。
“你该死的从哪里知道那个名字?”他的声音在颤抖,拳头握得死紧,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对劲,好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
“哪个名字?”子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舒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