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好吃，下次一定还要去那儿吃饭。
（我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一个饱嗝，眯起眼睛弯着嘴角，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还不忘左右看一看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如果见到了，总要挤过去凑凑热闹才退出来。忽然见到了一家剧院，我眼睛一亮:听说最近有好东西会上演呢！更何况，剧院里有些角落黑灯瞎火的，或许可以找出正在进食的血族，也许还可以挽救一条人命啊。）
（我美美地想着自己会如何闪亮出场，挽救他人于为难之中，甚至可以抓到自己一直痛恨的血族，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剧院灯光所及不消说自然是满目繁华，而后台又是另一番景象。]
[兴许是正在上演的剧目实在引人入胜。远处偶有脚步声响起，而后又间次消逝。]
[走廊尽头，昏暗的灯光，明灭的暗影，沾染血色的少女，惊慌失措的眼神，和吸完血后松开她的衣襟，侧过身，任由对方夺路而逃的我。]
[这些年这样的动作每有重复，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平静地拭去嘴角的血渍，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缓缓转身。]

（台上演的正是高-潮之时，我却故意离开座位往偏僻的小角落走，只为寻找那不一定存在的血族和倒霉人。走了好几个阴暗处，还特地往里面瞧了瞧，却一无所获。）
：有哪个血族会这么傻，在人来人往的剧院里面吃东西啊。
（我失望地嘟哝了一句，悻悻地转过身，正准备鸣金收兵，身后没有检查过的小角落却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甚至能听见一丝因害怕而发出的压抑的低吟，然后人影从我身旁一晃而过，我隐约嗅到了血腥味。）
（怎么可能有血腥味……那只是自己空想出来的吧，但我的心还是猛地一跳。盯着那女孩儿的背影，也不去追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了才转过身去，我的手下意识按在银刀刀柄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踮着脚尖走近黑暗。）
（探头朝角落望去，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我缓缓站直身子，银刀已经完全被抽出来，白净又刺眼的光通过刀面反射到转过身来的那人身上。我稍微转了一下银刀，光直直刺进那人眼睛里。）
（即使是很久没见了，我却还是可以知道他是谁……）
: 哥哥……
: 萨麦尔。
（那一瞬间我不明白我是怎么能拿着银刀的。手好像在真正看见那个人的脸的时候，稍微松了一下，然后又立刻抓住正在下坠的银刀，就好像是要抓住那颗瞬间灰冷的、往谷底下沉去的心，就连自己是已经不小心抓住锋利的刀刃，手心被划出血来了，也不知道。）
（也许现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颗心，不像这一把即使只是抓住了刀刃并且手心因此流血却也还是被抓住了的刀，已经抓不住了。）

[我转身时正看到那位少女擦过某个人的肩膀淡化成一个暗影。我漫不经心地望向不远处的那位，而后微微怔住了。那双平素弯成星月的眸子此刻睁大了，眼里写满了震惊，握着银刀的手轻轻地颤动。那是我只敢思念却不敢探望的女孩，我的……]
：“妹妹……”
[我稍稍向前移了一步，银刃的光芒冷不丁折射进眼里，把我生生止在了原地。我这才恍然意识到，即使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也已经不能够走到她身边了。我的身份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我们隔开了——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她终究会知晓。即使我极力逃避，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好久不见。”
[良久之后，我只说出勉强这样一句无力的话——面对恨透了血族的妹妹，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能怎么挽回呢？早就……回不去了吧。]

[她把手摊到我面前，刀口划开一道狰狞的裂痕，酒红顺着手指流淌，我能闻到浓郁醇美的味道。这时刻提醒我身为一个怪物，不配得到谅解。然而即使是怪物，也会有不愿意伤害的东西。]
：“够了。”
[我快步走过去，掰开她的手，仔细察看伤口——幸好我已经可以控制住自己对血的渴求，不至于失控伤人。这一回她可以感受到我冰凉的温度了，我无法再掩饰了，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别这样，沐铃。”
[我听到自己冰冷了声线这样说，一字一句。]
：“我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任由我伤害她，她就可以逃避或者恨我，可以再次笃信血族就是恶。那么抱歉。即使心脏失去跳动，我也无法逃脱心的谴责。]

（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冰冷，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手。）
（被他冰冷的手抓住，我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但他的力道显然比我的大得多，我竟然没能把手回来。本来受到惊吓就让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身后也出了冷汗。现在周围只有黯淡的光线，勉强使我看清对方的脸，被他没有温度的手紧紧一握，更是感觉世间所有的暖意、所有的光亮都离我而去了。现在我的面前好像只有他，手上被抓的发疼的手也提醒我他没有咬我。）
（……人类被血族咬到后，脑子会变得昏昏沉沉的吧。）
（我一字一顿道。）
:你已经伤害我了。
（低着头，往受伤的手掌看去。我蹙着眉，紧抿着嘴唇，面上满是失望。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
: 反正我已经变成这样生不如死了，你不如咬了我，让我好过些。反正你们血族不就是喜欢干这些事儿么？只是咬脖子这一个动作就可以了，一段时间后，我们也就差不多完全归你们了。
: 还能饱肚子呢。
（我轻笑。）
: 萨麦尔，你还在等什么，等我失去至亲以后满是痛苦，你才动手？
（我轻轻阖上眼睛，把手放松，不再试图抽回，甚至是完全把手搭在他冰冷的手掌上的，就好像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血液、生命，也许还有那个破碎不堪的灵魂——如果他真的要吸血的话，灵魂真的会被他夺去吧。）
: 那么我告诉你，你可以动手了。

[伤害……也许吧，无论我怎样躲避，伤害无法抵消。她闭上眼，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想来应该是绝望——被亲人背叛的绝望和自弃。]
[我并不奢求谅解，尽管我从未杀死过一个人，但就如同触摸十字架感到痛楚所昭示的那样，既然冠上血族的身份，我就已经得不到救赎。]
：“并不是这样。虽然你不会相信。”
[因为仁慈的上帝总是用一部分的罪去惩罚另一部分。俯身用唾液愈合她手上的伤口，而后松开。从现在起，我是真正地失去她了。]
：“但即使变成血族，我还是我。”
[和人类时没什么不同。换位思考远不如亲自经历观感强烈。以前的我对血族只是试图理解，甚至抱有廉价的同情。但当我真正成为它才渐渐明白，所不同的。]
：“只是以血为生罢了。”
[杀人的不能借血族身份得到开脱，人类的行径也未必比血族高尚多少。我知道，也许下一秒她的刀刃就会加诸在我身上。但有些事她需要知道。这是我作为哥哥，能替她做的最后一点事。]

（被咬到的麻痹感没有感觉到，手掌心忽然湿湿润润的，那是被软软的舌舔过去。手掌心还痒痒的，那是血族的唾液在发挥它的功效。血族在咬了人类的脖颈后，唾液还让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般。）
: 你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心可是无改变的啊。
（我慢慢睁开眼睛冷笑一声，用力抽回了我的手，毫不客气道。）
: 萨麦尔，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别掩饰了。
（手抚摸上已经快愈合的伤口。）
: 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
: 没有你们我的父母会离开吗，我的姐姐会离开吗？
: 现在，血族还来夺走我的亲哥哥……
（每一个字都说得慢吞吞的，像是自言自语，像是无奈，像是叹息。无意识地重复着没有营养的话，徒增悲伤罢了。）
（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道。）
: 你为什么不咬我，咬我了我就什么都可以忘却了吧？
: 你来咬我啊，让我的伤口愈合这又算是什么？
: 血族不是以血为生吗。
（以同一个语速不停地重复这些类似的话，气都不带喘的，不一会儿就没气了，才停下来开始嘤嘤地低泣。）

[她甩开我的手，就那样不断地重复着伤感的话语，每一句都像针扎在我心上，好像不再是我印象里那个活泼又开朗的女孩。后来气息已经有些不稳，大串大串的泪滴开始落下。而我默默地注视着她落泪，什么也做不到。]
[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血族，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啊！但是现在我又能怎样呢？在她拒绝我的关怀把我当成怪物一样怨恨以后，我只有如她所愿默默退开罢了。]
：“对不起。”
[沉默了很久，我垂下眼眸，抬手控制着力度，一掌敲下去打晕了她——如果只有我是恶的她才能安心，那么我会做到。]
[我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安置在冰凉的地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缓缓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所有能够流泪的伤都可以愈合。没有谁被谁背叛是活不成的。对不起，但是永别了，妹妹。]

（很少人哭的时候是拼命睁大眼睛，对眼前人、对眼前事、对人世间有万分不舍的。我既不愿意留恋眼前人，也不愿意留恋眼前事，更不想去留恋一个亲人皆亡的人间，因此我咬着唇，紧闭着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流下来，被光线一照，脸颊上的泪痕便更是清晰可见。原先还是能够控制住情绪，可后来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说什么都停不下。我讽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这点儿小事都会哭？不就是被背叛了么，这有什么！）
（我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捂住满是泪水的脸，捂住自己悲伤的表情。我试图让已经破碎的心能坚强起来，恢复起来，让它被拼凑、让它不在意眼前的所有，目空一切都没关系。）
（然而这只是枉然。）
（耳边隐约听到一声对不起，随后颈后一疼，明明还在哭的我，身子就这么软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